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空气闷得像块刚拧干的厚毛巾,死死糊在人脸上。清北大学博士生公寓“知新楼”315宿舍里,老旧空调外机吭哧吭哧地响,活像得了哮喘。
张涛顶着一对堪比国宝的黑眼圈,瘫在床上,眼神发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霉点,声音带着哭腔:“又来了…昨晚又来了!那东西,冰凉冰凉的,还带着一股子…海鲜市场的腥味儿,压得我喘不上气,动都动不了!”
对床的李锐戴着耳机打游戏,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得了吧涛子,就是空调吹狠了,加上你天天点那家‘海霸王’麻辣小龙虾的外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鬼压床?建国后动物都不许成精了!”他摘下一边耳机,冲着刚推门进来的室友挤眉弄眼,“是吧,罗半仙?你给涛子驱驱邪?画个符,跳个大神?”
被叫“罗半仙”的男生名叫罗成,身形挺拔,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也掩不住那股子清俊劲儿。他没理会李锐的调侃,眉头微蹙,视线扫过张涛凌乱的床铺,最后定格在床头靠着墙的位置。他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黑色仪器,屏幕幽幽亮着,上面跳动的数字正从“+52”缓缓变成“-37”。
“不是鬼压床,是‘穿堂煞’加地磁异常。”罗成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种笃定,“你这床的位置,正好在门和窗的对流线上,形成强气流。气流高速通过,会带走大量热量,导致局部温度骤降,体感冰凉。至于腥味…”他鼻翼微动,指了指墙壁上一条不起眼的细小裂缝,“隔壁318那位,是不是天天点爆炒花甲?味道顺着这缝渗过来了。”
张涛听得一愣一愣:“穿…穿堂煞?地磁异常?”
罗成晃了晃手里的仪器:“高斯计,测磁场强度的。你这床头位置,磁场波动很大,负值偏高。古籍《阳宅十书》里说‘门窗直通,人财两空’,虽然夸张了点,但原理就是这种强对流和异常磁场环境,容易干扰人体生物电,让人感觉心慌、压抑,甚至产生类似‘鬼压床’的睡眠瘫痪症状。”他顿了顿,补充道,“说白了,就是环境不好,睡不踏实,不是什么鬼怪。”
(罗成内心OS:这群家伙,把老祖宗观察了几千年的环境经验统统打成迷信!等会儿测出那个异常的电磁脉冲峰值,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磁场波动这么大,肯定还有别的干扰源…)
“罗成同学!”一个清冷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三人同时扭头。门口站着一位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衫和深灰色西装裙,衬得身姿笔挺。她面容姣好,但此刻柳眉微蹙,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正落在罗成和他手中的高斯计上。正是他们的辅导员,心理学博士楚瑶。
“校长信箱收到举报,”楚瑶走进宿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无形的压迫感让李锐都默默摘下了另一只耳机,“有同学反映,物理系高材生罗成同学,在宿舍宣扬封建迷信,搞什么…‘驱邪测鬼’?”她的视线锁定了罗成手中的高斯计,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还动用了实验室的设备?”
罗成下意识想把高斯计藏到身后,但楚瑶的动作更快,纤手一伸,不容分说地将仪器夺了过去。
“楚老师,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科学勘测环境…”罗成试图解释。
“科学?”楚瑶冷笑一声,晃了晃高斯计,“用测磁场的仪器来证明‘煞气’存在?罗成,你的物理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还是说,清北物理系的招牌,现在要靠风水玄学来擦了?”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针,刺得罗成脸皮发烫。
楚瑶心里吐槽了一句:高斯计…磁场…祖父临终前死死攥着那本《梦溪笔谈》的样子毫无预兆地闪过脑海,泛黄的书页上似乎就有类似的图…不!楚瑶,清醒点!你是心理学博士!恐惧源于杏仁核的过度激活,源于错误的认知关联!不能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动摇!
“德育分,扣十分。”楚瑶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有下次,直接上报学院。实验室设备,没收!”她将高斯计握在手里,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宿舍里一片死寂。李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吭声。张涛绝望地哀嚎一声,重新瘫倒。罗成站在原地,看着楚瑶消失在走廊尽头,胸口憋着一股闷气。
扣分?没收?她懂什么!《梦溪笔谈》里沈括早就说过‘磁针避煞,非玄非幻,实察天地之气尔’!几百年前的古人都知道磁场与环境的关系,她一个现代心理学博士反而…等等,她刚才看到高斯计时,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慌乱?错觉?
夜深人静,宿舍里只剩下张涛粗重不安的呼吸声和李锐轻微的鼾声。罗成悄无声息地从自己床底的工具箱里摸出几块银灰色的小圆片。这是他之前做实验剩下的强力钕磁铁。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张涛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仔细看了看门框和墙壁的缝隙。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几块强力磁铁分别吸附在门框内侧和对着张涛床头的那面墙壁上。
门和窗形成对流通道,像个大号的抽气筒,把稳定的磁场也搅乱了。这几块强力磁铁,就像几个小小的锚点,能帮助‘稳定’这一小片区域的磁场流动。虽然比不上专业设备,但对付这种程度的异常,应该够了…《阳宅十书》里用屏风、绿植挡煞,原理也是改变气流和空间分割,我这算是…科学布阵?
他做完这一切,回到自己床上,黑暗中睁着眼睛。楚瑶冷硬的面容和那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梦溪笔谈》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那个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到底是不是错觉?
第二天清晨,张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大得把床板都震得嘎吱响。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使劲晃了晃脑袋,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涛子,大清早的诈尸啊?”李锐被吵醒,不满地嘟囔。
“没…没了!真的没了!”张涛激动地跳下床,一把抓住李锐的肩膀猛摇,“昨晚!睡得贼香!暖烘烘的!那个冰凉带腥味的鬼东西,没来压我!一次都没!”
李锐被摇得晕头转向,看着张涛激动得发红的脸,又看看对面床上已经坐起来、一脸平静收拾书包的罗成,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他猛地挣脱张涛,冲到罗成面前,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摸出二十块钱,啪地拍在罗成书桌上。
罗成还没拿起钱,手机屏幕亮起,一个备注冰山美女的名字不停的跳动。
“罗成,来一趟教研室。”
罗成应了一声,放心电话。
他一个物理系的研究生,报道的第一天就被他不靠谱的导师托付给心理系的导师来带,说什么心理学可以让他的物理学研究,少走十年弯路,他上那说理去。
与此同时,心理学教研室内。
楚瑶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吁了口气。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她走到靠墙的档案柜前,蹲下身,打开了最底层的柜门。里面没有文件,只有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籍做掩护。她移开书籍,露出柜底一个隐藏的夹层。
她的指尖有些微颤,小心翼翼地从中捧出一个用深蓝色棉布包裹的长方形物体。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本线装古书。纸张泛黄,边缘已有磨损,封面是深褐色的硬纸板,上面用古朴的毛笔字写着——《梦溪笔谈》。她屏住呼吸,轻轻翻开,跳过前面熟悉的数学、物理篇章,直接翻到后面略显凌乱、字迹更小的部分。在卷二十四的某一页,她停住了。
指尖拂过一行墨迹略显深沉的批注:
“磁针避煞,非玄非幻,实察天地之气尔。气动则磁移,磁移则场变,场变则人感异焉。此天地至理,岂巫觋可尽言哉?”
沈括的字迹。或者说,是她祖上某位痴迷此道的先人留下的批注?每次看到这里,楚瑶的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快。科学?还是古人朴素的观察?
突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被刻意模糊处理过的、没有归属地的号码。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经过电流变声器扭曲后、分不清男女的嘶哑嗓音,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冰冷和戏谑:
“楚小姐,令祖父当年拼死护住的‘秘本’,该物归原主了。”
楚瑶的呼吸猛地一窒,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游戏开始了。”那个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残忍的愉悦,“陆家嘴…需要死更多的人,你才能真正明白,不交出来的代价。”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楚瑶僵立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那本古老的《梦溪笔谈》仿佛有千斤重,烫得她手心发疼。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