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晃动,勉强照亮陈星面前的一小片区域。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悬停片刻,滴落在膝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掌心。左手紧紧扣住那张布满蛛网状裂痕的磐山龟甲卡,卡身冰凉粗糙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右手则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块边缘参差的深灰色碎片,指尖捻着一小撮闪烁着微弱银蓝星芒的粉末——这是他仅存的一点星纹钢粉末。
精神力被极度压缩、凝聚,如同最纤细坚韧的丝线,艰难地从识海中牵引而出,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粉末,试图将它们精准地“焊”接在龟甲卡那道最深的、几乎将其撕裂的裂痕边缘,与那块新找到的碎片进行物理连接。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费心神的过程,稍有差池,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彻底毁掉这块来之不易的碎片。
碎片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嗡鸣!边缘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眼且不稳定的黄光!细密的裂纹如同受到惊吓的蛛群,瞬间在碎片表面蔓延开来!
陈星心头猛地一沉!精神力消耗过大带来的控制力下降,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他立刻调动残余的精神力,试图强行稳住这失控的局面——
“笃、笃、笃。”
敲门声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响起。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重锤敲击在铁砧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星尾椎骨窜起!精神力过度消耗带来的感知迟钝,让他竟未能提前察觉门外有人!他猛地抬头,右手如同闪电般按在了腰间的卡套上,蚀骨藤鞭卡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活物般温热的边缘触感传来,给了他一丝依靠。缩在床角的陈月也下意识地抱紧了薄被,小脸紧张地望向门口。
“谁?”陈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绷紧的弓弦,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
门外沉默了一瞬。一个如同两块沉重岩石相互摩擦般低沉、浑厚的声音穿透了不算厚实的金属门板,清晰地传入:
“铁岩。仁王盾。为磐山龟甲卡而来。”
这声音……陌生!绝非据点里任何熟悉的人!
铁岩!仁王盾!
陈星瞳孔骤然收缩。垃圾场那次短暂的交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回脑海。他们竟然真的找来了!而且如此精准地找到了据点深处、这间偏僻的棚屋?是田青瑶那异乎寻常的感知能力?还是仁王盾在这下城区经营多年的情报网络,其触角远比他所知的要深?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压下翻腾的心绪。他迅速瞥了一眼脸色发白、满是担忧的陈月,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安静”、“别动”的信息。随即,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棚屋的门。
门外狭窄的通道里,站着两个人,几乎将光线本就昏暗的通道堵住大半。
当先一人,身形异常魁梧雄壮,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他穿着一身洗得泛白、质地粗糙的深灰色无袖褂子,粗壮的胳膊裸露在外,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叠加、深浅不一的疤痕,如同虬结的老树皮,尤其左臂一道斜贯而下的暗红色长疤,如同熔岩冷却后的沟壑,狰狞醒目。他的面容方正,下颌线条刚硬如斧凿,灰白色的短发如同钢针般根根挺立。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眼睛——眼白带着一丝常年与高温熔炉相伴的浊黄,但瞳孔却异常锐利、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带着审视的、仿佛能穿透皮肉的目光,落在陈星脸上。一股混合着铁锈、汗味和无形压力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正是仁王盾在下城区赫赫有名的核心人物之一,“锻岳”铁岩。
在他身后侧半步,站着田青瑶。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灰色紧身衣,外面套着一件镶嵌着哑光暗银色金属片的轻便护甲,身姿站得笔直。她脸上没有了上次垃圾场相遇时那份下意识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审视。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陈星略显苍白的脸色、额角未干的汗迹,最终定格在他腰间那个鼓起的卡套位置,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铁岩的目光在陈星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锐利沉静的眼神似乎轻易就洞穿了他精神力消耗过度带来的疲惫状态,两道浓密如刷的灰白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陈星?”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两块厚重的岩石相互撞击,带着一种天然的分量感。
“是我。前辈。”陈星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卡套边缘,指尖距离蚀骨藤鞭卡的握柄仅有毫厘。“深夜到访,不知前辈有何指教?”他直接点明时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铁岩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空气,精准地锁定了陈星腰间的卡套,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寒暄:“磐山龟甲卡,在你身上?”那语气并非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确认。
陈星心头警铃大作。对方目标明确,且气势逼人,否认毫无意义,只会显得心虚。“是。”他坦然承认,声音平稳无波,“一张在锈蚀坟场深处偶然捡到的残破卡牌,勉强做些修补,权当防身之物。”他刻意强调了“捡到”和“勉强修补”,试图将这张卡的价值降到最低。
“捡到?勉强修补?”铁岩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表情带着一丝近乎嘲讽的意味,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直刺陈星。“小子,在我面前,这些虚词就不必了。”他向前微不可察地踏了半步,那魁梧身躯带来的无形压迫感陡然增强,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陈星的卡套位置,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混合了探究、凝重与难以置信的惊疑:
“更古怪的是……方才在门外,我竟隐约感知到那卡芯深处,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山岳之息’,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流转迹象!这绝无可能!它早该是一块彻底沉寂的死物!”
铁岩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陈星,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的秘密都挖掘出来:
“告诉我,你是如何办到的?用了何种秘术?还是说……你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最后一句,他问得异常缓慢,一字一顿,带着沉重的压力。
巨大的信息差如同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铁岩笃定卡牌源于仁王盾核心的“山岳锻法”,震惊于卡牌核心那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活性”,并认定这绝非陈星个人能力所能达成。而陈星,手握源初之卡这真正的核心秘密,却对仁王盾的锻铸传承、这张卡的具体过往一无所知,只知道它在源初之卡的力量下,正极其缓慢地进行着一种类似“愈合”的过程。
陈星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不快:“流转?山岳之息?前辈,恕我愚钝,实在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他迎着铁岩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语气平缓而清晰地解释道:“这卡是我在锈蚀坟场一处坍塌的废弃管道里发现的,当时破损严重,几近报废。我不过是尝试用精神力引导一些收集到的特殊金属粉末去填补裂痕,再注入自身的源力,试图激活它残存的功能……它确实比最初捡到时状态稳定了一些,防御光晕也稍微凝实了一分,但您所说的‘流转’迹象……或许是前辈感应有误,或是此地环境能量驳杂干扰所致?”
“感应有误?环境干扰?”铁岩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重的冷哼,那声音不高,却如同闷雷在狭窄的通道里滚动,震得人耳膜微微发麻。他猛地抬起右手,那只布满厚厚老茧、疤痕纵横交错如同沟壑的大手并未握拳,只是五指箕张,掌心正对着陈星腰间的卡套!
一股沉重如山岳、凝练如百锻精钢般的源力波动,骤然从铁岩掌心喷薄而出!这股力量并非攻击,而是纯粹、厚重、带着大地脉动般雄浑气息的探查之力!它如同无形的、粘稠的重压,瞬间笼罩了陈星全身,并精准地聚焦在他卡套内的磐山龟甲卡上!
嗡——!
一声沉闷却异常清晰的震颤嗡鸣,猛地从陈星的卡套内爆发出来!一层极其黯淡、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凝实稳定一丝的土黄色光晕,如同受到强烈刺激般,不受控制地从卡套的缝隙中透射而出!卡面上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甚至布满裂痕的纹路,尤其是刚刚被熔接碎片的那一小块区域,也骤然亮起微弱却清晰的光芒,仿佛一头沉睡的岩龟被外界的强横气息惊醒,本能地撑开了自身那层薄薄的、却带着大地般厚重气息的防御外壳!
铁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掌中涌出的探查源力如同潮水般瞬间收回!那张饱经风霜、线条刚硬的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极度凝重与一丝……近乎骇然的惊疑!
“不是流转……是……是它在自行弥合残缺?!”他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一种发现了颠覆性事物的震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陈星脸上,仿佛在重新审视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的存在,“这……这怎么可能?!除非……”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的眼神剧烈闪烁,似乎在强行压下某个惊世骇俗、连他自己都不敢轻易说出口的猜测。
“师傅!”一直沉默旁观的田青瑶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清晰的急促。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通道深处传来微弱脚步声的方向,提醒道:“据点巡逻队,朝这边过来了!”
铁岩眼中翻腾的惊疑和凝重瞬间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他深深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审视意味,看了陈星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陈星此刻的样子牢牢刻印在脑海中。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尝试探查,而是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了细密蜂窝状孔洞的奇特金属块。入手冰凉沉重,隐隐散发着一种稳定而奇异的微弱磁场,仿佛能吸收周围的杂音。正是仁王盾在下城区身份和信用的象征——沉铁令。
铁岩一言不发,直接将这块沉甸甸的令牌抛向陈星。
“拿着!”他的声音又快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个字都像铁块砸在地上,“遇上生死攸关、凭你自己万难化解的绝境,往里面灌注源力!
话音未落,铁岩一把抓住田青瑶的手臂,那魁梧雄壮的身躯猛地一转,如同移动的山岳突然转向,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田青瑶护在身侧,脚步沉重却迅捷无比地撞开通道深处浓重的阴影,咚咚咚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便消失在据点深处错综复杂的通道尽头,只留下沉闷的回响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消散。
棚屋的门依旧敞开着,通道里冰冷污浊的空气裹挟着铁岩身上残留的铁锈与汗味,呼呼地灌入狭小的空间。陈星握着手中那块冰凉刺骨、触感奇异、带着微弱吸力般磁场的沉铁令,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铁岩最后那凝重到骇然的眼神,那句石破天惊的“自行弥合残缺”,那句如同预言般沉重的“下城区要变天了”……磐山龟甲卡在源初之卡作用下,那缓慢到近乎停滞、艰难到留下隐患的自我修复过程,在仁王盾这种专精防御卡牌锻造与运用的行家眼中,竟会引发出如此剧烈的、颠覆认知的反应?
源初之卡……你潜藏在我体内的冰冷核心,你赋予我的解析与重构之力,你展现出的这种近乎“造物”般的修复能力……你带来的,究竟是通往力量巅峰的钥匙,还是……招致灭顶之灾的诅咒之源?
陈星低下头,指腹缓缓摩挲着沉铁令那冰冷、布满孔洞的表面,感受着那奇异的磁场微微吸附着指尖的皮肤。他又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源初之卡冰冷而规律的脉动,依旧平稳如初,一下,又一下,安稳得仿佛方才那场足以震动仁王盾高层的对话,与它毫无关联。这冰冷的安稳,在此刻却显得格外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