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咸阳夜雨惊雷动 九鼎幽光裂时空

夜雨如织,XY市井浸在无边昏黑里。骤雨抽打新铺就的夯土御道,溅起浑浊水花,汇成道道细流,无声渗入青石缝隙。唯有那巍峨连绵的咸阳宫阙,在沉沉雨幕中透出几点幽微灯火,似蛰伏巨兽的眼,冰冷窥视着这片刚刚在铁与血中凝定的大地。空气凝滞,弥漫着新土与铜锈的奇异腥气,混着远方渭水蒸腾的湿意,沉甸甸压在胸口。

李哲藏身于宫墙高耸的阴影之中,贴墙而立,几乎与冰冷的夯土融为一体。他身上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光学迷彩,雨线落下,竟诡异地绕开他的轮廓,仿佛那里空无一物。细密的雨珠在迷彩表面弹跳滚落,未留下丝毫痕迹。他微微侧首,左眼前方,一片无形的全息光幕无声展开。其上流淌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活物:宫墙的厚度、结构应力点、巡弋甲士的实时位置、移动轨迹预测的红色虚线……还有一行不断跳动的猩红倒计时,冰冷刺目:

【00:15:23】。

时间正冷酷地朝着那个决定人类命运走向的节点——始皇嬴政于四海归一殿内,接受那九尊象征天下权柄的巨鼎——奔涌而去。而李哲的任务核心,便是阻止一件足以撕裂时空长河的异物,在此刻落入那千古一帝手中。

“猎鹰,报告环境扫描。”一个沉稳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他耳蜗深处的骨传导芯片中响起,是后方支援组组长“磐石”。

李哲瞳孔微缩,视野里代表巡逻甲士的红点再次掠过预定路线。他喉结微动,声音压得极低,在雨声掩护下几不可闻:“目标区域‘鼎室’外围,戍卫密度乙级。‘磐石’,你确认那东西……真会出现在九鼎之中?这太……”他顿了一下,那个词在舌尖滚了滚,“太颠覆了。”

【00:14:05】。

“数据链交叉验证无误。”磐石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熵增核心’——这是我们对它的临时命名——的异常时空涟漪信号源,已被锁定在即将呈献的九鼎内部。其能量特征……不属于这个时代,甚至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物理模型。猎鹰,你的任务是‘静默摘除’,务必在嬴政触碰到核心前将其安全回收。历史基线必须守住。”

李哲的指尖隔着轻薄坚韧的作战服,触碰到腰间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圆盘。它冰冷、光滑,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锚点,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任务简报里那几句冰冷的警告再次浮现脑海:“若‘熵增核心’被激活并融入此时代……其引发的历史连锁畸变将不可预测,等级:灭绝性。”

【00:12:41】。

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泥土与金属腥气的空气沉入肺腑。左眼光幕上,一条由绿色虚线标注的潜入路径瞬间生成,完美避开所有移动的红点与固定的扫描区域。他足尖在湿滑的墙基上一点,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又似一道被风扯碎的影子,倏然融入更深的黑暗。光学迷彩在高速移动中微微扭曲,扰动雨幕,但转瞬即逝,未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他沿着宫墙的阴影疾行,动作迅捷如电,却又轻灵如羽,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踏在雨声最密的瞬间。高大的秦宫甲士身披重甲,手持长戟,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巡视,甲叶在雨水中摩擦,发出沉闷的哗啦声。他们警惕的目光扫过雨幕,却对那个紧贴着墙根、几乎与阴影同化的“幽灵”视若无睹。

【00:08:17】。

目标——“四海归一殿”那巨大厚重的包铜殿门,已在数丈之外。两排持戟郎官如铁铸般分立两侧,雨水顺着他们冰冷的面甲流淌。殿内隐隐透出烛火的光晕和一种宏大而压抑的乐声,那是象征着权力巅峰的礼乐。

“猎鹰,核心能量读数急剧攀升!正在接近临界点!快!”磐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穿透骨传导芯片,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利。

李哲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撞破胸膛。他不再犹豫,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扣住那个冰冷的圆盘。拇指在盘面一个微不可察的凹槽处用力按下!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蜂鸣瞬间穿透雨幕,却又奇异地被局限在方寸之地。李哲身前的空间猛地向内塌陷、旋转,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蓝紫色电弧的微型漩涡。他毫不犹豫,合身撞入那扭曲的光影之中。

冰冷的触感包裹全身,仿佛瞬间沉入深海。时间感被拉扯、扭曲、模糊。再睁眼时,一股干燥、凝滞、混合着浓郁铜锈、燃烧鲸油和一种奇异熏香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取代了外界的潮湿阴冷。他置身于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四周是粗糙厚重的木质结构,堆积着蒙尘的锦缎和散乱的竹简。这是殿内一处堆放杂物的隔间,与那象征着天下权柄的中央大厅仅一墙之隔。隔间木门紧闭,但门缝外,鼎沸的人声、宏大的钟磬之音,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灌入耳中。

“维二十六年,皇帝作始……”

一个雄浑、威严、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李哲紧绷的神经上。始皇帝!他就在门外!

李哲迅速解除光学迷彩,显露出紧身的黑色作战服。他无声地移动到隔间门板旁,小心翼翼地透过一道细微的缝隙向外窥视。

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殿堂被无数青铜烛台和油脂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黑色石板。文武百官,按品秩高低,身着繁复的冠冕朝服,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两旁,大气不敢出。他们的目光,带着极致的敬畏与惶恐,聚焦在大殿正中央。

那里,九尊巨大的青铜方鼎巍然矗立,呈九宫之形排列。鼎身厚重,遍布着狰狞的饕餮纹、盘曲的夔龙纹,在摇曳的火光下闪烁着幽暗沉重的金属光泽。一股源自上古的、蛮荒而沉重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汐,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尊鼎都代表着一个被征服的古老王国,是武力与征服的最终象征。

而在这九鼎拱卫的核心处,一人负手而立。

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在明亮的灯火下流转着深沉的辉光。头戴通天冠,十二旒白玉珠微微垂落,遮挡了部分面容,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他身形并不算特别魁梧,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世界的轴心。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敬畏,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于他一身。千古一帝,嬴政!他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高高的殿顶,投向那不可知的苍穹,又缓缓扫过眼前象征着他无上功业的九鼎。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睥睨万物、主宰生死的绝对意志。

“端平法度,万物之纪……器械一量,同书文字……”

嬴政的声音继续回荡,如同雷霆碾过殿宇,每一个字都在宣示着绝对的秩序与掌控。百官的头颅垂得更低。

李哲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九鼎中央、最核心那尊最为巨大的“冀州鼎”。他的左眼视野中,一层淡蓝色的全息网格覆盖了整个鼎身。在鼎腹深处,一个针尖大小、却散发出刺目红芒的光点正在疯狂闪烁!那红芒的亮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攀升,每一次脉动都带动着覆盖其上的全息网格剧烈扭曲、变形!刺耳的警报无声地在李哲的神经末梢尖啸——【熵增核心活性临界!危险等级:湮灭!】

目标就在那鼎腹之内!隔着厚重的青铜,隔着千年的时光尘埃!

【00:03:11】。

时间不多了!嬴政的诏书已近尾声,下一步,便是正式接受这象征天命的九鼎!

李哲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脏的狂跳和骨髓深处泛起的寒意。他反手从背后战术挂带上抽出一支造型奇特的短柄发射器,前端并非枪口,而是一个不断旋转着幽蓝光晕的微型力场发生器。这是“相位剥离器”,能在极短时间内制造一个微型的空间不稳定场,理论上可以穿透非生命物质,直接作用于内部目标。这是理论上唯一能隔着重青铜取出核心的手段。

他屏住呼吸,将发射器稳稳地架在门缝边缘,幽蓝的光晕瞄准镜精确地套住了巨鼎腹部那个致命的红点。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发射器外壳上。整个大殿的声浪似乎都离他远去,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瞄准镜中那越来越刺眼的红光。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殿宇!诏书已毕!

“陛下圣德!天佑大秦!”百官如同排练过千万遍,轰然拜倒,山呼海啸般的颂赞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

就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爆发的刹那!就在嬴政的目光,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满足,缓缓落向那尊核心巨鼎的刹那!

李哲的食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沉稳而决绝地,扣下了发射器的扳机!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铁块淬入冷水的声音响起。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幽蓝色光束,细如发丝,悄无声息地从发射口激射而出!光束精准无比地穿透门板的缝隙,越过数丈的距离,无视了鼎身厚重青铜的存在,瞬间没入冀州鼎的腹部!瞄准镜中,那疯狂闪烁的刺目红点,骤然被一层急速扩散的幽蓝光膜包裹!

成了!李哲心中猛地一松,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脱力感同时袭来。核心被剥离力场捕获!下一步,只需激活回收牵引……

然而,这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千分之一秒!

异变陡生!

那尊被幽蓝光束命中的冀州巨鼎,猛地爆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光芒!那不是火焰的赤红,也不是金属的冷光,而是一种混乱、污浊、仿佛蕴含了亿万种驳杂色彩的、令人作呕的“灰光”!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混沌,又似万物衰朽后的死寂!这股灰光瞬间膨胀,如同一个活物般猛地挣脱了包裹它的幽蓝力场束缚!灰光所及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尖啸!

“警告!高维熵流爆发!力场崩溃!未知能量侵入……”磐石的声音在李哲脑中炸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随即被一片狂暴的电子噪音彻底淹没!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冲击波,以冀州鼎为中心,如同无形的巨锤,轰然炸开!空气被挤压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激波,排山倒海般向四面八方狂涌!李哲藏身的杂物间隔板,如同纸糊般瞬间被撕得粉碎!他被这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抛飞,重重撞在后方的墙壁上,喉头一甜,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整个大殿在死寂了一瞬之后,陷入了彻底的狂暴!沉重的青铜烛台被冲击波掀翻,滚烫的油脂泼洒出来,瞬间引燃了华丽的帷幔和官员的袍服!火焰升腾!精美的黑色地砖如同被巨兽践踏,大片大片地碎裂、拱起!尖叫声、哭喊声、甲胄碰撞声、建筑结构扭曲断裂的可怕呻吟声……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护驾!!!”

“有妖物!鼎中有妖物!”

“保护陛下!!”

混乱中,李哲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尘和乱窜的火光,死死望向大殿中央。

九尊巨鼎依旧屹立。但中央那尊冀州鼎,此刻通体被那种混乱污浊的灰光笼罩,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搏动的、活着的肿瘤!鼎身那些古老的饕餮、夔龙纹路,在灰光中扭曲变形,仿佛拥有了生命,正在痛苦地蠕动、嘶吼!

而在这地狱景象的中心,始皇帝嬴政,竟然一步未退!

他依旧挺立在原地,玄衣在狂暴的气流中猎猎作响,通天冠的玉旒剧烈摇晃。他并未看那些惊慌失措、抱头鼠窜的臣子,也没有看那燃起的火焰和破碎的地面。他那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此刻如同燃烧着两团幽暗的鬼火,死死地、贪婪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探求欲,牢牢锁定了那尊正散发着不祥灰光的巨鼎!

一只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手,无视了那足以扭曲空间的恐怖能量场,无视了鼎身散发出的毁灭性高温,无视了周围地狱般的混乱,正以一种不容置疑、掌控一切的姿态,缓缓地、稳定地,伸向那沸腾着混沌灰光的鼎腹深处!

他要……亲手取出那个东西!

“不!”李哲心中狂吼,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止,但全身骨骼仿佛都散了架,剧痛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象征着绝对权力的手,一寸寸地没入那片混乱的灰光之中……

就在嬴政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灰光核心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快得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骤然从大殿侧翼一根粗大的蟠龙金柱后射出!目标直指嬴政和那灰光沸腾的巨鼎!

李哲瞳孔骤缩!那身影……正是任务简报中提到的最高风险目标——疑似“时殇”组织核心成员!代号:“游枭”!他全身包裹在一种流动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黑色贴身护甲中,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漠然、仿佛蕴藏着万年寒冰的眼睛。他手中并无武器,但右手手腕处,一个造型古朴、边缘泛着幽绿锈迹的青铜怀表,正诡异地悬浮着,表面那层灰蒙蒙的玻璃下,指针疯狂地逆向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游枭!阻止他!”李哲用尽全身力气,在通讯频道里嘶吼,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滋滋的忙音。通讯被那混乱的熵流彻底干扰了!

“游枭”的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如同一道贴地疾飞的黑色利刃,目标明确——并非嬴政,而是嬴政伸向鼎中的那只手!他要阻止皇帝触碰核心?还是……另有所图?

“大胆逆贼!安敢惊扰圣驾!”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一道魁梧如铁塔、身披玄黑重甲的身影,带着一股惨烈的杀气,如同山崩般从嬴政侧后方猛扑而出!手中一柄造型奇古、刃口流淌着暗红血槽的厚重长剑,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开山裂石之势,狠狠斩向“游枭”的腰际!

大秦锐士!郎中令章邯!

“游枭”面对这致命一击,身形竟在不可能中猛地一折,如同没有骨头的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斩断铁柱的剑锋!冰冷的剑风擦着他的护甲掠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花。他手腕一翻,那悬浮的青铜怀表骤然绿光大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章邯那雷霆万钧的劈斩动作,在绿光笼罩下,竟出现了极其诡异的迟滞!如同陷入粘稠的琥珀,每一个动作都被拉长、变慢,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而“游枭”的动作却骤然加速,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他并非攻击章邯,而是借着这短暂的时间差,如同鬼魅般从章邯剑势的缝隙中滑过,目标依旧直指嬴政伸向鼎中的手!

就在“游枭”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嬴政手腕的瞬间!

那只伸向鼎中的、属于千古一帝的手,猛地攥紧!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源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原始洪流,从那混沌灰光的核心处轰然爆发!这一次,不再是混乱无序的冲击波,而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带着碾压一切意志的恐怖威能!如同无形的巨浪,以那只紧握的手为中心,席卷整个大殿!

轰——!!!

比之前强烈百倍的能量风暴炸开!

“游枭”首当其冲!他那快如鬼魅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身上那流动的深黑色护甲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能量过载光芒,随即片片碎裂!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被狠狠炸飞出去,撞断了一根粗大的铜柱,消失在烟尘与火焰之中。

章邯连同他手中的古剑,被这股力量直接掀飞,重甲扭曲变形,砸进远处的官员人群中,引起一片凄厉的惨叫。

距离稍远的李哲,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力气瞬间溃散,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掐灭!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野里,只留下一个永恒定格的画面:

混乱污浊的灰光如同臣服的巨蟒,温顺地缠绕在那只紧握的手腕上,最终凝聚成一枚指环大小的、不断变幻着混沌色彩的奇异晶体,牢牢镶嵌在嬴政拇指佩戴的一枚玄色扳指之上。而那位刚刚加冕的皇帝,正缓缓收回手臂,低头凝视着拇指上那枚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晶体,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冰冷、残酷、仿佛洞悉了宇宙终极秘密的弧度。

那笑容,令李哲的灵魂都为之冻结。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李哲是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唤醒的。他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攒刺。身体像是被拆开又草草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呻吟。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处冰冷的斜坡上,身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石。咸腥的风猛烈地灌入鼻腔,带着海水的味道,还有……一种从未闻过的、刺鼻的、类似硫磺和金属燃烧混合的怪味。

他挣扎着抬起头。

下一秒,他的呼吸停滞了。

眼前,不再是那巍峨连绵、覆盖整个咸阳原的宫殿群。

他此刻正身处一座陡峭的高崖之上。脚下,是咆哮翻涌的黑色大海,巨浪如同愤怒的巨兽,疯狂地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天空,是铅灰色和暗紫色交织的、令人窒息的厚重云层,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云层深处,无数巨大的、形态狰狞的阴影在缓慢地游弋、盘旋,如同神话中巡弋天穹的洪荒巨兽。它们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海面,带来无边的压迫感。

他猛地回头。

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钢铁巨城,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狰狞怪兽,赫然矗立在他身后!它完全取代了记忆中咸阳宫的方位,甚至覆盖了更广阔的地域。城墙高达百丈,通体由一种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近乎黑色的巨大合金板块铆接而成,表面布满粗大的管道、狰狞的炮口和无数如同复眼般的幽绿色观测窗。巨大的烟囱如同森林般刺向阴霾的天空,喷吐着滚滚浓烟,将天空染得更黑。无数形态怪异、发出低沉嗡鸣的飞行器,如同密集的钢铁蝗虫,在巨城上空穿梭不息,在厚重的云层下划出一道道惨白的光痕。

城市边缘,巨大的机械臂如同神话中泰坦的手臂,在浓雾和烟尘中缓缓移动,发出沉闷如雷的金属摩擦声。更远处,隐约可见覆盖了整个地平线的、如同黑色山脉般起伏的工厂轮廓,熔炉的光芒将低垂的云层映照成一片病态的暗红。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刚刚建立的、以土木结构为主的秦帝国都城!

这是……一座来自冰冷未来的、散发着铁血与硝烟气息的终极战争堡垒!

李哲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被重锤击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一滑,碎石滚落悬崖,坠入下方咆哮的黑色怒涛中,瞬间消失不见。他死死抓住身边一块冰冷的岩石,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磐石!磐石!收到请回答!历史基线……历史基线发生严重畸变!坐标:秦帝国,咸阳!时间锚点:公元前221年!重复,畸变等级……无法评估!”他嘶哑着,对着通讯器疯狂呼叫。但耳中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沙沙声。时间管理局的通讯……彻底中断了!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压垮之时,一个冰冷、宏大、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从九幽地狱升起,骤然响彻整个天地!这声音无视了距离,无视了海风的咆哮,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大秦寰宇督府令:自即日起,凡帝国疆域内,所有‘非标准时间熵值体’,一经侦测,即刻予以‘净化’!此令,由皇帝陛下亲授,督府执行!以维帝国时空铁序,永固万世之基!”

声音落下的瞬间!

呜——呜——呜——!

凄厉无比、穿透云霄的警报声,从身后那座钢铁巨城的每一个角落,从天空中那些盘旋的巨型阴影中,从海面下未知的深处,同时爆发!如同亿万厉鬼的齐声尖啸!

李哲猛地抬头。

只见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深处,一道刺目的惨白色光束,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瞬间撕裂了阴暗的天幕!光束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他所在的这片悬崖!

那光芒,冰冷,纯粹,带着一种抹杀一切存在的绝对意志!

时间管理局特工李哲,在公元前221年刚刚“统一”的、却已化为钢铁地狱的咸阳边缘,成为了这个畸变帝国时空铁序下的第一个……“非标准时间熵值体”净化目标!

白光吞噬视野的最后一刹那,李哲的左眼,那植入的精密传感器捕捉到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在他下方,那汹涌的黑色怒涛边缘,一个新建成的、巨大的深水军港内。一艘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舰,正缓缓驶离码头。它通体覆盖着厚重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装甲,舰首并非尖锐的撞角,而是一座如同金字塔般层层叠起的、布满复杂能量回路的巨大棱锥体!此刻,那棱锥体的尖端,正汇聚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性的幽蓝光芒,光芒的核心处,赫然悬浮着一个微缩的、缓缓旋转的、象征九州的巨鼎虚影!

舰身侧面,巨大的、刚硬如铁的秦篆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寒光:

【定鼎】!

而更远处,在钢铁巨城最高的、如同一柄刺天巨剑的黑色塔楼顶端,一面巨大的玄色旗帜在充满硫磺味的风中猎猎狂舞。旗面上,不再是记忆中那威严的龙纹,而是一个由无数精密齿轮咬合、中央镶嵌着那枚不断变幻混沌色彩晶体的、冰冷而诡异的徽记!

大秦帝国……定鼎号?时空净化?

白光彻底降临。冰冷、死寂、绝对的虚无,瞬间吞噬了李哲所有的意识与感知。

……

当李哲的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从那冰冷死寂的虚无之海中重新浮起时,首先感知到的并非身体的剧痛,而是一种彻底的失重感,仿佛灵魂被剥离了躯壳,悬浮在无尽的黑暗里。紧接着,是左眼深处传来的一阵阵尖锐、持续、如同精密仪器过载烧毁般的神经灼痛。他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毫无温度的白色光线瞬间填满视野,逼得他立刻又闭上了眼。过了好几秒,他才适应了这过亮的环境,重新缓缓掀开眼帘。

入眼是一个狭小、封闭、纯白无瑕的立方体空间。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散发着柔和但无处不在的白光,没有任何接缝,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找不到光源的具体位置。空气洁净得不带一丝尘埃,也闻不到任何气味,只有一种恒定的、极低的、仿佛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的嗡鸣。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同样纯白、与墙壁浑然一体的门。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同样纯白的、材质不明的平台上,身体被一种柔韧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能量束带固定着。身上的黑色作战服破破烂烂,沾满了干涸的泥泞和暗褐色的血迹(大部分是别人的),但身体内部的剧痛却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弱和麻木。

这里……是时间管理局的医疗静滞舱?自己……被救回来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眼前的景象和脑海中那末日般的记忆狠狠击碎。咸阳宫……巨鼎……灰光……嬴政的手……钢铁巨城……净化光束……还有那艘名为【定鼎】的恐怖巨舰!一幕幕画面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脑海中疯狂闪回、碰撞!

“呃……”李哲痛苦地呻吟一声,试图挣扎坐起。身上的能量束带立刻感知到他的动作,蓝光微微一亮,束缚感增强,将他牢牢固定在平台上。

“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恢复清晰。神经链接同步率97.8%,符合标准。创伤修复已完成基础阶段。”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狭小的纯白空间内响起,声音来源不明,仿佛无处不在。

李哲猛地扭头,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白。

“我在哪?任务……任务报告!历史基线发生灾难性畸变!熵增核心被激活!秦帝国……”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特工李哲,序列号:Delta-7-941。”电子音打断了他,冰冷而高效,“你已成功脱离高危任务区域:Alpha-221-BQ(秦始皇加冕节点)。现处于管理局深层静滞区,安全等级:绝对。你的任务报告,将由上级部门直接提取评估。请保持静滞状态,等待下一步指令。”

成功脱离?安全?提取评估?

这几个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李哲混乱的大脑。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难道是幻觉?管理局难道没看到咸阳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不!你们没看见吗?!”李哲激动起来,不顾束带的束缚奋力挣扎,“咸阳!咸阳变成了一座钢铁要塞!天空有巨兽!海里有巨舰!他们在发布‘净化’令!历史……历史已经彻底崩坏了!熵增核心被嬴政拿到了!这绝对是最高级别的时殇入侵事件!必须立刻启动最高等级的时间回溯干预!”

他的声音在纯白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吼。然而,那冰冷的电子音却陷入了沉默。死寂,如同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

几秒钟后,电子音再次响起,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但说出的话语却让李哲如坠冰窟:

“特工李哲。历史基线波动处于‘管理局观测阈值’内。你所经历的时空场景,已被记录归档。该时间线分支的演化路径,符合‘预定轨道’模型推演。请勿过度解读。你的职责是恢复,报告,等待指令。”

预定轨道?

李哲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虚无的纯白天花板。管理局……知道?他们认为这一切……是正常的?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荒谬!恐惧!一种被无形巨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彻骨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之际,左眼深处那持续的神经灼痛猛地加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疯狂搅动他的视觉神经!剧烈的痛苦让他闷哼一声,眼前纯白的视野骤然被撕裂!

无数破碎、扭曲、高速闪过的画面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水,强行冲入他的脑海!

……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一个低沉温和、带着笑意的男声在耳边模糊响起:“小哲,你看,时间的秘密,就藏在这转动的齿轮里……”

……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一个穿着管理局白色制服的背影,正将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金属匣子塞进他怀里,声音急促而嘶哑:“拿着它!快走!去‘灯塔’!别回头!永远别相信……”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还是那个熟悉的男人背影,伏在堆满复杂机械图纸和古怪计算稿的工作台上。台灯的光晕下,他左手手腕上,一个造型古朴、边缘带着幽绿铜锈的青铜怀表,正被小心翼翼地拆卸开来。怀表的玻璃表蒙下,那逆向旋转的指针,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让李哲灵魂都感到颤栗的……灰蒙蒙的光!

父亲!

那个怀表……那只在混乱的咸阳宫大殿里,“游枭”手腕上悬浮的、能扭曲时间的青铜怀表!

画面戛然而止!左眼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尖锐的余痛和一片眩晕的空白。李哲僵在静滞平台上,浑身冰冷,如同刚从冰海里捞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作战服内衬。

父亲……林振海……时间管理局理论物理部的首席科学家……那个在他年幼时神秘失踪、管理局档案标注为“因高危实验事故牺牲”的父亲……

时殇组织……游枭……那个拥有时间扭曲怀表的篡改者……

父亲遗物中,那只被他珍藏多年、此刻回想起来细节与“游枭”所持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怀表!

难道……

一个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冰冷刺骨的真相碎片,带着无边的寒意,狠狠楔入他混乱的意识核心:

他的父亲,林振海,根本不是什么事故牺牲者!他就是……时殇组织的真正核心!甚至可能是……首领!

时间管理局平静地宣布秦帝国的畸变符合“预定轨道”……

时殇组织不惜代价将“熵增核心”送入嬴政手中……

父亲……时殇……

如果……如果管理局和时殇……并非简单的执法者与篡改者的对立……

如果……他们推动着同一个目标?一个需要扭曲整个历史长河才能抵达的……终极奇点?

时间本身……才是那最终的武器?

静滞舱内死寂无声,只有能量束带发出的微弱蓝光和那恒定的、低沉的嗡鸣。李哲躺在纯白的平台上,睁大的双眼中,倒映着这片刺目的、毫无生机的白色,瞳孔深处却仿佛有风暴在凝聚,有深渊在裂开。

那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终判决,再次响起:

“特工李哲。鉴于你在Alpha-221-BQ节点的经历及当前精神状态,你的任务权限已被临时冻结。请安心静滞。管理局将确保一切……回归正轨。”

“正轨?”李哲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谁的……正轨?”

纯白的墙壁,如同巨大的棺椁,将他彻底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