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城,伏妖司衙署,丹房。
昏黄的油灯下,陆晴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布满灰尘和药渍的墙壁上。
他面前的石台上,摊开着《青囊方录》的虚影,旁边是几株刚从药材库带回的“蚀心藤”,以及研磨好的太素净厄散。
他已经在此枯坐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眼中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专注的眼神亮得惊人,在昏暗的丹房内如同燃烧的星辰。
他反复推演着方案,在脑海中模拟着每一个步骤,计算着蚀心藤的剂量、引毒手法的灵力运转路径、切除的时机……
直到油灯即将燃尽,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响,他才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坚定的光芒。
方案,初步确定了。
他立刻动手,用罡气小心地震碎蚀心藤坚韧的表皮,再用灵气抽丝剥茧般提取出毒液精华。
一滴……仅仅一滴,墨绿色的液体落入清水中,瞬间晕开一片令人心悸的幽绿。
他小心地稀释、分装,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
随后,他又取出一小撮太素净厄散,投入大量清水中反复搅拌稀释,直至药液呈现出几乎无色的极淡状态。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几瓶分装好的药剂和工具,独自离开了伏妖司。
谢空青和陈默站在房顶上,默默关注着这一切,他们不知道伤兵营内发生了什么,可陆晴空这一日以来的状态,他们确是都看在眼里。
“我跟去看看。”谢空青叹了口气,从房顶上跃下,片刻后便融入了黑暗之中。
陈默一言不发,嘴角勾起笑容,轻轻摇了摇头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陆晴空再次踏入伤兵营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大门。
这一次,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找到了那个眼神麻木的王老六,低声道:“带我去隔离区,找几个……病情最重、几乎没救的。”
王老六看了他一眼,虽说疑惑,却也没问为什么,沉默地带他走向营房最深处一个用破旧木板勉强隔开的角落。
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呻吟声微弱得几不可闻。
几个被铁链锁着的士兵躺在污秽的草垫和上,身体扭曲变形,伤口溃烂流脓,散发着浓烈的死气。
他们,是伤兵营公认的“弃子”。
陆晴空的目光扫过,最终停留在角落里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上。
那是个中年汉子,半边脸都覆盖着灰绿色的角质鳞片,胸口一个碗口大的溃烂伤口深可见骨,紫黑色的毒素如同蛛网般向心脏蔓延,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他……”王老六的声音毫无波澜:“城南的李三,全家死绝了,撑了半个月,现在已经没意识了,就剩一口气吊着。”
陆晴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蹲下身。
他需要助手,需要有人在他全神贯注时拦住可能发生的干扰。
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了那个一直沉默跟随的老药师身上。
“前辈。”陆晴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需要你们帮我按住他。过程会很痛苦,但……或许有一线生机。”
老药师浑浊的眼睛猛地看向陆晴空,又看看地上气息奄奄的李三,脸上先是涌起极度的荒谬和愤怒:“胡闹!简直是邪魔外道!你还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让他安安静静走不行吗?!”
他枯瘦的手指指着陆晴空带来的那些瓶瓶罐罐,尤其是那瓶墨绿色的蚀心藤毒液,眼里充满了厌恶。
“用毒?!你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不够惨?”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引来了附近守卫和几个杂役麻木的目光。
陆晴空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老药师的眼睛,那眼神里的专注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执着,让老药师激烈的斥责卡在了喉咙里。
“相信我一次。”陆晴空只说了四个字。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隔离区入口响起:“让他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空青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一身玄黑飞鱼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肃杀。
她抱着双臂,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几个闻声想过来查看的守卫。
“伏妖司办事,闲杂人等,退后。”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凌冽的威慑力。
腰间横刀虽未出鞘,但那无形的煞气让守卫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不敢再靠近。
老药师看着谢空青,又看看陆晴空,最后目光落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李三身上,脸上的愤怒和绝望剧烈挣扎着,最终化为一种认命般的悲凉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身,用枯瘦却有力的手,同王老六一起,死死按住了李三唯一还算完好的肩膀和双腿。
陆晴空不再犹豫。
他取出一根特制的细长银针,蘸取一滴稀释后的墨绿色蚀心藤毒液,精准地刺入李三心口附近一处穴位!
“呃啊——!!!”
针入体的瞬间,原本死气沉沉的李三如同被扔进滚油般猛地弹了起来!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浑浊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疯狂地凸出!全身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那恐怖的力道,若非老药师和王老六死死按住,动静像是要将铁链给扯断!
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寻常痛苦的剧烈反应,让周围的守卫和杂役都骇然变色,连王老六麻木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惧。
老药师更是浑身剧震,按着李三的手都在发抖,看向陆晴空的眼神充满了控诉——看吧!这就是你说的“一线生机”?
这分明是地府的酷刑!
陆晴空却心如铁石,死死盯着李三的反应。
他清晰地“看到”,在蚀心藤毒液的狂暴刺激下,李三体内原本死寂的生机如同回光返照般被强行点燃,形成一股炽热混乱的洪流。
本能地对抗着入侵心脉附近的蚀心藤毒液,而这股洪流的激荡,竟奇迹般地暂时压制住了那些盘踞在脏腑深处的黑紫色妖毒!
就是现在!
陆晴空双手齐动,指尖凝聚起微弱却精纯的灵气,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按照《青囊方录》记载的秘法,沿着李三腹部几条特定的经络急速点动、引导!
他的动作快得带出残影,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
“嗬……嗬……”李三的惨嚎变成了拉风箱般的剧烈喘息,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扭动、挣扎。
他那覆盖着鳞片的半边脸下,毒素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剧烈地翻腾、退缩,向着右下腹阑尾的位置疯狂汇聚。
肉眼可见的,他右下腹的皮肤迅速鼓起、发黑、肿胀,像是孕育着一个剧毒的瘤子!
“刀!”陆晴空低喝一声。
谢空青反应极快,连忙将木桌上用火燎过消毒的锋利小刀递给了他。
老药师此刻也看出了端倪,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固定住李三疯狂扭动的肩膀。
寒光一闪!
陆晴空的手稳得可怕,小刀精准地划过那鼓胀发黑的右下腹!
噗嗤!
一股浓黑腥臭、混杂着脓血和坏死组织的液体猛地喷溅而出!一个已经肿胀变形、颜色深紫近黑的阑尾被陆晴空用刀尖精准地挑了出来!
几乎在阑尾离体的瞬间,李三那如同拉风箱般的剧烈喘息猛地一窒。
他渐渐合上双眼,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了下去,瘫在草垫上,只剩下微弱却平稳的呼吸。
他腹部那个被切除阑尾的伤口,虽然还在流着黑血,但周围皮肤那令人心悸的紫黑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消退。
胸口那碗口大的溃烂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其中翻腾的灰黑色妖毒,却明显失去了活性,变得死气沉沉。
成......成功了?!
老药师死死盯着李三那变得平稳的呼吸和伤口的变化,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这这......”的哽咽。
王老六则是眼睛瞪得溜圆。
远处的守卫也伸长了脖子,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隔离区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李三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角落其他几个“弃子”无意识的呻吟,构成了此刻最震撼人心的背景音。
陆晴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体内灵气和体力消耗大半。
他看着草垫上虽然虚弱至极、但生命体征已然稳定的李三,又看了看自己沾满污血的手,陆晴空回头,朝着谢空青缓缓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谢空青面对少年的笑容却是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对方,与她往日里雷厉风行的作风截然不同。
而陆晴空知道,在这绝望深渊边缘的一线生机,被他硬生生地攥了出来。
就在这时,隔离区外,一个压抑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般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他活了?!李三他……被救活了?!”
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开始在死气沉沉的伤兵营里悄然传递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