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璃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露未晞。

沈璃便已起身，先去看一眼还在昏睡的弟弟，摸摸他的额头，掖好被角，然后便提着那柄木剑来到后院。

萧澈已在那里等候。他一身利落的短打，褪去了平日的书卷气，多了几分英挺。

“看好了，这是最基本的起手式，重心要稳，下盘要沉……”

萧澈的声音沉稳清晰，一招一式地示范、讲解。

沈璃全神贯注，眼睛紧紧盯着萧澈的每一个动作，努力将他的身形、步法、发力点刻进脑海。

然后，她开始模仿，但她僵硬，笨拙，动作变形得厉害。

汗水很快浸透了她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紧贴在身上。

纤细的手臂挥舞着对她来说还有些沉重的木剑，每一次劈、刺、撩、格，都让她手臂酸胀，虎口处很快被粗糙的木柄磨破了皮，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

双腿因为扎马步而颤抖不已，仿佛随时会散架。

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她只是用力眨眨眼，继续挥剑。

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萧澈的话

“想活命，得靠自己！”

眼前浮现的是弟弟苍白的小脸，是逃荒路上那些觊觎的目光，是那些因软弱而倒下的身影。

这点痛算什么？这点苦算什么？

萧澈在一旁看着，时而出声纠正她的动作，眼神中带着赞许。

这姑娘的韧性，远超他的预期。

练完功，沈璃浑身汗津津的，晨风带着凉意，激得她微微打了个寒颤。

她顾不得擦拭额角的汗珠，匆匆跑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仰头灌了几大口。

冰冷的清水冲刷过干渴的喉咙，也带走了几分练功后的燥热。

她抬手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便转身投入了揽月楼清晨的忙碌之中。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支撑她的，不仅仅是生存，还有对未来的期待。

萧澈兑现了他的承诺，让沈璃在茶馆帮忙。这份工作，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施舍的孤女，而是凭自己双手挣得立足之地的人。

她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努力在揽月楼这片水域里激起属于自己的涟漪。

大堂里，人声渐起。沈璃眼疾手快，穿梭在逐渐坐满的桌椅间，素手执壶，为客人添茶续水。

她的动作带着习武后特有的利落，眼神清亮，时刻留意着客人的需求。

偶尔需要传递一些楼内不算紧要的消息，她也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言语清晰，不卑不亢。

然而，江湖茶馆，三教九流汇聚，麻烦总是如影随形。

“喂！小丫头！爷的茶都凉了！磨蹭什么呢？”

一个满脸横肉、浑身酒气的壮汉拍着桌子吼道，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沈璃脸上。

同桌的几人跟着哄笑，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

沈璃心尖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茶壶柄。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吓得发抖。但现在……她想起萧澈的话

“不卑不亢，心定则人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面上维持着平静，走到桌前，声音清晰

“客官息怒，这就为您换热的。”

沈璃动作麻利地撤下凉茶壶，转身欲走。

那壮汉却不依不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竟直接抓向她的手腕，淫笑道

“急什么？陪爷说说话……”

沈璃脸色一白，正要挣脱。一个清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位朋友，有话好说。何必为难一个添茶的姑娘？”

是萧澈。

他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沈璃身前，隔开了那只不怀好意的手。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雅笑容，眼神却平静无波，隐隐透着一丝锐利。

那壮汉被萧澈的气势所慑，又见他气度不凡，悻悻地收回了手，嘴里嘟囔着

“哼，扫兴！”

萧澈没再看他，而是微微侧身，对沈璃温声道

“阿璃，去给这位客官换壶热茶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大堂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维护。

阿璃！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温度的羽毛，轻轻拂过沈璃的心尖。

他第一次这样唤她，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这纷扰的大堂，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唤她，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方才的恐惧和寒意，脸颊也悄悄爬上了红晕。

她用力点头，声音都比平时清脆了几分

“是，公子！”

沈璃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带着一丝轻快。

萧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和赞许。

方才她应对时的镇定，已非昔日可比。

萧澈时常会在大堂一隅处理账目或与熟客寒暄。

沈璃忙碌的间隙，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方向。

有时，她端着茶盘走过他身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清冽的气息。

偶尔，当她刚应付完一个难缠的客人，略显疲惫地靠在柱子上稍歇时，萧澈会适时地出现，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加了蜜糖的甘草水。

“歇会儿，不急。”

他总是这样说，声音温和得像拂过柳梢的春风。

那杯水的温度，和着他清朗的嗓音，总能瞬间熨帖她微皱的眉头和紧绷的神经，让她心底泛起一丝暖融融的甜意。

她小口喝着甜水，偷偷抬眼看他温润的侧脸，只觉得这世间再没有比这甘草水更甜的东西了。

弟弟沈瑜的病情，是两人之间最深的联结。

萧澈的医术是沈瑜活下去的希望。

沈璃每日定时煎药，守在炉火旁，看着药罐里咕嘟咕嘟翻滚的褐色药汁，心情也随着药味起起伏伏。

萧澈每日都会亲自来查看沈瑜的情况，诊脉，调整药方。

这天下午，萧澈又来了。

他坐在沈瑜床边，手指搭在细弱的手腕上，神情专注。

沈璃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嗯！”

萧澈收回手，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抬头看向沈璃

“脉象比昨日稳了许多，寒毒被压制住了。阿璃，你照顾得很好。”

他又叫她“阿璃”！沈璃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弟弟好转了！

萧公子还夸了她！

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圈微微泛红，只能用力点头

“是公子医术高明！”

萧澈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那鲜活的生命力让他也受到感染，笑容更深了些

“是你们姐弟俩的福气。药方我再微调一下，明日继续按时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