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很不喜欢看校园青春小说的,因为那些主角成绩都很好,就算是成绩不好着在方面也好厉害。可是我的成绩很一般呐,不想读了,可是奶奶说,读书读大一点总会好些。”
李静这样说,带着玩笑的语气。学校的天台上视野很好,我们两个肩靠肩,蹲坐在一个矮墙角落互相依偎着。
“混大一点总要要好些吧。”
我喃喃的说,声音其实很小,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楚,只是轻轻的靠着全是灰尘的墙壁。
已经快记不得是哪个晚自习了,只是觉得校园很安静,周围只剩下女孩不知道去往何方的目光,或许是在看着月亮,月光如水,我们都穿着白色的冬季校服,像一副画。
天台很冷,可是李静一动不动,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只是一起蹲在那里。
——
“其实我小时候可害怕自己某一天会死,一开始只是觉得哇,那有好多东西我吃不到了,好可惜,一想到就想哭,就害怕,怕长大。可是过了很久,我不怕什么东西吃不到,觉得那个不重要了,反而是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山坡上。在我老家啊,人死了就是一群人吃喝两天,找个他们口中‘登高望远’的地方埋了,有的连个碑都没有,一个人多难受啊,谁都不认识你。”
“可是最后的最后我连这个都不怕了,一个人在一个城市也很好啊,就像我现在这样。其实奶奶去世我没多难受,总是觉得是应该的,奶奶年轻时候吃了很多苦,可是去世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我不会忘记,所以奶奶不会孤单。如果我死了,我就躺奶奶旁边,那样我和奶奶都不会孤单。只是现在,没有人是单独属于我的,我很孤独,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像装忧郁的人。”
有些略显孤单的女孩用病恹恹的语气说。她轻轻的抱着我,我也抱着她,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我也是这样。可是我也不是单独属于她的,就算我也很孤单。
比起奶奶离开,更可怕的是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许在某一个夜晚,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冰箱里面还有昨天晚上吃剩得饭菜,可是人突然就走了,无声无息。
李静没有嚎啕大哭,她蜷缩在我的怀里,身体止不住的抖,她真的好瘦,手臂全是骨头。
那个时候我不懂,我以为她只是伤心,可是名为伤心的疤痕下面的是恐惧,是绝望。可惜那个时候我不懂。
我只是慢慢的说。
我在,我还在,不要哭,不要伤心……
其实应该伤心的,我也应该陪你伤心的。
我抱的很紧,以为这样会给她一点点温暖。
——
毕业季,似乎高考那两天总是下雨,炎热的夏日却没有因为那意料之中的雨而凉爽,反而有些沉闷。校门口外不知名大树的叶子慢慢摇晃,也没有了刚刚进入校园时那样绿意盎然。
回到校园后,李静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她小小的,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欢声笑语,而是吃力的提起行李和自己高三的书本,太多了。
带走书本干嘛呢,是因为回忆嘛?我走过去,李静看了看我,笑着说:“算了算了,不带了,也没什么用,我感觉这次考挺差的,估摸着也就是一个大专,还不好说是公办。”
“你要去外省么?”
我帮她提起一个行李袋,她沉默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可是在坐上出租车最后一刻,还是对我说:“可能吧,芸芸,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扬了扬手:“我知道,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
我回到宿舍,收拾东西,我没有拿那些书本,也没有带走我的被子,只是收拾好了校服,然后一个人匆匆的走了。
我们是一样的人,因为一样,所以我们不会忘记彼此,如果忘记某些事,忘记某些人,那么是否对得起自己呢。
——
“我好想看流星雨啊。”
电话那头传出声音,我在宿舍里面和李静聊着天,听见这话,我打趣说:“去看啊,你都财务自由了,放松两年嘛。”
“不敢啊。”电话那头继续说,是熟悉的嗓音,但是却平添了一份沉稳,像一个大人:“以前以为一个月很快,年入十万很平常,现在想想太难了,挣了有些舍不得。”
“那你还给我买这么多吃的。”
我笑着说,没有把这个话放在心上。人都会长大,在某一刻。其实,那位和蔼的奶奶可能也是怕她很早懂这些。
突然又想起奶奶,我却不想在电话提及这些。只是在挂断电话后看着不怎么熟悉的舍友,有一些热,但是空调是二十四度。
像我们这种人,最多的选择就是妥协,可是我们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想选择妥协呢。
李静没有读书了,因为本地公办上不了,她不想去外地读书,最后却选择了去广东打工。很矛盾,可是在老家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所以在哪里都不是故乡。
某一天李静对我说。
“其实最像故乡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奶奶睡觉的地方,一个是你在的地方。”
——
李静喜欢写小说,她说因为怕人忘记自己,或者说不愿意某一天自己就不留痕迹的离开。普通人想让别人记住好难,所以她很对写作感兴趣,总觉得自己可以带给这个世界不一样的东西。
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乐此不疲,却总不敢投稿,日记里面写着她潦草的随笔,可是普通的就像星星一样。
没有人会记得某一颗星星,因为星星是那样的多。
——
李静谈恋爱了,她很爱那个男生,厂仔厂妹的爱情不像小说跌宕起伏,也没有那么多的梦和浪漫。
有些东西只存在于人最幼稚且美好的想法中。
她一次次的说着我爱你,厂仔也一次次说着我爱你,可是李静说接吻时她从来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另一双眼睛太简单了,没有深沉复杂的情愫,只是一种占有,他不相信,可是厂仔真的只是想睡她。
最后的最后她们没有在一起,厂仔不伤心,她也不伤心。
我有点害怕,也有点伤心。
我害怕李静不会伤心了。
又伤心李静会伤心。
——
李静躺在病床,静静的,阳光被窗帘遮挡,眼睛习惯得是白炽灯的光亮。
她是癌症去世的,在外出打工第二年检查出来,可是她一直没有告诉我。
真奇怪,明明什么事情都会给我说,明明什么事情都藏不住的。
最后的时刻,我看着病床上的她,她看着我。
我哭了,她也哭了。
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这个世界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同样孤独。
病床旁边有一束茉莉花,她说: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最后,她给了我一个日记本,里面是我们两个的约定。很小孩子一样的约定,很俗套,很剧情想象的约定。
——
她最后没有躺在自己奶奶身边,而是在不远处的山坡。
我无力的问那些李静根本不熟的亲戚:“为什么不埋在一起呢?”
亲戚平平常常,仿佛随手做的一件小事:“噢,你说那里啊,那里旁边是块田,来年是要种玉米的。反正都死了,埋了就行。”
——
新闻上说,要有流星雨了,刚好经过李静睡觉的地方。
这样也挺好的,我们说好要一起看电影。
李静没有墓碑,只是住在石头房子里面。我小心翼翼的在上面刻字。
张芸的朋友李静的家,奶奶在不远处的山上。
流星来了,可是我没有看到流星,不知道她看见没有。
我们两个肩靠肩,蹲坐在一个小落相互依偎着,不会冷。
就这样慢慢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