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正是演武论剑的好时节。洛阳城外的演武场,旌旗蔽空,人声鼎沸。中原武林大会,十年一度的盛事,几乎将大半个江湖的正道力量都汇聚于此。巨大的演武场以青石铺就,被划分出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擂台,此刻正刀光剑影,呼喝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气,还有刀剑撞击迸出的火星味道。
最大的主擂台下,人头攒动,目光灼灼。台上激斗正酣,一方是位身材魁伟的漕帮舵主,名唤赵猛,手持一对沉重的分水铁刺,势大力沉,使的是漕帮水上讨生活的硬功《翻江倒海功》,每一刺都带着沉闷的破风声,脚下步伐更是沉稳如山,正是其赖以成名的《连环船拳》根基。他的对手,却是一袭青衫磊落,身形挺拔如松的天剑门弟子。
青年面容沉静,眼神专注,手中一柄精钢长剑,剑光清冽如水,正是天剑门年轻一代翘楚,凌风。他并不与赵猛硬撼,身形在对方势若奔雷的攻势中穿行,如风中飘絮,灵动之极。青衫随步法翻飞,正是天剑门精妙身法《流云步》的火候。他手中长剑或点或引,剑势圆融绵密,剑尖每每在赵猛招式用老、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精准点出,用的正是《天穹剑典》中的绝妙守招——“千山暮雪”。剑光层层叠叠,真如暮雪纷飞,将赵猛狂猛的攻势一一化解于无形。
“好!”台下爆发出震天喝彩。凌风的剑法,沉稳中透着灵性,守得滴水不漏,看得人赏心悦目。
赵猛久攻不下,额头青筋暴起,低吼一声:“凌少侠,好俊的身法!再接赵某这招‘浪卷千堆雪’!”话音未落,双刺猛地交叉,如巨剪般绞向凌风中路,劲风呼啸,竟隐隐带起风雷之声,这是《翻江倒海功》中压箱底的刚猛杀招,不留余地。
台下天剑门弟子中,一个面如冠玉、笑容明朗的青年看得心头一紧,正是凌风的师弟兼挚友,武林盟主岳天穹的独子——岳惊鸿。他忍不住低呼:“师兄小心!”手已下意识按上腰间佩剑。
凌风眼神一凝,不退反进!就在那双刺即将及体的瞬间,他身形骤然模糊,仿佛化作一道融入阳光的影子,正是《流云步》中的极高境界——“云踪魅影”!同时,他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剑光暴涨,不再是防守的绵密暮雪,而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煌煌匹练!
“龙吟九霄!”
剑光如九天惊龙,后发先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赵猛双刺交叉后露出的唯一一点破绽——手腕内关穴!
太快!太险!也太准!
“嗤啦”一声轻响,是剑锋精准无比地削断了赵猛左手分水刺的腕带环扣。沉重的铁刺“哐当”一声坠落擂台青石,砸起几点火星。
赵猛右手刺招使到一半,骤然失去平衡,攻势顿溃。他庞大的身躯因用力过猛而踉跄前扑,右刺险险擦着凌风的衣袂掠过,带起的劲风吹得凌风鬓发飞扬。胜负已分!
全场瞬间寂静,旋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喝彩与惊叹。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应对,由极静到极动,由极致守御转为雷霆一击,妙到毫巅,险到极致!更难得的是,凌风这一剑,锋芒所指并非要害,仅仅是削断腕带,瓦解其兵器,这份拿捏,这份点到即止的仁心,更显气度。
赵猛稳住身形,看着地上断开的腕带和铁刺,又看看自己毫发无伤的手腕,脸上先是惊愕,旋即涌上浓浓的钦佩与一丝后怕的赧然。他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声若洪钟:“凌少侠剑法通神,仁义过人!赵猛输得心服口服!多谢手下留情!”
凌风早已收剑还鞘,神色依旧沉静,不见丝毫骄矜。他微微侧身避开赵猛的大礼,拱手还礼,声音清朗:“赵舵主言重了。承让。漕帮《翻江倒海功》刚猛无俦,凌风亦是受益匪浅。”
擂台上,主持大会的伏龙寺首座玄苦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声如洪钟:“阿弥陀佛!此战,天剑门凌风胜!得‘青锋玉’一枚!”立刻有执事弟子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前,盘中垫着红绸,上面静静躺着一枚寸许长、青翠欲滴的玉牌,玉牌上以极精湛的刀工刻着一柄小剑,剑锋似乎有微光流动,正是象征本届武林大会青年俊彦至高荣誉的“青锋玉”。
台下,岳惊鸿兴奋地跳起来,用力鼓掌,比自己赢了还要高兴:“师兄!好样的!”他身边的几位天剑门弟子也是满脸激动与自豪。
在擂台正前方视野最佳的观礼席上,端坐着此次大会的主持者,中原武林盟主——岳天穹。他年约六旬,面容方正,须发虽已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顾盼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他身着一袭绣有金丝云纹的玄色锦袍,更显气度不凡。此刻,他脸上带着温和而赞许的笑容,看着擂台上的凌风,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位年轻后辈的表现极为满意。
然而,就在凌风接过那枚象征荣耀的青锋玉,台下欢呼雷动之时,岳天穹那看似欣慰的眼神深处,一丝极快、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异样情绪倏然掠过。那并非纯粹的欣赏,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评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透过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看到了什么遥远而令人不安的影子。这丝情绪快如浮光掠影,瞬间便被他眼底惯常的沉稳与威严所覆盖,仿佛从未出现过。他抬手,轻轻捋了捋颌下长须,笑容依旧和煦。
凌风手持温润的青锋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与沉甸,向四方行礼致意。目光扫过台下激动的人群,扫过为自己欢呼的师弟师妹,最终落在观礼席上盟主岳天穹身上。他恭敬地再次向盟主方向行了一礼。岳天穹含笑点头,以示嘉勉。
就在这气氛热烈达到顶点,众人目光聚焦于这位新晋魁首之时——
“唳——!”
一声凄厉尖锐、穿透力极强的禽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喧嚣的声浪!
一只通体灰白、体型不算大的信鸽,如同被无形的箭矢射中,带着一股惨烈的气息,歪歪斜斜、挣扎着从东南方的天空疾坠而下!它翅膀上的羽毛凌乱不堪,沾染着大片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垂死的鸽子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凭着本能,竟直直地朝着主擂台上主持大会的玄苦大师撞去!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信鸽重重地摔在玄苦大师身前不足三尺的青石地面上,翅膀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它腿上绑着的一个细小竹筒,被鲜血浸染了小半,在青石板的映衬下,触目惊心。
全场鼎沸的人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剪骤然剪断!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数万道目光,从凌风身上,从青锋玉上,齐刷刷地转向了那只染血的鸽子和那小小的竹筒。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每个人的心头。
岳天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温和赞许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铁的凝重。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玄色锦袍的下摆带起一阵风,动作快得与他沉稳的年纪不符,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只死鸽。
玄苦大师宣了一声沉重的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面色悲悯而肃然,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解下鸽子腿上染血的竹筒。竹筒密封得极紧,筒口以火漆封缄,上面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印记。大师双指运力,捏碎火漆,从中抽出一卷染着点点血斑的薄绢。
他迅速展开薄绢,目光扫过,本就悲悯肃穆的面容骤然剧变!握着薄绢的手指竟微微颤抖起来。
“大师?”岳天穹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紧紧锁住玄苦大师的脸。
玄苦大师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深切的悲愤,他深吸一口气,沉痛的声音以内力送出,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演武场上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急报!昨夜子时,天神教妖人突袭我百草堂设在青阳山麓的‘百草园’药田!守卫弟子…死伤枕藉!药田尽焚!苏无涯堂主座下三弟子…重伤垂危!”
“轰——!”
死寂被彻底打破,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起千层浪涛!惊怒、骇然、悲痛、难以置信的呼喊声浪瞬间爆发,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什么?百草堂遇袭?”
“天神教!又是这帮魔崽子!”
“百草园?那是苏神医苦心经营多年的珍稀药田啊!”
“苏三先生重伤?天杀的魔教!”
岳天穹脸色铁青,双拳在宽大的袍袖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股压抑不住的、令人心悸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靠近观礼席的几位掌门都感到一阵寒意。他死死盯着东南方向,那里,正是青阳山麓所在的方位,天际尽头,不知何时已悄然堆积起浓重的阴云,翻滚着,如同墨染的凶兽,正无声无息地吞噬着晴朗的天空。
凌风站在擂台上,手中那枚刚刚还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青锋玉,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脸上的沉静被惊愕和凝重取代,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温润的玉石棱角硌着掌心。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下方汹涌的人潮和鼎沸的怒骂声,越过岳惊鸿焦急担忧的脸庞,同样死死地投向东南方那片翻滚的、越来越浓重的阴云。那阴云的深处,仿佛有血与火在无声地燃烧,隐隐传来刺鼻的焦糊气息,混杂着草药焚烧后特有的苦涩味道,跨越数十里空间,钻入他的鼻腔,直透心底。
百草堂…苏无涯…那个以仁心仁术闻名天下,悬壶济世的神医…
一股沉甸甸的寒意,取代了方才所有的意气风发,悄然爬上了凌风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