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灰婴

骨灰簌簌滑落。

那只灰白色、僵硬的“小脚”完全探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覆盖着厚厚骨灰的光秃头颅轮廓顶着灰白的尘埃,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拱起,如同破土而出的异种嫩芽,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死寂气息。它最终坐定在那片厚厚的骨灰堆里,像一尊粗劣的、刚被翻模出来的灰陶娃娃。

没有五官。平滑的骨灰表面构成了它的“脸”,反射着门外巷子里昏黄路灯投来的、微弱而扭曲的光晕。但一股无形的“视线”却沉重地压在了苏墨的手上——更准确地说,是压在她紧握着的、那个打开盖子的玻璃小瓶上。瓶子里,血寿衣残留的暗红粉末,是这死寂铺子里唯一刺目的色彩。

冰冷、粘稠、混合着浓烈死亡与新生活怨的诡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以那个小小的“灰婴”为中心,一圈圈地扩散开来。空气似乎都变得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沙砾。

苏墨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深褐色的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被极致污秽之物侵犯领地的、冰冷暴戾的杀机。枪口纹丝不动,锁定着那团蠕动的骨灰。

“砰!”

枪口喷吐出凝练的乳白光焰,不是子弹,而是净化能量高度压缩的光束!光束撕裂沉闷的空气,精准地射向骨灰堆中心的“灰婴”!

“噗。”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击打厚实棉絮的声响。

光束狠狠撞在“灰婴”平滑的骨灰头颅上!

预想中的净化灼烧声没有出现。

那团灰白色的骨灰头颅,如同拥有生命般向内一缩、一陷,瞬间将凝练的净化光束……“吞”了进去!光束没入骨灰头颅内部,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溅起!只在撞击点周围,荡开了一圈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灰白色涟漪!

“灰婴”那平滑的“脸”微微转动,似乎再次“看”向了苏墨。无声,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

苏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冰冷的杀意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这把由家族秘密实验室打造、专为应对“异常”的高能净化手枪,第一次……完全无效!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

“嗒!”

那只僵硬的灰白色小脚,猛地踏在了厚厚的骨灰上!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那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弹簧弹射出去,化作一道灰白色的、无声的残影,直扑苏墨手中的玻璃瓶!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目标明确——瓶中那点暗红的血寿衣残留!

一股阴冷刺骨的恶风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和新生怨念的尖啸,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响!

苏墨瞳孔暴缩!丰富的战斗本能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身闪避!同时左手下意识地护向那个打开的玻璃瓶!

“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灰白色的“小手”如同最锋利的骨刀,擦着苏墨护住瓶子的左手手背掠过!昂贵的羊绒衣袖瞬间被撕裂开一道整齐的口子!露出的手背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灰白色的……擦痕!

没有流血。

但那道擦痕周围的皮肤,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迅速失去了所有血色和弹性,变得干燥、灰败、僵硬……如同……蒙上了一层骨灰!一股冰冷死寂的麻木感,顺着那道擦痕,如同毒蛇般向上蔓延!

“呃!”苏墨闷哼一声,左手瞬间失去了知觉!那灰白僵硬的触感正疯狂地侵蚀她的血肉!她握枪的右手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指向那道再次扑来的灰白残影!

但太近了!那东西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就在那灰白残影即将再次扑到苏墨左手,目标直指玻璃瓶的刹那!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扣住了苏墨的左腕!

是我。

从灰婴爬出骨灰堆的那一刻起,我的精神力就如同风中残烛,死死锁定着它。识海深处被强行撕裂的伤口在每一次精神力的催动下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颈侧金属碎片的幻痛更是如同跗骨之蛆。但更强烈的,是那股源自契约的冰冷意志——那东西的目标,是血寿衣的残留!是构成“污染”的核心碎片!绝不能让它得手!

“松手!”我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扣住苏墨左腕的手猛地发力,向自己身侧一扯!

苏墨的身体被这股力量带得一个趔趄,护着玻璃瓶的左手不由自主地被拉开!那只打开的玻璃瓶,连同里面那点暗红的粉末,瞬间暴露在扑来的灰白残影面前!

“嗬——!”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流穿过狭窄骨缝的、非人的嘶鸣从灰婴平滑的头颅部位发出!它那扑击的轨迹在空中诡异地一折,放弃了苏墨,目标直取那个打开的瓶子!

就是现在!

我的另一只手,早已从口袋中抽出!握着的不是黑剪,而是……那个冰冷的黑色小盒!盒盖弹开!

没有幽邃的寒芒,没有致命的锋锐。黑剪静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黯淡无光,如同一块沉睡的玄冰。但就在我精神力不顾一切、如同燃烧生命般灌入盒中的瞬间——

一股源自九幽、冻结灵魂的极致死寂寒意,猛地从盒中爆发出来!不再是扩散的护盾,而是被我强行凝聚、压缩成一道无形的、指向性的……冰冷“斥力”!

目标——那个扑向玻璃瓶的灰白残影!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在无形冰墙上的闷响!

那道快如闪电的灰白残影,在距离玻璃瓶不足半尺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绝对零度的无形之墙!冲刺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

它小小的、灰白色的身体被那股极致的“死寂”斥力狠狠弹开!在空中翻滚着,倒飞出去!

“噗通!”

灰婴重重砸在几米外另一堆更厚的骨灰里,溅起一片灰白的尘埃。

有效!但代价巨大!

“噗!”一口滚烫的逆血猛地从我喉咙里涌出,被我强行咽了回去,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识海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强行催动黑剪的“界外”寒意,哪怕只是凝聚斥力,对此刻重伤的身体也是雪上加霜!颈侧那块金属碎片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刺痛,仿佛有冰冷的钢针在里面搅动!

“盒子……”苏墨稳住身形,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目光瞬间锁定了我手中的黑盒。她左手手背那道灰白擦痕的侵蚀速度似乎被黑盒散发的死寂寒意略微压制,但麻木感依旧在缓慢蔓延。

“别碰它!”我嘶哑地警告,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被灰婴砸出的骨灰坑。那东西……没死!

果然!

骨灰坑里,灰白色的尘埃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聚拢。一个小小的、灰白的头颅轮廓再次从骨灰中升起。这一次,它平滑的“脸”正对着我和苏墨的方向。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怨毒的气息弥漫开来。它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嗒…嗒…嗒…”

它没有立刻扑击,而是用那两只僵硬的灰白小脚,开始在厚厚的骨灰堆上……缓慢地、一下一下地……踩踏起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和穿透力,如同某种古老而邪恶的祭祀鼓点。

伴随着每一次踩踏,铺子里的空气就变得更加滞重一分!地上泼洒的、厚厚的骨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开始细微地震颤、流动!那些断裂的竹篾、揉皱的黄表纸、散落的碎布头……都在骨灰的震颤中微微跳动!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个歪倒在地上、坛口碎裂的暗红色骨灰坛子,坛身上蛛网般的裂纹深处,开始渗出丝丝缕缕……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粘稠液体!液体沿着坛身流淌,滴落在厚厚的骨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如同强酸腐蚀!

一股混合了陈年血腥、怨毒诅咒和新生胎动的污秽气息,如同爆发的沼气,瞬间充斥了整个铺子!

它在召唤!它在唤醒这片被骨灰覆盖的死亡之地!

“不能让它继续!”苏墨的声音冰冷如刀,右手那把科幻手枪再次举起,枪口能量开始重新汇聚!她的左手无力地垂着,灰白的侵蚀已经蔓延到了手腕,整只手臂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僵硬感。

“没用!”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识海的剧痛,精神力如同最细的探针,刺向那个踩着骨灰、如同邪恶鼓手的灰婴。“子弹伤不了它!它在吸收这里的‘场’!源头是那个坛子!”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正在渗出暗红粘液的碎裂骨灰坛!坛身那暗红的釉色,此刻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股与血寿衣如出一辙的、令人心悸的猩红光泽!坛子上那些繁复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纹,正随着灰婴的踩踏,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微弱的血光!

血寿衣的残留粉末指向这里,灰婴从骨灰中爬出……这一切的核心,不是老裁缝的尸体,而是这个坛子!它才是老裁缝铺子里真正的“污染源”!

“坛子!”我对着苏墨低吼,右手艰难地再次握紧了黑盒,试图再次凝聚那死寂的斥力干扰灰婴的踩踏。

苏墨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没有丝毫犹豫,枪口猛地调转,放弃了那个诡异的灰婴,炽热的净化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狠狠地射向那个正在渗出暗红粘液的碎裂骨灰坛!

“滋啦——!!!”

这一次,净化光束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暗红的坛身上!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浓烈的白烟猛地腾起!坛身上那些如同呼吸的血色暗纹瞬间黯淡下去!渗出的暗红粘液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滋滋”的尖叫,迅速蒸发!

“嗬嗷——!!!”

灰婴那踩着骨灰的节奏瞬间被打断!一声混合了痛苦和暴怒的无声尖啸猛地爆发!它平滑的骨灰头颅猛地转向被光束灼烧的骨灰坛,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光束直接烧灼在它身上!

就是现在!

我的精神力不顾识海撕裂的剧痛,疯狂灌入黑盒!这一次,不再是斥力!而是……牵引!

黑盒深处,那点早已熄灭的纯白光点位置,在感应到坛子被净化光束灼烧而泄露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本质相同的“污秽”气息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源自“界外”的、冰冷死寂的意志,再次被唤醒一丝!

“断……红……线……”

冰冷的指令在识海回荡!

我将黑盒对准那个被净化光束灼烧的骨灰坛!强行引导着那丝苏醒的“界外”意志,化作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钩索”!

目标——坛子深处最核心的那点污染印记!

“嗡——!”

黑盒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瞬间笼罩了那个碎裂的坛子!

“咔嚓!”

坛身上一道本就存在的巨大裂纹,在这股冰冷吸力和外部净化光束的双重作用下,猛地向四周撕裂开来!

坛口彻底崩碎!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实质的暗红血光,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腐朽腥臭,猛地从坛子内部喷涌而出!

而在那喷涌的暗红血光中心,一点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比之前血寿衣核心更加凝练、更加怨毒、散发着无尽痛苦与诅咒气息的……暗红结晶!正被黑盒散发出的无形吸力强行拉扯着,一点点地从坛子深处……剥离出来!

“不——!!!”

一声凄厉到扭曲灵魂的、非男非女的尖啸,直接在铺子内每一个活物的脑海中炸响!不是来自灰婴,而是来自……那个即将被剥离的暗红结晶!那是老裁缝陈阿四被“竹骨”彻底侵蚀、与这诡异骨灰坛熔炼一体后,残留的、最恶毒的怨念核心!

随着核心被强行剥离,那个踩着骨灰的灰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瞬间瘫软下去,化作一堆散落的、毫无生气的骨灰!

铺子里震颤流动的骨灰也瞬间平息,失去了所有活性。

苏墨停止了射击,净化光束消失。浓烈的白烟和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她大口喘息着,左手无力地垂着,灰白的侵蚀已经蔓延到了手肘,整条手臂都呈现出一种石化的僵硬感,冰冷麻木。深褐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悬浮在半空、被无形吸力拉扯着、缓缓移向黑盒的暗红结晶,里面充满了冰冷的忌惮。

我也几乎到了极限。强行催动黑盒进行这种精密的“剥离”,对精神和肉体的负担远超之前的暴力斩击。识海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全靠扶着旁边一张翻倒的、覆盖着厚厚骨灰的桌子才勉强站立。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溢出,滴落在灰白的尘埃上,洇开刺目的暗红。

就在那点暗红结晶即将被吸入黑盒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嗖——!”

一道细长的、猩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丝线,毫无征兆地从铺子角落的阴影里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目标直指那点悬浮的暗红结晶!

是血寿衣的猩红丝线!它竟然还有残存?!还是……新的东西?!

那丝线带着熟悉的怨毒气息,瞬间缠绕上了那点暗红结晶,就要将其卷走!

“哼!”

一声冰冷的闷哼!苏墨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她虽然左手重伤,但右手动作没有丝毫迟滞!那把科幻手枪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枪口瞬间喷出一道凝练的净化光束,精准地射向那道缠绕结晶的猩红丝线!

“滋啦!”

净化光束狠狠撞在猩红丝线上!丝线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猛地一缩!缠绕的力道瞬间松开!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嗡!”

黑盒爆发出最后的吸力!那点被猩红丝线缠绕过、沾染了一丝更纯粹怨毒气息的暗红结晶,猛地被吸入了黑盒之中!

“咔嚓!”

盒盖瞬间合拢!隔绝了内外!

“嘶——!”

角落阴影里,传来一声充满怨毒和愤怒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鸣!那道猩红丝线如同受惊的毒蛇,瞬间缩回阴影,消失不见。

铺子里,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浓烟在缓缓飘散,骨灰覆盖着一切,散发着冰冷绝望的气息。

苏墨踉跄一步,靠在了门框上,右手拄着枪,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鬓角。她那条被灰白侵蚀的左臂,此刻僵硬得如同石雕,灰败的颜色已经蔓延到了肩头,冰冷麻木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向躯干侵蚀。

我靠着桌子,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黑盒冰冷地躺在手心,那股死寂的寒意暂时压制着内部的躁动和识海的混乱,但也像一块沉重的冰,不断汲取着我残存的热量。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劫后余生的不是庆幸,而是更深的疲惫和面对未知的沉重。

苏墨的目光扫过自己灰败僵硬的左臂,又看向我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和惨白的脸色,深褐色的瞳孔深处,那片冰冷的死寂被一种更复杂的、近乎冷酷的审视取代。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彻底碎裂、内部空无一物的暗红骨灰坛。

坛子碎片散落在厚厚的骨灰中,如同被肢解的残骸。

线索……似乎又断了?那个神秘的猩红丝线是什么?血寿衣的残党?还是……新的“枝杈”?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小石子落地的声音,从骨灰坛最大的一块碎片底下传来。

我和苏墨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那块坛底碎片被拱开了一点点。一只……比之前那个“灰婴”更加微小、只有拇指大小、同样由灰白色骨灰凝聚而成的、更加僵硬呆滞的……“小蜘蛛”?

那“小蜘蛛”只有最简单的轮廓,八条细得几乎看不清的灰白节肢僵硬地支撑着身体。它从碎片下爬出来,动作极其迟缓、笨拙,如同刚刚学会爬行的婴儿。

它没有爬向任何地方,只是爬到了碎片旁边一小块相对干净的、没有被骨灰完全覆盖的潮湿泥地上。

然后,它停了下来。

在苏墨冰冷的注视和我强打精神凝聚的微弱精神力探查下,那只小小的灰白骨灰“蜘蛛”,用它那几乎不存在的“口器”部位,极其缓慢地……在潮湿的泥地上,划动起来。

一下,又一下。

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

它在……写字?

潮湿的泥地留下了浅浅的、灰白色的痕迹。

第一个扭曲的笔画……慢慢成形。

那是一个……

“衣”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