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静默少年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脸颊,林溪兮那句“那你后悔吗?”静静悬在三人微信群的顶端。

此刻的林溪兮已经是步入大学殿堂,虽和好友李庆李攀相隔甚远,但三人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李庆指尖悬停片刻,最终,坦然回复:“后悔啊”。指尖微颤,又敲下:“可是后悔又有什么作用呢?”信息发出,嗡鸣的手机忽然沉重起来,仿佛被无形的潮水浸泡。窗外城市灯火模糊成一片虚光,时光悄然倒流,将她送回那个蝉鸣嘶哑、暑气蒸腾的夏天——故事最初的扉页,正是由滚烫的阳光和少年陌生的轮廓所书写。

记忆里,那间初中教室弥漫着难闻的人声嘈杂味,混合着窗外草木被烈日烘烤出的、略显焦灼的气息。人声鼎沸,桌椅碰撞,嘈杂声浪冲击着墙壁。初来乍到的李庆,带着一种近乎无畏的莽撞,随意占据了前排一个座位。她如鱼得水般转身,与后排几位同样活泼的同学迅速打成一片,清脆的笑声轻易盖过了周遭的喧闹。她像一个闯入新世界的探险者,用声音宣告自己的存在,浑然不觉身旁已然落座了另一个静默的灵魂。

直到尖锐的上课铃骤然撕裂空气,她才恋恋不舍地转回身。就在那一瞬,她撞见了那道安静的身影——她的新同桌。一个男生,皮肤是阳光长久亲吻后留下的小麦色,理着干净利落的寸头,像一株悄然在角落扎根的小树,沉默而稳固地存在着。他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划过桌面,仿佛那空荡的桌面是一页需要仔细描摹的稿纸。窗外一缕格外执拗的阳光,恰好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又悄然滑至紧抿的嘴角。那光点在他沉静的侧脸上跳跃,李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的好奇,像在解读一道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陌生方程。

似乎是感知到这毫不掩饰的注视,他倏然抬起眼帘。目光交汇的刹那,李庆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解与疑惑,随即,略显局促地微微侧过身,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因紧张而微微发涩:“那个……我来的太晚,就看到你旁边的位置空着,就坐下了。你……介意吗?”仿佛这位置是他无意中侵占的领地。

“啊?没有没有!”李庆猛地回过神,脸颊微微发烫,忙不迭地摆手,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带倒桌上的文具,“你坐你坐!”她飞快地扭过头,假装被窗外某个虚无的景象深深吸引,心底却懊恼自己方才毫不掩饰的打量。幸好,他似乎也无意深究这小小的尴尬,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几支摆放得一丝不苟的铅笔,又朝书本边缘更细微地挪动了几分,让出了桌面更中心的位置。这无声的、小小的退让,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李庆心湖漾开一圈意外的涟漪——这看似沉默的同桌,竟有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体贴。

脚步声沉稳地靠近,班主任的到来让喧腾的教室瞬间冷却。自我介绍环节开始,李庆几乎是雀跃地跃上讲台。她站在讲台中央,如同站在聚光灯下,声音清脆响亮,仿佛带着阳光的热度。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喜欢的颜色、热衷的动画、小学时的趣事……话语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欢快奔涌,毫无阻滞。她甚至比划着手势,笑容灿烂得晃眼,引得台下同学一阵善意的低笑。这自由奔放的表达,是她生命此刻最鲜明的注脚。

然而,轮到她身边那位安静的少年时,画风陡转。他几乎是挪上讲台的,肩膀微微紧绷,目光垂落在讲台边缘陈旧的划痕上。在短暂的、令人屏息的沉默后,他只吐出短促而清晰的三个字:“大家好,我叫傅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随即,他像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般,迅速转身退回座位,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这极致的简短与李庆方才的洋洋洒洒形成了戏剧性的对比,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愕声浪。

班主任也忍不住笑了,推了推眼镜,及时补充道:“大家别小看傅皓同学啊,开学考,他是以年级第二名的成绩进入我们班的!”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教室里瞬间“哗”地一声,掀起了更大的声浪。惊讶、赞叹、好奇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重新低下头、几乎要把自己埋进桌面的少年身上。

李庆更是睁大了眼睛,毫不掩饰地再次侧头打量自己的同桌——这个皮肤微黑、寸头利落、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少年。深藏不露啊!她心里瞬间炸开了锅,无数念头翻涌:以后那些令人头疼的数学题、复杂的物理公式……天啊!这不就是老天爷送到身边来的“作业守护神”吗?一种近乎狡黠的庆幸在她心底油然而生,方才的尴尬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仿佛眼前坐着的不是一个沉默的同桌,而是一座闪闪发光的宝藏。她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目光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作业无忧的“光明前景”。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这根“金大腿”,无论如何也得抱稳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指尖终于落下,敲击着虚拟的键盘,也敲击着心底那片回响不绝的寂静。窗外的光影明明灭灭,仿佛时光深处那个夏日的阳光,穿透了岁月的尘埃,固执地,再次落在她此刻微颤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