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的指尖刚触到壁画里母亲的眉眼,掌心突然泛起灼烧般的温热。
那温度像极了幼时趴在绣绷边,看母亲飞针走线时,她腕间那串檀木珠串蹭过他手背的触感。
“唐奇?“李清贞的声音带着炼金师特有的敏锐,她的指尖悬在唐奇后颈三寸处——那里的灵韵脉络正像被风吹乱的纱线般狂舞,“这画的灵韵流动方式不对,不是静止的,是......活着的。“
活着的。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唐奇心口。
他想起七岁那年,母亲被教会骑士拖走时,怀里紧抱着的那卷绣稿。
当时他扒着门框哭嚎,看见母亲突然抬头冲他笑,绣稿边角露出半朵并蒂莲的金线,在阳光下明明灭灭,像在对他眨眼。
“咔嗒。“
细微的机械转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上官乐正踮脚去够石壁上的烛台,发间那支珍珠发钗随着动作摇晃,突然她哼起了走调的戏文——是《傀儡悲歌》的调子,那是戏班被禁演前最后一场戏的曲子。
“月照傀儡坊,线断魂未僵......“她唱到第二句时,后腰突然被阿青拽得一个踉跄。
戏班班主的惊呼声被更大的动静淹没:秘库四角的阴影里,数十具裹着灰布的傀儡同时抬起了头。
唐奇的绘魂眼瞬间睁开。
那些被灰尘覆盖的傀儡体内,金色的灵韵脉络正沿着关节处的铜轴疯长,而源头......他猛地转头看向母亲的壁画——画中女子的袖口不知何时多了几缕金线,正像活物般顺着石壁爬向傀儡群。
“是我娘的灵韵!“他喉咙发紧,本能地抬起手,绘魂眼捕捉到空中浮动的灵韵流,“上官乐,继续唱!
阿青,把你机关匣里的银线扔过来!“
上官乐的眼睛亮得像戏台上点着的琉璃灯。
她清了清嗓子,这次的调子准了七分,水袖似的甩了甩自己的宽袖:“骨是泥中塑,魂是笔底藏——“
阿青的银线“唰“地缠上唐奇手腕。
他拽着银线凌空画出弧线,将壁画上飘来的灵韵引向最近的傀儡。
那具红袍傀儡的眼珠“咔“地转了半圈,裂开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吟诵:“凡心所绘,皆有灵性。“
“有门!“唐奇的嘴角翘了起来,这是他被教会驱逐后,第一次在危机中尝到痛快的滋味。
他踩着石砖的缝隙跳跃,银线在指尖翻花,将灵韵像撒渔网似的铺向所有傀儡。
“凡心所绘,皆有灵性!“
第二具傀儡开口了。
第三具、第十具、第三十具......沙哑的、破音的、带着金属摩擦声的,数十道声音叠在一起,像一场走调却炽热的合唱。
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照得傀儡们的脸忽明忽暗——他们眼窝里没有珠子,只有跳动的金色灵韵,像极了母亲绣绷上那些会“呼吸“的金线。
“该死的!“
被遗忘的白袍客突然暴起。
他原本瘫在墙角的身体像弹簧般弹起,短刃寒光直指唐奇后心——原来方才的“被绑“是装的,绳索早被他用藏在桂花糕里的细钢丝割断了。
唐奇本能地旋身,银线缠上短刃刀背。
但那秘客的力气大得出奇,银线“铮“地断裂,刀刃擦着他锁骨划过,血珠溅在母亲的壁画上,像滴鲜艳的朱砂。
“保护残卷!“唐奇抹了把脖子上的血,朝着李清贞和上官乐吼。
李清贞的炼金炮筒瞬间弹出三根细管,分别对准秘客、傀儡群和桐木箱子——这是她新调的“三头蛇“模式,能同时压制三个目标。
上官乐拽着阿青扑向散落在地的画稿,发钗上的珍珠“啪嗒“掉在唐奇脚边。
唐奇撕下衣角蘸了蘸自己的血,在地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
灵韵顺着血线腾起,化作半透明的屏障,将秘客拦在外面。
他能感觉到灵韵在指尖发烫——这是母亲的灵韵,是被教会污蔑为“邪道“的原初艺理,此刻正顺着他的血管,在为他而战。
“你可知我母亲是谁?“唐奇擦了擦嘴角的血,盯着屏障外的秘客。
傀儡们不知何时围了上来,将秘客困在中间。
红袍傀儡举起了缺了手指的手,绿衣傀儡的膝盖发出卡壳的转动声,他们的灵韵脉络连成一片,像张金色的网。
秘客的脸在傀儡群的阴影里忽明忽暗。
他终于露出慌乱的神情:“我...我只是奉命来取残卷,说这上面记着邪道画法......“
“邪道?“唐奇指向壁画,母亲的眉眼在灵韵中愈发清晰,“她叫苏晚晴,十六岁绣出能引蝶的并蒂莲,二十岁画出会说话的《市井百相图》。
教会说她私创绣法,可他们怕的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怕的是她证明了,真正的艺理不在圣像委员会的教条里,在每个用心画画的人手里。“
秘客的短刃“当啷“落地。
他突然抬头看向天花板——那里的尘土正大块大块剥落,露出一块嵌在石壁中的青铜匣。
傀儡们的合唱陡然拔高。
青铜匣“轰“地裂开,一卷泛着金光的残卷缓缓升起。
唐奇伸手触碰,整座秘库都震颤起来。
石壁上的灵韵脉络亮如星图,残卷上的金色文字浮现在空中:“真正的艺术,源于自由的灵魂。“
“不——“秘客突然狂吼,他撕开衣襟,怀里竟绑着一排炼金炸药。
唐奇的瞳孔骤缩,刚要扑过去,红袍傀儡抢先一步。
它的铜臂砸在秘客手腕上,炸药“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绿衣傀儡捡起炸药,歪歪扭扭地扔进唐奇画的灵韵圈里——屏障瞬间包裹住炸药,“轰“地炸成一团烟花。
硝烟散后,秘客瘫坐在地,浑身都是傀儡们的铜指甲抓出的痕迹。
唐奇蹲下来,从他怀里搜出一封染血的信。
信纸上的火漆印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是圣像委员会的纹章。
“圣像司铎...伊格纳修?“他低声念出署名,手指攥得发白。
母亲被处决那天,站在最前面宣读罪状的,就是这个名字。
“唐郎?“上官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发梢沾着灰尘,怀里抱着卷得歪歪扭扭的残卷,“秘库的出口好像被教会骑士围住了......“
唐奇站起身,将密信塞进衣襟最里层。
他看向母亲的壁画,画中女子的眉眼似乎弯了弯,像在对他笑。
“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冲三个女人露出痞气的笑,“什么叫'邪道画匠'的新戏码。“
秘库外,传来教会骑士的喝令声:“里面的人听着,立刻交出邪道画匠唐奇——“
唐奇冲上官乐挑眉:“班主,咱们新戏的戏名,就叫《圣像画手与密信里的阴谋》如何?“
上官乐的发钗不知何时别正了,她甩着不存在的水袖,用戏腔唱道:“要躲追捕?
简单!
明儿个我让老九叔蒸一车桂花糕,咱们扮成卖点心的——“
“等等,“李清贞突然举起炼金眼镜,“唐奇,你脖子上的灵韵......和残卷连上了?“
唐奇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灵韵脉络正发出温热的光。
他望着母亲的壁画,轻声道:“或许,我娘从来没离开过。“
秘库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青突然拽了拽上官乐的袖子,指了指墙角的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张易容面具,最上面那张,是教会修女的脸。
唐奇捡起面具,对着烛光笑了笑。
今夜之后,绘魂大陆的街头,大概又要多几个“迷路的修女“、“走丢的杂耍艺人“,和一个推着桂花糕车的——
“邪道画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