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偏殿。
时间仿佛凝固在冰与火的炼狱之中。
谢怀瑾的脸色已由苍白转为灰败,每一次施针都伴随着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嘴角溢出的鲜血。
柳文渊身上的冰霜在蚀心散邪火的冲击下忽而融化,忽而凝结,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狰狞地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伴随着喉间破碎的、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嗬嗬声。
那清冷的容颜在极致的痛苦下扭曲变形,却又在每一次短暂的回光返照中,顽强地透出一丝属于柳文渊本身的、近乎破碎的平静。
他在生与死的边缘疯狂挣扎,灵魂被剧毒反复撕裂。
江紫灵站在榻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谢怀瑾摇摇欲坠的身影,不去听柳文渊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那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她心中焚天的杀意与焦灼。
裴烈那句“即刻启程,奔赴北疆”带来的那一丝涟漪早已被眼前的炼狱彻底焚毁,只剩下一个执念:赵珩必须死!柳文渊必须活!
永丰仓后巷。
狭窄、肮脏、堆满杂物的小巷,此刻成了赵珩的绝命修罗场。
他捂着肩胛处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脚步踉跄,如同跛脚的豺狗。
华丽的锦袍早已被污秽和鲜血浸透,沾满了泥泞和腐烂菜叶。曾经的风流倜傥荡然无存,只剩下濒死的狼狈和怨毒。
“赵珩!你已无路可逃!束手就擒!”
萧远山的怒吼如同惊雷,在巷口炸响。数十名玄铁卫如同冰冷的铁壁,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哈鲁纳!北狄的勇士们!救我!”
赵珩绝望地嘶吼,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对最后救命稻草的疯狂期盼。
他寄希望于那些潜伏的北狄细作能制造混乱,助他突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以及玄铁卫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的狄人主子?”
萧远山一步步逼近,手中的钢刀滴着血,那是刚刚斩杀赵珩最后两名死士留下的,“连同你那些藏在‘福记当铺’‘陈记茶庄’‘老张鱼档’的老鼠洞,半个时辰前,已被镇北侯的亲卫和玄铁卫联手,连根拔起!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余者尽数拿下!哈鲁纳王子,此刻正在诏狱里,等着和你叙旧呢!”
晴天霹雳!
赵珩最后的希望被彻底碾碎!
他眼中那疯狂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灰败。
他精心构筑的北狄细作网络,他最后依仗的底牌,竟然在裴烈离京前就已雷霆般被铲除殆尽!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亲自出手,只是离开前下达了最后的绝杀令!
“不——!裴烈!江紫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赵珩发出歇斯底里、充满无尽怨毒的诅咒,如同穷途末路的野兽最后的哀嚎。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瓷瓶,想要做最后的疯狂——要么服毒自尽,要么……
但萧远山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一道凌厉的刀光如同闪电般划过!
“呃啊——!”
赵珩持瓶的右手连同那黑色瓷瓶,被齐腕斩断!断臂和瓷瓶一起跌落污秽的地面。
紧接着,数道冰冷的铁链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瞬间将他捆缚得如同粽子!
玄铁卫毫不留情地收紧锁链,伤口被挤压,剧痛让赵珩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堵上他的嘴!押入天牢最底层!严加看管!等候陛下发落!”
萧远山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蠕动的赵珩,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大局已定!京城之乱,尘埃落定!
静心苑,偏殿。
“报——!”
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玄铁卫带着一身浓烈的血腥气和尘埃,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胜利的激昂:
“启奏陛下!逆贼赵珩已在永丰仓后巷落网!断其右臂,生擒活捉!其所依仗之北狄余孽据点,福记当铺、陈记茶庄、老张鱼档等,已被镇北侯亲卫与玄铁卫联手,尽数剿灭!负隅顽抗者格杀,余党一网成擒!哈鲁纳所供细作网络,已彻底清除!”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偏殿内沉重的死亡气息!
江紫灵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震!
眼中那焚天的烈焰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赵珩落网!北狄余孽覆灭!
裴烈……他竟然在离开前,为她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好!好!好!”
她连道三声“好”,声音因激动和杀意而微微发颤。压在心头最大的巨石,终于粉碎!
然而,这胜利的狂潮只汹涌了一瞬,便被她强行压下。
她猛地转头看向病榻——柳文渊的抽搐骤然加剧,口中涌出带着冰渣的黑血!
谢怀瑾的身体也终于支撑不住,闷哼一声,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青鸢一把扶住!
“谢怀瑾!”
江紫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冲过去,只见谢怀瑾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但那双医者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柳文渊,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冰……冰蟾……”
谢怀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微弱的字眼,眼神死死看向青鸢。
冰蟾!百年难遇的极寒灵物!
是压制蚀心散深入膏肓之毒的最后一搏!但此物只存在于传说,宫中……根本没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冷……好冷……”
昏迷中的柳文渊,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孩童般无助的呓语。
他的身体在冰火交攻下剧烈颤抖,那层诡异的冰霜似乎要将他彻底冻结。
这声呓语,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闪电!
谢怀瑾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同归于尽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向旁边案几上那碗还剩小半的、混合了冰片龙脑草雪莲子的烈酒药液,又指向柳文渊心口的位置,眼神决绝!
青鸢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极寒之药为引,强行灌入心脉附近,用更猛烈的“冰封”,暂时锁死蚀心散的邪火,赌那一线生机!
这是饮鸩止渴,但也是唯一的生路!
“按住他!”
青鸢厉声对旁边御医喝道,同时毫不犹豫地端起那碗冰冷刺骨的药酒!
在江紫灵惊骇的目光中,青鸢用特殊手法撬开柳文渊的牙关,太医死死按住他挣扎的身体。
那混合着碎冰般药材的烈酒,被青鸢以内力强行逼成一道细线,精准无比地灌入柳文渊心口附近的几处大穴!
“呃——!”
柳文渊的身体瞬间绷直如弓!
眼珠猛地凸出!一层厚厚的、肉眼可见的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他的胸口,并向全身蔓延!
他的呼吸、心跳,在那一刹那仿佛彻底停止!
整个偏殿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江紫灵的心沉入深渊,以为一切努力终成泡影之时——
“噗通……”
一声微弱到极致,却又清晰无比的心跳声,如同沉寂大地下的第一声春雷,从柳文渊被冰晶覆盖的胸膛下,艰难地、顽强地传了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
虽然微弱,却无比坚定!
冰封之下,一线生机,终被强行锁住!
谢怀瑾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江紫灵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内衫。
看着柳文渊胸口那微弱的起伏,看着谢怀瑾耗尽心力昏迷的模样,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三日后,御书房。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入,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后的沉重。
江紫灵端坐在御案之后,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凤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威严,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冰冷。
案上堆满了奏报:赵珩在天牢最深处受尽酷刑后,于昨夜子时气绝身亡,死状凄惨;兵部尚书赵崇明及其党羽,三司会审已毕,罪证确凿,判满门抄斩,秋后问刑;北狄可汗萨图尔接到其子哈鲁纳被俘、细作网络尽毁的消息后,震怒异常,边境异动频频……
青鸢侍立一旁,无声地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圣旨,轻轻放在江紫灵面前。
江紫灵的目光扫过圣旨上那力透纸背、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朱批,最终定格在最后一行清晰的字句上: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丕基,夙夜兢惕,以安社稷。然逆党构乱,祸乱宫闱,忠良蒙冤,朕心实恸。为肃清余毒,整饬朝纲,亦为告慰忠魂,抚平创痕……今特旨昭告天下:原定于今岁之凤君大选,延期三载。待海内澄清,宇内靖平,再行遴选。钦此。”
三年。
她用朱笔,亲自圈定了这个时间。
这是给柳文渊、谢怀瑾养伤的时间,是给朝廷刮骨疗毒的时间,是给她自己……舔舐伤口、重新审视的时间。
情爱?
在经历了蚀心散的背叛、柳文渊的清冷破碎、谢怀瑾的以命相护、裴烈的决然离去之后,这三个字,显得如此苍白而遥远。
江山为重,社稷为先。
凤君之位,兹事体大,不容再有任何闪失。
她放下朱笔,目光投向窗外。静心苑的方向,柳文渊在太医的全力救治和名贵药材的吊命下,依旧沉睡在生死线上,靠着谢怀瑾以命搏命抢回的一线生机,与蚀心散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而谢怀瑾自己,也因耗尽心力和引动余毒,昏迷不醒。
裴烈……此刻应已抵达风雪漫天的北疆了吧?
他留下的玄铁卫令牌,静静地躺在御案一角,冰冷坚硬。
江紫灵缓缓拿起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指尖冰凉。
棋盘上,代表赵珩的那颗黑子,早已被碾为齑粉。
她将白玉棋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中央一个关键的位置,发出清脆而孤寂的一声轻响。
落子无悔。
这盘以江山为盘、人心为子的棋局,远未结束。
而她,这位年轻的帝王,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后,眼神已如这白玉棋子般,温润内敛,却坚不可摧。
“传旨,”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与威仪,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晓谕六宫,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