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哑僧指渊图

第4章哑僧指渊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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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汁的苦涩还顽固地盘踞在舌根,心口深处那被暂时压制的蛊虫,却像一头被强行按入水底的困兽,正不安分地蛰伏着,每一次细微的悸动都牵扯着陈尘脆弱的神经。白芷留下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缠绕在他的脖颈上,越收越紧。

三日。

三天之内,要么找到活路,要么在剧痛中沦为失去自我的武奴,或者…爆体而亡。

简陋的屋子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的雨声,和陈尘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他挣扎着坐起身,左小腿的伤口被牵动,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比这更深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活下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燃烧着。不是为了什么宏大的目标,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弄明白这一切——老铁匠的死,这根邪门的棍子,疤脸口中的“仙使”,还有这该死的蚀心蛊!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根焦黑的烧火棍安静地躺在那里,冰冷、沉重,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铁。他伸出手,指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布满焦痕的棍体上。触手冰凉,但当他指尖的皮肤与棍体接触的刹那,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棍体深处的搏动感,再次传递过来。

**咚…咚…**

如同遥远战鼓的余音,微弱,却带着一种沉重而古老的韵律,与他自己的心跳似乎隐隐共鸣。更诡异的是,心口深处那蛰伏的蚀心蛊,在这搏动传来的瞬间,竟也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呼应!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麻痒感再次浮现,带着一种扭曲的“渴望”。

陈尘猛地缩回手指,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白芷的话在他脑中回响:“它…在渴望什么。”“这种异变,前所未见。”

这根棍子,是祸根!它吸引着灾厄,也燃烧着他的生命!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扔掉它!把这该死的祸害扔得远远的!

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抓住冰冷的棍体,用尽力气想要将它从胸口扯开,扔到角落里去!

然而,就在他发力想要抛弃它的瞬间,异变陡生!

棍体深处那股微弱搏动猛地加剧!一股冰冷刺骨的凶戾气息如同沉睡的毒龙被惊醒,轰然爆发!这股气息并非攻击他,而是带着一种…愤怒?一种被抛弃的狂怒?冰冷的洪流蛮横地冲入他的手臂,瞬间冻结了他的动作!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抓一根棍子,而是在抓一座冰冷沉重的山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感死死攥住了他,让他根本无法完成“抛弃”这个动作!

与此同时,心口深处那蛰伏的蚀心蛊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戾气息彻底点燃!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穿灵魂的无声嘶鸣!比之前强烈十倍的麻痒灼痛瞬间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心脏深处狠狠刺出,扎向四肢百骸!

“呃啊——!”陈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眼前瞬间被剧痛带来的黑暗笼罩!豆大的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鬓角滚落。他双手死死捂住心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人蜷缩在简陋的木榻上,剧烈地抽搐着。

刚刚被清心散压制的蛊毒,在烧火棍凶戾气息的刺激下,竟提前、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反扑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明白了。他根本无法摆脱这根棍子!它就像跗骨之蛆,已经和他,和他体内的蛊毒,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致命的共生关系!抛弃它,就是在提前引爆体内的炸弹!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痛苦彻底撕碎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顽强地闪现出来——寒山寺…哑僧…苦玄…

那是老铁匠生前有一次醉得厉害,抱着酒坛子胡言乱语时,含糊不清地提过一句:“…真熬不住了…就去…城西寒山…找…哑巴…苦…苦玄…别…别声张…”

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在这濒死的绝境中,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寒山寺!哑僧苦玄!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带来的昏沉。陈尘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猛地抓起那根冰冷沉重、刚刚还让他痛不欲生的烧火棍!说来也怪,当他重新紧紧握住棍体,那狂暴的凶戾气息竟瞬间收敛了大半,仿佛得到了安抚。心口蛊虫的噬咬虽然依旧剧烈,却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带着毁灭性的疯狂。

他挣扎着,拖着剧痛钻心的左腿,几乎是滚下了木榻。每动一下,左腿的伤口都像被钢锯反复拉扯,心口的蛊虫更是疯狂扭动。他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靠着这股痛楚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

他抓起白芷留下的那罐苦涩的药汁,也不管冷热,狠狠灌了几大口。霸道的药力再次冲入体内,勉强压制住蛊虫最疯狂的势头。他拄着那根焦黑的烧火棍,将它当作拐杖,一步一挪,艰难地蹭向门口。

推开那扇简陋的木门,冰冷的、带着湿意的风夹着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让他精神微微一振。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泥泞不堪,几畦药圃被打得七零八落。院门虚掩着。白芷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尘没有丝毫犹豫,拄着烧火棍,拖着伤腿,一头扎进了外面依旧连绵的雨幕之中。他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寒山寺在城西。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泥泞湿滑的街巷中踉跄前行。烧火棍冰冷的触感支撑着他,也提醒着他体内潜伏的致命威胁。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心口的剧痛,左腿的伤口在泥水的浸泡下更是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和麻痒。

雨水冲刷着他额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冰冷刺骨,却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保持着一丝清明。路上的行人稀少,偶尔有人看到他这副拄着焦黑棍子、浑身泥泞血污、一瘸一拐的凄惨模样,都如同躲避瘟神般远远避开,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嫌恶。

陈尘毫不在意。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城西,寒山!

不知走了多久,摔了多少跤,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油尽灯枯,随时可能一头栽倒在泥泞里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一座破败的山门终于出现在雨幕的尽头。

山不高,树木却异常葱郁,在雨水的洗刷下更显苍翠。一条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此刻布满泥泞的青石板路蜿蜒向上,消失在浓密的林荫深处。山门是简陋的石砌牌坊,上面刻着三个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大字:寒山寺。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破败、却又带着某种沉静气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陈尘拄着棍子,停在湿滑的石阶前,抬头望去。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寺门紧闭,静悄悄的,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仿佛一座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荒冢。

这就是最后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湿意和草木的清香涌入肺腑,稍稍压下了心口的灼痛。他不再犹豫,咬着牙,用烧火棍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踏上了那湿滑冰冷的石阶。

石阶又湿又滑,布满青苔。每一次抬腿,左腿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烧火棍点在石阶上,发出沉重而孤寂的“笃笃”声,在寂静的山林雨幕中回荡。

终于,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挪到了紧闭的寺门前。门是厚重的木门,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木质,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沧桑。

他举起手,用尽力气,用烧火棍的棍梢,重重地敲在厚重的寺门之上。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传向寺内深处。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依旧。

陈尘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找错了?或者,那哑僧苦玄早已不在了?

就在绝望即将再次攫住他时,“吱呀——”一声轻响,厚重的寺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陈旧木料、香烛灰烬和草药味道的气息,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门内站着一个僧人。

身形枯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僧衣。他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手合十,低垂在身前,右手的手腕处,缠着一圈厚厚的、同样洗得发白的布条,一直缠到手掌,将整只手都包裹在内,只露出几根枯瘦的指尖。

他没有抬头看陈尘,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截枯死的树桩,无声无息。

陈尘的心猛地一跳!哑僧!苦玄!

“大师…”陈尘刚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然而,那枯瘦的僧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苍老面容映入陈尘眼帘。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最让陈尘心头剧震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浑浊、灰暗,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埃,几乎看不到眼白与瞳孔的分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蒙!仿佛早已瞎了多年!

但陈尘却有一种错觉,这双死寂的、仿佛没有焦点的灰暗眼睛,似乎穿透了雨幕,穿透了他狼狈的外表,直接落在了他紧握的烧火棍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心口的位置!

就在陈尘被这双诡异的“盲眼”看得浑身发毛时,苦玄动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被厚厚布条包裹的右手。枯瘦的食指,从布条的包裹中艰难地探出了一点点指节。

然后,那截枯枝般的指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力量,隔着湿冷的空气,遥遥地、稳稳地指向了陈尘的心口!

不!他指的不是心口!

陈尘顺着那枯指的方向低头,惊骇地发现,苦玄那布条包裹的指尖,精准无比地指向的,是他怀中紧贴着心口的那根焦黑烧火棍!

紧接着,苦玄那枯指并未停留,而是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短暂的弧线,最终,指向了寺庙深处某个方向。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任何音节,但那枯槁的脸上,死寂的灰暗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悲悯,又像是…某种深沉的警告?

做完这一切,苦玄缓缓放下了手,重新低垂下头,双手合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无声指引从未发生过。他佝偻着枯瘦的身体,默默地侧开身,让出了进入寺门的通道。那扇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幽深、昏暗、弥漫着陈旧气息的回廊。

雨,还在下。冰冷的水珠顺着陈尘的脸颊滑落,滴在紧握着烧火棍的手背上。

他站在寒山寺破败的门槛前,看着门内如同枯木般静立的盲眼哑僧,又低头看了看怀中那根冰冷沉重、似乎正隐隐散发着凶戾气息的焦黑棍子,最后,目光顺着苦玄最后所指的方向,投向了寺庙深处那片未知的昏暗。

心口深处,被药力勉强压制的蚀心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再次不安地悸动起来,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