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澜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4:27。距离“音乐甜点“项目发布会只剩三个半小时，而活动现场一片混乱。
“音响又出问题了！“技术部的小张从梯子上跳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左声道时断时续，可能是线路接触不良。“
周清澜咬住下唇。港湾咖啡馆今天特意停业半天用于活动布置，但设备问题接二连三。投影仪分辨率不对，样品甜点运输途中有些融化，现在又是音响故障。她的胃拧成一团，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肖邦《革命练习曲》的节奏，她紧张时的老习惯。
“让我看看。“
陆沉不知何时出现在梯子旁，接过小张手中的音频线。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肘部，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周清澜注意到他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白色。
“不是线路问题。“陆沉检查了接口，“是功放的左声道继电器老化。“他转向周清澜，“工具有吗？“
“你要自己修？“周清澜瞪大眼睛。
“我在维也纳留学时，靠修音响赚生活费。“陆沉已经蹲下来开始检查功放机后盖，“十字螺丝刀，焊锡，万用表。有吗？“
林小满从后厨探出头：“老板的工具箱在储藏室！“
十分钟后，陆沉挽起袖子，手持电烙铁的样子像个专业技师。周清澜看着他熟练地拆开功放外壳，找到问题元件，焊上一个新的继电器。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动作精准得像个外科医生。
“试试现在。“陆沉合上盖子，对小张说。
音乐声流畅地充满整个空间，左右声道平衡完美。周清澜长舒一口气，却看见陆沉正用一块手帕擦拭右手腕——那道疤痕周围的皮肤似乎有些发红。
“你还好吗？“她走近问道。
陆沉迅速放下袖子：“没事。音响设备总是...很挑剔。“他转移话题，“甜品台布置得怎么样了？“
周清澜知道他在回避什么，但眼下活动更重要：“林小满正在调整最后几个样品。媒体名单确认了17家，还有两位美食博主。“
“不错。“陆沉点点头，“你准备得很周全。“
这句简单的称赞让周清澜心头一暖。过去两周，她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这个项目，熬夜成了家常便饭。此刻陆沉眼中的赞许，让她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周总监！“公关部的同事在门口挥手，“电视台的人提前到了，想先做个简短采访！“
周清澜整理了一下衣领，正要过去，陆沉突然拦住她：“等一下。“他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发梢，“有根白线头。“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廓，像一片羽毛落下。周清澜屏住呼吸，闻到他手上淡淡的松香和焊锡的味道。
“好了。“陆沉后退一步，“去吧，别紧张。“
周清澜点点头，走向采访区域，心跳却比面对镜头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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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比预想的还要成功。
“震动巧克力“概念成为全场焦点，几位美食记者围着样品台不停拍照。林小满设计的“交响曲马卡龙“系列——将不同作曲家的风格转化为甜点口味——也获得一致好评。周清澜穿梭在人群中，解答问题，介绍创意，脸颊因兴奋而微微发烫。
“周总监，这个创意是怎么诞生的？“一位戴眼镜的女记者问道。
“这要归功于我的团队和港湾咖啡馆的密切合作。“周清澜不自觉地寻找陆沉的身影，“特别是陆老板的音乐专业建议...“
她发现陆沉站在角落的钢琴旁，正和一位白发老者交谈。老者衣着考究，举手投足间透着艺术家的气质，而陆沉的姿态罕见地恭敬，甚至有些拘谨。
“那是陈教授。“林小满不知何时出现在周清澜身边，手里端着两杯香槟，“中央音乐学院的，老板的恩师。没想到他会来。“
周清澜接过香槟：“陆沉跟他学了多久？“
“从十岁到二十二岁。“林小满压低声音，“听说老板当年是陈教授的得意门生，差点去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后来...“她突然噤声，“啊，王总在招手，我去一下！“
周清澜若有所思地望向钢琴方向。陈教授正拍着陆沉的肩膀说什么，而陆沉的表情复杂难辨，右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那道疤痕再次映入周清澜眼帘——它看起来像是...手术痕迹？
“周总监！“公司CEO王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来，我给你介绍一下美食杂志的李主编。“
接下来的半小时，周清澜忙于应付各路媒体和业内人士，直到活动接近尾声才得以喘息。她溜到咖啡馆后门的小阳台透气，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舒服得让她闭上眼睛。
“累了？“
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周清澜转身，发现他手里拿着两杯水，递给她一杯。
“有点。“她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今天很成功。“
“嗯。“陆沉靠在栏杆上，“陈教授很欣赏你的创意。他说...“陆沉模仿老者的腔调，“'能把德彪西的《月光》做成柚子味慕斯的人，一定懂音乐的灵魂。'“
周清澜笑出声：“真的吗？太荣幸了！“她犹豫了一下，“他是你老师？“
陆沉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林小满告诉你的？“
“只是说你们认识很久。“周清澜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手...是受伤了吗？“
夜色中，陆沉的眼神骤然冷却。他放下水杯，转动右手腕：“旧伤了，不碍事。“
“是...演奏受伤？“
“周清澜。“陆沉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我们合作得很愉快，但有些界限最好不要越过。“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下。周清澜握紧水杯，感到一阵难堪：“抱歉，我只是...“
“我知道。“陆沉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只是我不喜欢谈这个。今天谢谢你，活动很成功。“他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周清澜不知哪来的勇气，“既然我们合作这么'愉快'，为什么你总对我若即若离？一会儿帮我修音响，一会儿又竖起全身的刺？“
陆沉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因为我修音响比弹钢琴强多了。这个答案满意吗？“
“不满意。“周清澜走到他面前，“音乐不仅仅是技巧，陆沉。即使...即使你不能再弹到专业水平，也不代表你失去了理解音乐、分享音乐的能力。“
陆沉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你真的这么想？“
“就像今天的甜点，“周清澜直视他的眼睛，“我们不是在复制音乐，而是在重新诠释它。这同样有价值。“
陆沉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喜欢勃拉姆斯吗？“
“什么？“
“勃拉姆斯。“陆沉重复道，“古典主义最后的守护者，浪漫主义浪潮中的顽固派。“
周清澜皱眉：“还行吧，有点太...规整了。我更喜欢德彪西那种自由的——“
“看，“陆沉打断她，“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认为音乐需要打破规则，而我尊重传统。我们的音乐理念截然不同。“
“但这不妨碍我们合作创造出好东西。“周清澜不服气地反驳，“今天的'交响曲马卡龙'不就是证明？你把勃拉姆斯做成黑巧克力夹层，我把德彪西做成柚子慕斯，顾客两种都喜欢！“
陆沉突然笑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放松的笑容让周清澜一时失语：“你说得对。或许...差异才是创造力的源泉。“
夜风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带着初秋的凉意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期待。周清澜突然意识到他们站得很近，近到她能数清陆沉睫毛投下的阴影。
“我该回去了。“陆沉后退一步，“客人还没散完。“
“嗯。“周清澜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那你现在还教琴吗？“
陆沉摇头：“只教一些基础课程，在福利院。那里的孩子...不在乎你的技术等级。“
周清澜想问他什么时候去福利院，能不能一起去，但陆沉已经转身离开。她望着他的背影，注意到他走路时右肩有一丝几不可察的不自然，像是长期适应某种疼痛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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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结束后的清理工作进行到深夜。最后一批媒体离开后，周清澜和团队开始收拾器材，陆沉则带着咖啡馆员工整理桌椅。
“周总监，这个放哪里？“实习生抱着一个展示板问道。
“贴上标签，送回公司E3仓库。“周清澜翻看清单，“音响设备要明天才能——“
“我来处理音响。“陆沉走过来，“你们先回去吧，很晚了。“
周清澜看了看表，已经快午夜：“不行，这是我们的设备，怎么能...“
“周清澜。“陆沉无奈地看着她，“你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回去吧，这些我会保管好。“
团队其他人都已疲惫不堪，周清澜只好妥协：“好吧，明天我来取。“
员工们陆续离开，咖啡馆很快只剩下周清澜和陆沉两人。她收拾最后几份文件时，听见钢琴那边传来几个零散的音符——陆沉坐在琴凳上，左手随意按着几个键。
“还不走？“他头也不回地问。
“马上。“周清澜拉上公文包拉链，却鬼使神差地走向钢琴，“你...要弹一曲吗？“
陆沉的左手在琴键上滑过，一段巴赫的前奏曲片段流淌而出，纯净如泉水。然后他尝试加入右手，却在几个音符后突然停下，右手握成拳头砸在膝盖上。
“陆沉...“周清澜不知该说什么。
“十三岁那年，我能弹奏李斯特的《钟》。“陆沉盯着自己的右手，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连巴赫的小前奏曲都完成不了。“
周清澜轻轻坐在他旁边的琴凳上：“怎么受伤的？“
“车祸。“陆沉简短地说，“二十五岁那年，在去音乐厅的路上。右手腕粉碎性骨折，神经损伤。“他苦笑一下，“三场手术，两年复健，换来的只是能正常生活，再也达不到演奏级水准。“
周清澜的心揪成一团。她试着想象一个从小被当作钢琴天才培养的人，突然失去最珍贵的能力是什么感受。
“所以开了咖啡馆？“
“陈教授帮忙投资的。“陆沉轻轻抚过琴键，没有发出声音，“他说音乐不止一种表现形式。我想他是指，我可以在这里播放唱片，假装自己还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周清澜鼓起勇气，将手覆在他的左手上：“但你保留了最珍贵的东西。“
“什么？“
“对音乐的理解。“她的手指轻轻按着他的指尖，在琴键上弹出一个简单的C大调和弦，“这才是无法被夺走的。“
陆沉转头看她，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深不见底。他们的脸靠得如此之近，周清澜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你知道吗，“他低声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固执。“
“彼此彼此。“周清澜微笑回应。
陆沉突然站起身，打破了这个近乎魔幻的时刻：“我送你回家。“
回程的摩托车上，周清澜第一次主动环抱住陆沉的腰。夜风呼啸而过，他的后背温暖而坚实。红灯时，陆沉覆上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那一刻，周清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