窗外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黑纱,屋内摇曳的烛火,昏黄的光影在墙壁上晃动,映照着裴砚与沈疏桐凝重的脸庞,他们的脸色在闪烁的火光下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那张自蜡丸中取出的薄纸,以及摊开的血绣衣物,仿佛两道无形的谜题,散发着诡谲的气息,隐隐间似有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钻进人的鼻腔。
纸上朱砂红线绣出的诡异图案与衣物上的血色纹路遥相呼应,几个蝇头小楷般的符号点缀其间,充满了未知的凶险。
那红线鲜艳欲滴,如刚流出的鲜血,在烛光下似乎还透着一丝温热。
“悬镜司覆灭已有三十载,这些符号……”沈疏桐出身悬镜司首座之家,虽家族蒙冤,但自幼的耳濡目染让她对这类隐秘记号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倒像是当年悬镜司内部传递密信的某种变体。只是更为复杂,似乎还融入了其他东西。”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疑惑与思索。
裴砚的指尖轻轻拂过纸条上凸起的红线,那触感带着一丝冰凉的滞涩,像触摸着一块陈年的老冰。
他能感觉到指尖下红线的纹路,如同一条条蜿蜒的小蛇。
他沉吟道:“这些符号单独来看,并无特定含义。但若与这血衣上的图案对应,或许能找出某种规律。”他的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梭巡,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纷繁复杂的线条与符号中理出头绪。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要把那图案和符号看穿。
就在此时,书房外极轻微的脚步声伴着隐约的悉窣动静传入二人耳中。
那脚步声如同鬼魅的足音,悉窣动静似是衣物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
那声音极细,若非他们二人皆是感官敏锐之辈,几乎难以察觉。
但在这寂静的深夜,任何一丝异动都足以勾起警觉。
裴砚只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如同擂鼓一般在胸腔中作响,沈疏桐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裴砚与沈疏桐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凛然。
“是大理寺的巡夜武侯?”沈疏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按理说,此时并非武侯交接巡逻的时辰。
裴砚缓缓摇头,眸光一沉:“不对,这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刻意放轻,不似巡夜。”他当机立断,“先藏起来!”他的声音沉稳而果断。
二人动作极快,沈疏桐迅速将桌上的血衣与纸条收入油布包,塞进书架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又用几卷旧案宗卷巧妙遮挡。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丝紧张。
裴砚则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整个书房瞬间被黑暗吞噬。
黑暗如同一头巨兽,将他们紧紧包裹,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烛油味。
他拉着沈疏桐,闪身躲入书架后方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空隙中。
这里本是堆放杂物之处,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屏障。
狭窄的空间让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急促的呼吸。
几乎在他们屏息藏好的瞬间,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丝微弱的光线透入,映出几道晃动的人影,那光线如同利剑,划破了黑暗。
“仔细搜,任何可疑的文书、物件都不能放过。”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嗓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声音如同洪钟,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
裴砚心头一凛,这声音他认得——绣坊主人,亦是北党安插在大理寺的高层之一,方大人!
他竟然深夜亲自带人搜查他的书房,看来那乱葬岗小作坊之事,已经惊动了他。
脚步声在书房内响起,来人显然不止两三个。
他们翻动着书案上的文书,拉开抽屉,甚至连书架上的宗卷也未放过,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刀割一般。
裴砚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沈疏桐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裴砚与沈疏桐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那墙壁的冰冷透过衣服,让他们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沈疏桐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刀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能感觉到刀柄的粗糙纹理,心中充满了警惕。
裴砚则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他的手掌温热,传递着一丝安抚。
“大人,并无异常发现。”一个手下恭敬地回报。
方大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不可能!裴砚此人看似不羁,实则心细如发。他今夜必然有所发现,否则不会如此平静。”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阴狠,“继续搜,连纸篓里的废纸都给我看清楚!”那阴狠的语气让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
黑暗中,裴砚能感觉到沈疏桐身体的微僵。
她对悬镜司的旧案执念极深,方大人正是当年参与构陷悬镜司的关键人物之一,此刻仇人近在咫尺,她的情绪难免波动。
她的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搜查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几乎将裴砚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却终究一无所获。
方大人冷哼一声,似乎极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罢了,暂且如此。加强对裴砚的盯梢,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立刻报我!”
“是!”
随着几人脚步声远去,房门被轻轻带上,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那死寂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他们困在其中。
又等了片刻,确认外面再无动静,裴砚才与沈疏桐从暗处走出。
裴砚重新点亮蜡烛,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房,眼神愈发深邃。
那凌乱的书房仿佛是一场战斗后的战场,一片狼藉。
方大人如此急切,甚至不惜亲自出马,足见那本被黑影带走的名册,以及这血绣衣物和纸条上的秘密,对他,或者说对他背后的北党而言,是何等重要。
沈疏桐迅速从书架深处取出油布包,将血衣与纸条重新摊在桌上。
“他们显然是为了这个而来。”她语气冰冷,带着一丝后怕,“若非我们警觉得早……”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裴砚打断她,目光重新聚焦在那复杂的图案与符号上,“方大人的行动,反而证明了我们找对了方向。这东西背后,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他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尽快解开它。”
沈疏桐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裴砚一同投入到对密码的破解之中。
她凭借对悬镜司秘闻的了解,提出符号可能的排列组合与象征意义。
裴砚则发挥他天生的细致与对机关消息的触类旁通,尝试从图案的结构、线条的走向中寻找突破口。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烛火哔剥作响。
那哔剥声如同倒计时的钟声,催促着他们。
裴砚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将纸条上的符号逐一抄录下来,又与血衣上的图案反复比对。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红线,在他眼中渐渐显现出某种奇特的规律。
“这图案……像是一幅舆图的局部。”裴砚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而这些符号,并非文字,更像是某种标记,或者说……序列。”他指着图案中的几个节点,“你看这些点,它们并非随意点缀,而是对应着符号出现的顺序。”
他取过毛笔,蘸了墨,按照自己的推测,将符号与图案上的节点一一对应,再将符号重新排列。
一个词语,慢慢在他笔下成形。
“幽……影……”沈疏桐轻声念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幽影?这是什么?”
裴砚的脸色却在看清这两个字后变得异常凝重:“我曾听我父亲提及过,悬镜司在覆灭之前,似乎正在追查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这个组织行事诡秘,手段狠辣,渗透力极强,代号……便是‘幽影’。只是当时悬镜司搜集到的线索极少,不久后便遭遇灭门之祸,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看着那两个字,仿佛看到了无尽的血雨腥风:“如果这血绣和纸条指向的是‘幽影’,那么,当年悬镜司的覆灭,恐怕并非‘通敌’那么简单。”
沈疏桐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父亲的冤案,家族的血海深仇,难道都与这个名为“幽影”的组织有关?
“这血衣的主人,定然是‘幽影’组织的一员,或是掌握了他们某些机密。”裴砚继续分析道,“她留下的这些,是求救,还是……警示?”他想起了那乱葬岗小作坊,以及黑影带走的名册,“那名册,恐怕记录着‘幽影’在京中,甚至在整个大楚王朝的成员名单或重要据点。”
“那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名册!”沈疏桐急切道。
裴砚摇了摇头:“名册已被带走,茫茫人海,何处去寻?方大人他们必然也会全力追查。眼下,我们唯一的线索,还是这绣坊。”他看向沈疏桐,“那血绣衣物出自绣坊,韩三娘作为绣坊管事,绝不可能不知情。我们必须再探绣坊,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沈疏桐明白裴砚的意思。
之前只是怀疑,现在有了“幽影”这条明确线索,绣坊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
“好,”她果断道,“今夜就去。趁着方大人他们刚搜查过你这里,防备会有所松懈,正是我们的机会。”
二人计议已定,稍作准备,便趁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悄然离开了大理寺。
他们避开巡逻的武侯,熟门熟路地再次来到了那间绣坊之外。
与白日的喧嚣不同,深夜的绣坊一片死寂,只有几盏值夜的长明灯在风中微微晃动,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那灯光昏黄,在风中摇曳,影子如同鬼魅般在地上舞动。
裴砚打了个手势,二人如狸猫般轻盈地跃过院墙,潜入绣坊后院。
根据上次的观察,韩三娘的住处就在后院的一间独立小屋。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屋,窗纸上透出微弱的灯光,里面似乎有人尚未安歇。
那灯光透过窗纸,隐隐约约,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希望。
裴砚将耳朵贴在窗棂上,凝神细听。
那窗棂的木头质感粗糙,带着一丝凉意。
屋内,果然传来了压抑的交谈声。
“……事情已经办妥,消息也递出去了。只是,上面似乎对此次的纰漏很不满,连方大人都被惊动了。”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子声音说道,带着几分谄媚与不安。
这声音,裴砚依稀记得,似乎是绣坊的某个管事,韩三?
“哼,不满又如何?若非你们办事不利,让那件东西流了出去,何至于此?”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显然是刻意压着嗓子,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裴砚心中一动,这个声音极为陌生,绝非绣坊中人。
“大人息怒,那贱婢嘴硬得很,用了刑才勉强绣出那东西,谁知她竟敢暗中留下手脚……小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她处理干净了,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韩三的声音带着颤抖。
“处理干净?”那沙哑声音冷笑一声,“我的人回报,大理寺那个姓裴的小子,似乎已经嗅到了什么。你们绣坊,最近不太平。”
“大人放心,小人已经加强了戒备,绝不会让任何人查到蛛丝马迹。而且,‘幽影’的规矩,小人懂。”韩三急忙表忠心。
裴砚和沈疏桐在窗外听得心惊肉跳。
“幽影”!
果然是这个组织!
韩三竟然也是其中一员,而且听他的口气,地位还不低,可以直接与这个神秘的“大人”对话。
而那个“贱婢”,想必就是血绣衣物原来的主人,她果然是被灭口了!
裴砚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随即,一种熟悉的、撕裂般的头痛开始隐隐发作。
他能感觉到那头痛如同一条毒蛇,在他的脑海中蜿蜒游走。
那被“处理干净”的女子,她的执念,似乎正在通过这间屋子,这番对话,传递过来。
他强忍着不适,示意沈疏桐戒备,自己则集中精神,试图捕捉那游离的魂音。
就在这时,屋内那沙哑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不耐与杀意:“多说无益。记住你的本分,若再出差池,你知道下场。把这个月‘南边’送来的东西整理好,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取。”
“是,是,小人明白。”韩三连声应道。
裴砚的头痛越来越剧烈,一些断断续续、充满恐惧与怨恨的破碎片段涌入他的脑海:被烈火灼烧的绣架、冰冷的匕首、还有那句不成调的呢喃——“幽影……不只北党……还有……还有……”
还有谁?那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裴砚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沈疏桐见状,连忙扶住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那女子……她想说,‘幽影’牵扯的……不止北党……”裴砚喘息着,额上冷汗涔涔,“还有京中其他势力……他们杀人灭口,就是因为那些人知道了秘密……”
他意识到,这个名为“幽影”的组织,其势力盘根错节,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庞大和恐怖。
这绝不仅仅是官场派系之争那么简单,其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朝堂的巨大阴谋。
正当二人心神剧震,准备先行撤离,从长计议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他们所在的小屋迅速包抄而来!
那脚步声如雷贯耳,震得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那脚步声又急又重,显然来者不善,且人数众多,与方才方大人搜查书房时的动静截然不同,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裴砚与沈疏桐心中同时一紧,新的危机,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