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差点玩脱

“柳卿……你的《幽涧鸣泉》……朕,现在就想听。”

那刻意放缓、带着玩味腔调的女声,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冰针,精准地刺穿死寂的空气。

柳文渊搭在琴弦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原本流畅如玉雕的指节,绷出一点细微的白。

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眼,终于从低垂的阴影中显露出来。果然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清冷得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

只是此刻,那潭水深处,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涟漪——是惊愕?是被人当众点名的难堪?还是对御座上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新奇物件般眼神的……抗拒?

他直直迎上邵思涵的目光,唇线抿得极紧,如同刀锋刻就,下颌线绷出一个隐忍而倔强的弧度。

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极其缓慢地,将横在膝前的七弦琴,调整到最适合抚奏的姿态。

宽大的月白袖口滑落一截,露出清瘦得近乎嶙峋的腕骨,在煌煌宫灯下,白得晃眼。

【啊啊啊他看我了!墨玉一样的眼睛!里面是不是有情绪波动了?被我气到了还是害羞了?完了完了这清冷破碎感更勾人了!】

邵思涵内心的小人捂着脸疯狂扭动,表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那副“朕就是想听个曲儿”的淡然表情,只有微微放大的瞳孔泄露了一丝兴奋。

就在这紧绷的弦即将被琴音拨响的前一刹那——

“陛下!”

一声洪亮的、带着异域腔调的大喝,如同沙漠里骤然炸响的惊雷,蛮横地撕裂了殿内酝酿的沉静!

声音的主人,正是那团燃烧的火焰,异域王子哈鲁纳。

他竟猛地站起身!

动作大开大合,带起朱红锦袍烈烈翻飞,袍上绣着的金色太阳图腾在灯火下灼灼刺目。

他完全无视了周遭瞬间变得惊悚、鄙夷、甚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复杂目光,更无视了宫廷礼仪的森严。

他右手依旧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那双纯金的琥珀瞳仁如同两轮小太阳,炽热、滚烫、带着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倾慕,牢牢锁住御座之上的邵思涵。

他微微昂着头,线条硬朗的下颌绷紧,笑容依旧灿烂得耀眼,声音洪亮得在整个空旷大殿里激起阵阵回音:

“尊贵的陛下!柳公子的琴声,像雪山上的风,太冷了!”

他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直率,目光挑衅般扫过柳文渊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侧脸,“我的王!请允许您最忠诚的哈鲁纳为您献舞!我们萨图尔部祭神的圣火之舞!比他的琴声更热!更烈!更能点燃您眼中的星辰!”

他话音未落,殿内已是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被冻结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所有候选者都低垂着头,极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这不知死活的异域王子牵连。

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御案旁的老宦官,脸上万年不变的恭谨表情也裂开了一丝缝隙,浑浊的老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骇。

阶下的侍卫们,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只等御座上一个眼神,一个手势。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死死聚焦在邵思涵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大不敬,这近乎野蛮的冲撞,将帝王威仪踩在脚下的挑衅……她会如何处置?雷霆震怒?血溅当场?还是……

邵思涵自己也懵了。

【卧槽!他站起来了!他居然站起来了!还吼那么大声!他是不是疯了?】

内心的尖叫鸡瞬间切换成了惊恐模式,【完了完了!电视剧里这种冲撞圣驾的,是不是要拖出去砍了?还是廷杖?打多少下?五十?一百?他那么漂亮的腰……啊呸!我在想什么!现在是要命的时候啊!】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刚才那点隐秘的掌控感和看戏的兴奋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原始的、对“规则被打破可能引致严重后果”的恐慌。

她甚至能感觉到宽大龙袍下,自己的小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力量,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丝。

【我是女帝……我是女帝……不能慌……不能露怯……】

她拼命给自己洗脑,目光下意识地在阶下扫视。

柳文渊依旧保持着抚琴的姿态,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

搭在琴弦上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显然,哈鲁纳那句“太冷了”的贬低和赤裸裸的挑衅,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最引以为傲的琴道和清傲的自尊上。

而哈鲁纳,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年轻雄狮,依旧昂然站立在那里,金瞳灼灼,毫无惧色,只有纯粹的、滚烫的期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自信,仿佛笃定他的“热”和“烈”一定能胜过那“冷”的琴音。

一冷一热。一静一动。一个清傲隐忍,一个炽热张扬。

这强烈的对比,如同冰与火的碰撞,反而奇异地冲淡了邵思涵最初的慌乱。

【好像……有点意思?】

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黑暗里划过的火星,倏地在她心底亮了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宫殿幽冷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沉香的余韵,竟让她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搁在御案上的手。

指尖,再次落在那本摊开的、温软的明黄名册上。

她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根纤细的、带着帝王碧玉扳指的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轻轻点过,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却又掌控一切的节奏。

指尖先是点在“柳文渊”三个工整的小楷上,微微一顿。

然后,她的视线,如同有了实质的重量,缓缓地、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投向了阶下那团灼灼燃烧的火焰——哈鲁纳。

目光在他敞开的、蜜色紧实的胸膛上停留了一瞬,掠过那线条硬朗的下颌,最终落进那双纯粹、滚烫、毫无杂质的金色眼瞳里。

那里面跳跃的火焰,几乎要将她吞噬。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邵思涵(女帝版)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兴味盎然的恶劣。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殿,带着一种慵懒的、不容置疑的威仪,如同在拨弄两件有趣的玩物:

“柳卿。”

她唤道,目光重新落回那抹月白的身影上,看着他因为这个名字而更加绷紧的脊背,“你的琴……”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欣赏着那因等待而愈发凝滞的空气,“朕要听。”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

柳文渊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随即又更紧地按了下去。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邵思涵的目光随即转向哈鲁纳,那团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

她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充满希冀的金瞳,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逗弄:

“至于你,哈鲁纳……”

哈鲁纳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脸上灿烂的笑容几乎要满溢出来。

邵思涵看着他,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水浇下:

“留着。”

留着?留着什么?留着……献舞?还是留着……别的?

这两个字,像是一盆滚烫的油,又像是一瓢冰水,猛地泼在死寂的殿内,激起了无声的滔天巨浪。

柳文渊低垂的眼睫猛地一颤,搭在琴弦上的指尖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轻轻滑落,带出一声极轻微、却足以让寂静大殿里所有人都听见的、不成调的杂音。

那声音细微,却像一把小锤,敲碎了他努力维持的清冷表象,泄露出了一丝狼狈的裂痕。

而哈鲁纳脸上那灿烂得如同骄阳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金瞳里的火焰像是被狂风吹过,剧烈地摇曳、闪烁,最终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加幽深、更加滚烫、也更加危险的暗金色。

他按在左胸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留着”两个字,像是最锋利的弯刀,带着冰冷的戏谑,将他燃烧的自信和坦荡的期待,凌迟得鲜血淋漓。

他依旧站着,像一尊骤然冷却的烈火雕塑,只是周身那股灼热的气息,瞬间变得沉凝而极具压迫感。

阶下其他候选者,虽然依旧低垂着头,但身体姿态的细微变化,无声地传递着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或震惊于女帝的“轻慢”处置,或幸灾乐祸于哈鲁纳的受挫,或对柳文渊那一声不成调的杂音感到一丝隐秘的同情……复杂的情绪在沉默中疯狂滋长、碰撞。

邵思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指尖在名册光滑的页面上轻轻划过,那冰凉的触感奇异地安抚着她仍在微微悸动的心脏。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全新的、带着掌控感和恶作剧得逞般快意的暖流,正悄悄取代最初的慌乱,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好像……掌控生杀予夺的感觉……真的会上瘾?】

她看着阶下那一片低垂的、心思各异的头颅,还有那僵立如雕塑的火焰和指尖微微颤抖的冰雪,心底那个微弱的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铮——”

一声清越、孤绝、如同山巅寒泉骤然冲破冰层的琴音,猛地撕裂了大殿中粘稠的死寂!

是柳文渊。

他不知何时已调整好了姿态,那双骨节分明、曾因紧绷而泛白的手,此刻稳稳地悬在琴弦之上。

方才那一声失控的杂音仿佛从未发生过,他的侧脸在煌煌灯火下依旧清冷如冰雕,下颌的线条却绷紧到极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指尖落下,拨动了第二根弦。

“铮——”

这一次,琴音不再是孤绝,而是带着一股压抑的、冰冷的愤怒!

如同被狂风卷起的千堆雪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呼啸着扑向御座!

那琴音里蕴含的力量感,与他清瘦的身形形成强烈的反差,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冰棱凝结,尖锐、冷硬,毫不掩饰地撞向邵思涵的耳膜,撞向她刚才那句带着戏谑的“留着”。

他在用琴声反击!用这冰冷的、愤怒的、如同雪山崩摧般的琴音,来维护他那被当众踩踏的清傲和自尊!

琴音里没有谄媚,没有逢迎,只有被冒犯后最直接、最凛冽的反击!

邵思涵猝不及防,被这蕴含了强烈情绪的琴音撞得心口猛地一窒!

那冰冷的愤怒感如此真实,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无数细小的冰针正随着琴音刺向她的面门!

她下意识地微微后仰了半分,搭在御案上的手指倏地收紧,攥住了冰凉的桌沿。

【嘶——好凶的琴!他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这哪是《幽涧鸣泉》,这是《冰河怒涛》吧!】

内心的小人抱着头缩成一团,【完了完了,玩脱了!清冷美人变冰山暴龙了!这琴音听着都想给我冻成冰雕!】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柳文渊。

他依旧垂着眼睫,专注地拨弄着琴弦,侧脸的线条在琴音的激荡下显得愈发冷硬。那不断流泻出的、充满攻击性的冰冷音符,就是他无声的控诉和反抗。

而就在这冰河怒涛般的琴音席卷大殿之时,一声极低、极冷的轻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如同毒蛇的嘶鸣,清晰地钻入了邵思涵的耳朵。

“哼……山野鄙夫,也配污了圣听。”

声音的来源,是阶下右侧一个身着墨蓝锦袍的男子。

他位置靠前,姿态端方,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泄露出骨子里的刻薄。

他并未看向哈鲁纳,目光似乎落在虚空处,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射向那依旧僵立着的异域王子。

哈鲁纳猛地转头!

他方才被邵思涵一句“留着”钉在原地,金瞳里翻涌着被戏弄的愤怒和一种猛兽受伤后的暴戾。此刻,这句充满轻蔑的嘲讽,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你说什么?”

哈鲁纳的声音不再是洪亮,而是压低了,带着一种从喉咙深处滚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咆哮。

那双纯金的眼瞳瞬间收缩,里面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择人而噬的凶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墨蓝身影上。

他按在左胸的手放了下来,垂在身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在朱红锦袍下清晰可见,整个人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即将扑杀猎物的雄狮!

那墨蓝锦袍的男子似乎被哈鲁纳瞬间爆发的凶戾气势慑了一下,身体几不可察地后倾了半分,但脸上那份刻薄的倨傲却丝毫未减,反而在嘴角扯出一个更加讥诮的弧度。

大殿内的空气,因为这琴音的冰冷怒意、因为这刻薄的嘲讽、因为这即将爆发的血腥冲突,彻底凝固、压缩到了极限!

仿佛只需一个火星,就能将这压抑的沉默彻底炸成碎片!

邵思涵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左边是柳文渊用琴音掀起的冰风暴,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要把她冻僵的愤怒;右边是哈鲁纳那压抑到极致、如同即将炸裂火药桶般的凶戾,以及那个墨蓝身影火上浇油的刻薄。

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拉扯,让她头皮阵阵发麻,刚才那点掌控全局的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卧槽!要打起来了!”

【救命!这修罗场比电视剧刺激一百倍!清冷美男弹琴想冻死我!异域狼狗下一秒就要扑过去咬人了!旁边还有个煽风点火的!】

内心的尖叫鸡已经喊破了喉咙,【我是女帝!我是女帝!快想办法!快镇住场子!】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愤怒琴音和无形硝烟味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

不行!

绝不能让他们真的打起来!更不能让柳文渊这充满控诉的琴音继续下去!这哪里是解忧,分明是催命!

电光火石间,邵思涵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在御案上疯狂扫视,最终死死钉在那方巨大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蟠龙玉玺上!

冰冷的玉石,沉甸甸的分量,隔着空气仿佛都能传递到她的指尖。

就是它了!

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里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和一丝狗急跳墙般的急智,猛地伸出手!

不是拍案!那太刻意,也太……掉价。

她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力道,重重地按在了那方冰凉的蟠龙玉玺之上!

掌心紧贴着玉玺顶部那条盘踞的、狰狞威严的龙形雕刻,冰冷的触感瞬间刺透了皮肤,沿着手臂的神经一路窜上她的天灵盖!

“唔!”

一声短促的、带着痛楚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溢了出来。

这声音不大,甚至被柳文渊激越的琴音和哈鲁纳压抑的咆哮所掩盖。

然而,就在她掌心重重按上玉玺龙首的瞬间——

“铮——!!!”

一声尖锐到刺耳、如同琴弦骤然崩断的裂帛之音,猛地从柳文渊指下炸响!那冰河怒涛般的琴音戛然而止!

柳文渊的身体剧烈地一晃!他猛地抬起头,清冷如墨玉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望向御座!

他搭在琴弦上的手指,一根琴弦赫然已经崩断!纤细的断弦如同垂死的银蛇,无力地卷曲着。

他的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正迅速渗出、凝聚,在近乎透明的冷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看着御座上那个一手按着玉玺龙首、眉心紧蹙、似乎因痛楚而微微抽气的女帝,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与此同时,哈鲁纳那即将爆发的、锁定墨蓝身影的凶戾气势,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

他猛地转头看向御座,金瞳里翻腾的暴怒瞬间被惊愕取代。

他看到了女帝按在玉玺上的手,看到了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痛楚表情。

“陛下?”

哈鲁纳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惊疑。

那墨蓝锦袍的男子也瞬间收起了脸上的刻薄,和其他所有候选人一样,惊疑不定地望向御座。

整个大殿,陷入了另一种更为诡异的死寂。

只有那根崩断的琴弦,还在微微震颤,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呜咽般的余音。

邵思涵按在玉玺龙首上的手微微颤抖着,掌心的刺痛感异常清晰。

她强忍着倒吸冷气的冲动,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

【妈呀……真疼……这破玉玺怎么这么硬!龙角差点把我手心戳穿!】她内心泪流满面,【不过……好像……有效?】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按在玉玺上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和……威仪?

宽大的玄黑龙袍袖口垂落,遮住了她微微发红、可能还带着一点破皮的掌心。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阶下。

柳文渊依旧僵在原地,指尖的血珠滴落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晕开一小点刺目的红痕。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哈鲁纳紧盯着她收回的手,金瞳里翻涌着担忧和未消的戾气,但那份即将爆发的凶悍终究是被强行按捺了下去。

那个墨蓝锦袍的男子,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垂下了眼睑,不敢再与她对视。

邵思涵轻轻吁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悦?

“柳卿的琴……”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柳文渊染血的指尖和崩断的琴弦上,微微蹙眉,“心不静,弦易断。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柳文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如同上好的宣纸。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指尖的血痕和那根断弦,紧抿的唇线微微颤抖。

那是一种被当众揭穿、无处遁形的难堪。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染血的手指,拢入宽大的袖中,仿佛要将那狼狈彻底隐藏。

邵思涵的目光随即转向哈鲁纳,还有那个墨蓝身影的方向,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至于你们……”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冰冷的视线扫过之处,哈鲁纳绷紧了身体,那墨蓝身影更是瑟缩了一下,“殿前失仪,口出妄言……朕,今日乏了。”

她微微向后靠向宽大的御座椅背,抬手,极其疲惫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怠:“都退下吧。明日……再议。”

“再议”两个字,被她咬得极轻,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余韵。

阶下的老宦官如同终于得了赦令,立刻尖着嗓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促高唱:“陛下有旨——退——!”

这一声“退”,如同打开了无形的闸门。

阶下紧绷的空气骤然一松。

所有候选者,无论心思如何,都如蒙大赦般,动作划一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深深叩首:“臣等告退——”

柳文渊几乎是立刻抱起他那张断了一弦的古琴,动作快得有些狼狈,月白的身影第一个转身,如同逃离般,步履匆匆却又极力维持着最后一丝仪态,消失在殿侧幽深的甬道阴影里,只留下衣袂翻飞的一角残影。

哈鲁纳站在原地,金瞳深深看了御座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燃烧后的灰烬,混杂着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担忧。

他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猛地一甩朱红锦袍的宽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如标枪,却透着一股压抑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凶悍。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垂首躬身,鱼贯而出。那个墨蓝锦袍的男子走在最后,脚步虚浮,脸色依旧难看。

偌大的殿宇,转瞬间变得空旷死寂。

只剩下煌煌宫灯的光芒,无声地流淌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映照着御案上堆积的奏章,那方狰狞的蟠龙玉玺,以及……名册上晕开的那一小点刺目的朱砂。

邵思涵一直强撑着的脊背,在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刻,终于彻底垮塌下来。

她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宽大的御座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华贵的衣料上。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吓死我了……差点就血溅当场了……】

她大口喘着气,感觉浑身脱力,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的老宦官无声地靠了过来,躬着身,双手捧上一方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清雅药香的雪白丝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陛下……您的手?”

邵思涵这才感觉到掌心那火辣辣的刺痛感。

她抬起手,果然,白皙的掌心中央,被玉玺上那狰狞的龙角硌出了一个清晰的红痕,隐隐还有一点破皮,渗着细小的血丝。

“无妨。”

她摆摆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她接过丝帕,胡乱擦了擦掌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本摊开的名册上。

指尖拂过那些墨色的小楷,掠过“柳文渊”、“哈鲁纳”的名字,最终停驻在名册靠后的一页。

那里,画着一个简单的线描人像。不同于柳文渊的清冷孤绝,也不同于哈鲁纳的野性张扬。

画像上的男子侧身而立,只能看到半边清隽的轮廓,气质沉静温润,如同上好的暖玉。

旁边的小字写着:

“谢怀瑾,江南道金陵人士,前太医院院判谢岐之孙。擅岐黄,精药理,通典籍。评:性温润,体弱,常居清漪阁静养。”

体弱?常居静养?

邵思涵的指尖在那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残留着朱砂印记的指腹在“清漪阁”三个字上留下一点极淡的红痕。

刚才那冰与火激烈碰撞、差点失控的场面带来的心悸和疲惫尚未散去,此刻看到这个名字,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清浅药香的气息仿佛隔着纸面幽幽传来。

【清漪阁……听起来就很安静……很安全……】

她疲惫地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柳文渊崩断的琴弦和指尖的鲜血,闪过哈鲁纳那双燃烧着暴戾的金瞳……还有掌心那隐隐作痛的硌痕。

“传旨,”她闭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探寻,“召谢怀瑾……即刻来见朕。”

老宦官垂首应诺:“遵旨。”

无声地退下,去传达这道在寂静深夜里显得有些突兀的旨意。

偌大的殿宇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邵思涵靠在冰冷的御座里,用带着伤的手,轻轻按着依旧狂跳的太阳穴。

选秀的游戏,刺激是真刺激。但玩脱了,是真的会要命啊。

她看着名册上那个温润的名字,第一次对这个“能玩一辈子”的游戏,产生了一丝……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