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巅,风,停了。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出去。只剩下,祭天法坛之上,那两个遥遥相对的身影。
一个,玄衣如墨,俊美如妖,膝上横着一张,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漆黑古琴。
一个,布衣染血,神情疲惫,手中,握着一支,晶莹剔透,却也沾染了尘世风霜的“凤求凰”。
商君墨看着对面那个,盘腿坐下,将他这神圣祭坛,当成自家酒馆的男人,那双因为心神受创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燃起了滔天的,冰冷的怒火。
他,是秩序的化身。他,是“治世之音”的使者。他绝不容许,自己那完美无瑕的,用“律”与“法”构筑的世界,被这样一个,充满了混乱与无序的“杂音”,所玷污。
“铮——”
他再次,拨动了琴弦。
这一次,琴音不再是那席卷天地的钢铁洪流。它化作了,千百柄无形的,用绝对零度的寒冰所铸成的,利刃!每一柄利刃,都遵循着最精准的轨迹,带着最纯粹的杀意,向着楚歌,攒刺而去!
他要的,不是压制,不是同化。
他要,将这个不和谐的“杂音”,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抹去!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死亡的旋律,楚歌,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吹奏。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他的脑海中,没有了乐理,没有了技巧,没有了任何,关于胜负与生死的念头。
他想起了,南疆。
想起了,那片终年云雾缭绕的山谷。想起了,那棵名为“树心”的,古老的神木。想起了,那个会因为一块“会说话”的石头而喜悦,会因为一朵花的枯萎而悲伤的,叫灵曦的姑娘。
他想起了,她教给他的,第一课。
——听。
于是,他开始听。
他听到了,风,拂过他脸颊时,那温柔的,带着一丝血腥味的,叹息。
他听到了,自己那颗,虽然疲惫,却依旧在为某个遥远的约定而“怦怦”跳动的,心。
他听到了,远处,姜月华那压抑在平静外表下,如同暗流般,汹涌的,担忧。
他听到了,更远处,那个阴影里,夜琉璃那柄铁剑之上,虽然沉默,却依旧不甘的,孤高的,剑鸣。
他将手中那支,沾染着他自己鲜血的“凤求凰”,轻轻地,凑到了唇边。
然后,他吹了。
第一个音符,响起。
那,不是任何一种,人间的乐声。
那,是一滴露珠,从南疆的叶片上,悄然滑落时,那一声,清脆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回响。
紧接着,第二个音符,第三个音符……
那是山涧的溪流,绕过顽石时,那潺潺的,细碎的歌唱。是林间的百鸟,在晨曦中,相互应和的,喜悦的啼鸣。是夏夜的虫豸,在草丛里,不知疲倦的,热闹的私语。是狂风席卷山谷时,那愤怒的,却又充满了生命力的,怒吼!
他的笛音里,没有秩序,没有章法,充满了混乱,充满了矛盾。
但,那,是“活”的。
那,是生命本身,最真实,也最动人的,样貌。
商君墨那如同冰刃般的琴音,刺了过来。可它们,却刺不中任何东西。因为楚歌的音乐,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形体”。它是一阵风,是一捧水,是一缕,抓不住,也斩不断的,阳光。
商君墨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感觉,自己那座用律法与规则,构筑的,完美的钢铁城池,正被无数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容忍的,“杂草”,从地基的缝隙里,疯狂地,钻了出来!
他试图用更强大的力量,去碾碎这些杂草。
可他越是用力,那些杂草,便生长得,越是疯狂。
因为,它们,代表着,这天地间,最不可被战胜的,东西。
——生命。
渐渐地,泰山之巅,那些被魔音所压制的,真实的声音,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苏醒。
风,开始重新,在这山巅,自由地,呼啸。它仿佛,找到了自己的“知音”,竟缠绕着楚歌的笛音,将那充满了生机的旋律,送往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那些被魔音夺去心智的秦国锐士,眼神中,开始出现挣扎。他们仿佛听到了,故乡的田埂上,妻子的呼唤;仿佛闻到了,自家厨房里,那久违的,饭菜的香气。
那些失魂落魄的齐鲁官员,也缓缓地,抬起了头。他们看着那个,盘坐于法坛之上,吹奏着天地之声的年轻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这,便是天籁的回响。
它,唤醒的,不仅仅是耳朵。
更是,人心。
“不……不可能!”
商君墨看着自己那,正在一寸寸崩塌的,秩序的世界,那张俊美如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神魔末日般的,疯狂与恐惧。
他猛地,抬起手,用尽最后一口气,狠狠地,砸向了那张,早已与他心神相通的,古琴!
“嘣——”
一声凄厉的,如同龙吟悲鸣般的巨响。
七根琴弦,应声,齐断!
商君墨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向后倒去,一口鲜血,如同血雾般,喷洒在了那,祭天的法坛之上。
魔音,彻底,溃散。
整个泰山之巅,只剩下了,那一道,源于南疆,响彻天地的,清越的,笛音。
和那,被笛音,所唤醒的,整个世界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