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作为“言界翻译”的创始人，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怯场的女孩。

纯黑的定制西装勾勒出干练的线条，珍珠耳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目光扫过会场，自信而从容。

巨大的环形会场中央，全息投影变幻着复杂的算法模型和数据流，映照着一张张精英面孔。

我在签到处领了名牌，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卡片，目光不经意地投向主舞台。

那里是今日的焦点，汇聚了行业真正的星辰。

下一刻，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聚光灯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从容地调整着麦克风的高度。沈曜。

五年时光，将他身上最后一丝青涩彻底打磨殆尽。

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包裹着他挺拔的身形，宽阔的肩膀撑起强大的气场。

曾经柔软蓬松的黑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清晰锐利的眉骨。

鼻梁高挺，下颌线如刀削般分明，唇线抿着，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感。

他不再是记忆里那个会弯着眼睛叫我“姐姐”，会在加班时默默送来热牛奶，眼神像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全心全意依赖着我的少年。

眼前的沈曜，是星曜科技的掌舵人，是 AI新锐领域的传奇，是站在金字塔尖、光芒刺眼的商业巨子。

我的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进人群的阴影里，但脚下却像生了根。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碎片：学校后巷他笨拙的初吻，暴雨夜他背着我跑过积水的街道，还有……

最后那场争吵中他通红的、盛满破碎和不敢置信的眼睛。

“呼……”我强迫自己做了个深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细微的刺痛唤回理智。我不能失态。

五年了，我早已不是那个会被轻易击溃的我。

我微微侧身，借着从侍者托盘里取一杯气泡水的动作，掩饰瞬间的失神。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压下了翻涌的惊涛骇浪。

台上的沈曜开始了他的演讲。

他的声音透过高品质的音响系统传来，低沉、清晰、富有磁性，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他谈论着人工智能的未来边界，语言精准，逻辑缜密，偶尔引用的数据引起台下低低的赞叹。

他站在光里，自信而耀眼，是当之无愧的中心。

我的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他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是久居上位的沉稳。那份掌控感，陌生得让我心悸。

演讲结束，掌声雷动，如同潮水般席卷整个会场。

沈曜微微颔首致谢，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

那目光，像精密的探照灯，不带感情地掠过一张张仰望的脸庞。

我在他视线扫过来的瞬间，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四目相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清晰地看到，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碎裂了一下。

是震惊？

是痛楚？

快得如同错觉，快到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下一秒，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礼貌、疏离，仿佛只是掠过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甚至没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便自然地移开，与前排的嘉宾握手寒暄。

社交环节开始，会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流动的名利场。

我刻意避开主舞台的方向，端着杯子，试图融入边缘的某个小圈子，只想让这难熬的时间快点过去。

“晚晚！”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惊喜。

我回头，是陈薇。她穿着亮片小礼服，妆容精致，挽着一个男伴的手臂，快步走了过来。

“薇薇！”见到熟悉的朋友，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真是你啊！我就说看着像！”陈薇热情地拥抱了我一下，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哇，林总，越来越有范儿了！怎么，也对 AI感兴趣了？”

“有个潜在客户在这里，过来看看。”我笑了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陈薇的男伴被熟人叫走，她立刻凑近我，压低声音，眼神瞟向主舞台的方向：“看见没？沈曜！真是……脱胎换骨啊！这才几年，星曜都成独角兽了。听说他最近跟硅谷那边的大佬谈笑风生，风头正劲呢！”

陈薇的语气里带着八卦的兴奋和一丝敬畏。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是吗？挺好的。”

“可不是嘛，事业爱情双丰收，”陈薇没注意到我的异样，自顾自地说，“圈子里都在传，他好像有个交往稳定的女朋友，在国外做艺术的，郎才女貌，低调得很。”

“女朋友”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原来，他真的放下了，而且过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刺痛感瞬间弥漫了胸腔，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

我抬眼望去，心猛地一沉。

沈曜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他身边围着几个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他步伐稳健，目光直视前方，仿佛根本没看到我和陈薇。

直到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与同行者结束了谈话。

他似乎这才“发现”了陈薇和我，目光平静地转了过来。

陈薇立刻换上社交笑容：“沈总！恭喜啊，演讲太精彩了！”

沈曜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谢谢陈小姐。”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需要确认身份的商业伙伴。

他薄唇微启，吐出的礼貌话语：“好久不见，林小姐。”

“林小姐”

这个称呼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的心脏。

我清晰地记得，他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是带着哭腔的“晚晚”。

喉咙有些发干，我努力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同样得体的微笑：“好久不见，沈总。演讲很成功。”

沈曜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社交礼仪。

他微微侧身，仿佛准备离开，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闲聊的口吻补充道：“听说林小姐的事业也发展得不错。这几年，我也算小有成绩，一切还算顺利。”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投向远处，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云淡风轻的满足感，“个人生活也稳定下来了，挺好。”

“稳定下来”这四个字，无疑是在陈薇“女朋友”传闻上的盖章确认。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是吗？那恭喜沈总了。”

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着喉咙。

沈曜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却没有任何温度，更像是一种疏离的嘲弄。

他不再看我，对陈薇略一点头：“抱歉，失陪一下，那边还有朋友。”

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决绝，不带一丝留恋。

我站在原地，手中的气泡水早已失去了冰凉的温度，变得温吞而令人不适。

沈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冰冷的刀片，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林小姐”、“一切顺利”、“稳定下来了”这些词句在我脑中嗡嗡作响，将他刻意营造的距离感和“过得很好”的信息反复强化。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以为自己早已筑起高墙，却在他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里，溃不成军。

我甚至没有力气再和陈薇寒暄，匆匆找了个借口：“薇薇，我好像有点喝多了，先去一趟洗手间。”

便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向安静的洗手间。

背对着喧嚣的人群，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敢让强撑的伪装彻底崩塌。

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压垮了我，我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酸涩和狼狈。

就在转身逃离的瞬间，我已经走出几步远的沈曜，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借着侧身与旁人交谈的动作，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精准地锁定了那个仓惶走向角落的纤细背影。

那目光深沉似海，里面翻滚着被强行压抑的复杂情绪。

痛苦、不甘、浓烈的思念，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这眼神与他方才的冰冷疏离判若两人。

他手中一直端着的酒杯，杯壁内侧瞬间凝结了一层更浓重的水汽。

握杯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仿佛要捏碎那坚硬的玻璃。

与他交谈的某位投资人似乎说了句什么，沈曜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角落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沈总？”投资人疑惑地唤了一声。

沈曜猛地回神，眼中的波澜瞬间平息，又恢复了那副滴水不漏的精英模样，只是握着杯子的手，力道丝毫未减。

他转向投资人，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职业化微笑：“抱歉，王总，刚才想到一个技术细节，有些走神。您刚才说的方案，我认为在数据安全方面还需要更审慎的评估……”

他流畅地接上了话题，思维敏捷，语气沉稳，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

只有站在他身侧、一直默默跟随的特助小张，敏锐地捕捉到了老板瞬间僵硬的身体线条和那几乎捏碎杯子的力道，心中掠过一丝惊疑。

峰会接近尾声，人群开始向出口流动。

我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映在我有些空洞的眸子里。

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纷乱的情绪，才能有勇气重新投入外面的世界。

终于，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出口附近，沈曜正被几位记者模样的人围着，似乎在简短地回应提问。他身姿挺拔，应对得体，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笑容。

我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想从他身后快速通过。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曜似乎结束了谈话，微微侧身。

两人的目光，再一次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

他看着我，如同看着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与会者，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一个疏离而完美的告别姿态。

我的心像是被那冰封的眼神冻住了，下意识地也点了点头，脚步未停，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出了会场大门。

冷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会场内沉闷的空气，却吹不散我心头的沉重和混乱。

我坐进自己车里，关上车门，将喧嚣彻底隔绝。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声。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我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

沈曜冷漠的眼神，疏离的话语，刻意强调的“稳定”。

一幕幕在我脑中反复回放，每一次回放都带来新的刺痛。

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让我清晰地认识到，过去的一切，在他那里早已翻篇，甚至不值得一丝多余的情绪。

只有我还像个傻瓜一样，被那猝不及防的重逢搅得天翻地覆。

我启动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

窗外的光影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个分析师一样，梳理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演讲风采，他的疏离态度，他的刻意强调……

突然，一个被我忽略的细节，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猛地跳进我的脑海！

当他说“个人生活也稳定下来了”时，他的手，很随意地搭在演讲台边，或者端着酒杯……

当他在出口处向我颔首告别时，他的手，自然垂在身侧……

我猛地踩下刹车（红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闭上眼睛，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定格。

画面清晰起来：沈曜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无论是指向全息投影，还是端着酒杯，亦或是垂在身侧……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始终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戒指的痕迹！

一个交往稳定、甚至到了被圈内传闻的女友，身为星曜科技 CEO的他，出席如此重要的公开场合，无名指上竟然没有象征承诺的戒指？这不合常理！

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我。

他口中的“稳定”，是真是假？那完美的冷漠，是否也是一层精心伪装的假象？他刻意强调的“过得好”，是不是在掩饰什么？

车窗外，红灯转绿，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我如梦初醒，重新启动车子。但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沈曜那冰封的眼神和他空荡荡的无名指，在我脑中反复交错，像一道无解的谜题。

我望着前方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一个声音在心底无声地响起：沈曜，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