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通道在脚下无尽延伸,唯有脚步踏在积尘上的细微声响,和右臂伤口随着心跳传来的、顽固的灼痛,提醒着阿晨他还活着。发光苔藓的幽蓝绿光如同鬼火,在厚重粗粝的管道和锈迹斑斑的阀门上流淌,勾勒出庞大而冰冷的轮廓,也映照着他苍白脸上紧绷的戒备。他像行走在史前巨兽的化石腹腔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与恐惧的刀刃上。...
通道并非完全笔直。在转过一个平缓的弯角后,前方的景象骤然变化。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一扇巨大的门户嵌在厚重的金属墙壁上,截断了去路。这扇门异常高大,远超寻常建筑的门户,接近三层楼的高度,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洗礼后的暗沉银灰色。门框边缘是复杂到令人眼花的几何结构,仿佛某种精密的机械锁止装置,只是此刻大多被厚厚的、如同黑色油脂般的污垢和暗红色锈迹覆盖。门体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凹槽纹路,许多地方已经破损、剥落,露出底下更深沉的金属底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门的上半部分,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弧形的观察窗。窗玻璃异常厚实,内部似乎还夹着某种金属丝网,边缘密封处泛着陈旧的黄褐色。而此刻,正是通过这块蒙尘的厚玻璃,透射出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不是外面通道里苔藓那种幽冷的、非自然的蓝绿色,而是更接近人类科技产物的、稳定的、带着一丝冷冽的白色与淡蓝色混合光。
阿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心脏在沉寂中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巨门,如同靠近一个沉睡的远古神祇。越是靠近,空气似乎也变得不同。通道中弥漫的浓重铁锈和尘土味被一种更复杂的气息取代——陈旧的、冰冷的金属味依旧存在,但其中混杂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干燥的、如同精密仪器内部长久封闭后散发出的独特气味。
滋滋…滋滋…
一种微弱却持续不断的电流声,如同垂死昆虫的振翅,从门框边缘的某个缝隙里清晰地渗透出来,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这声音像是某种仍在苟延残喘的能量,或是故障线路最后的挣扎。
他踮起脚尖(尽管这让他右臂的疼痛加剧),努力凑近那块巨大的观察窗。厚厚的灰尘和内部金属丝网的阻隔让视线有些模糊,但里面的景象足以让他瞬间忘记了呼吸。
一座尘封的圣殿。
门内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空间,高度远超通道的穹顶。阿晨有限的视野只能窥见其中一角,但已足够震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空间尽头那面几乎占据了整堵墙的巨型显示屏。屏幕之大,超乎想象,即使在布满灰尘和内部线路老化造成的局部暗斑下,依旧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淡蓝色背景光,如同深海中沉没的巨兽睁开了冰冷而巨大的独眼。屏幕并非完全黑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极其模糊、断断续续的、由细密光点组成的线条和几何图形,像是某种早已停止运行的复杂监控界面或星图的最后残影。仅仅是这块屏幕的尺寸和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就给人一种面对史前遗迹般的渺小感和压迫感。
屏幕前方,是数排呈阶梯状排列的控制台。它们由哑光的深灰色合金构成,线条冷硬流畅,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积尘,像一层凝固的雪。控制台上密布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按钮、旋钮、触摸屏(大多已碎裂或暗淡无光)以及无数的指示灯。只有零星几个指示灯,如同风中残烛,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着或红或绿的幽光,如同黑暗墓穴中尚未熄灭的磷火。一些控制台前还散落着类似座椅支架的金属残骸,椅面早已腐朽消失。
巨大的、结构复杂的机械臂如同巨龙的骨骼,从高耸的天花板上垂落下来,末端连接着各种阿晨无法理解的、布满锈蚀和污垢的工具接口,此刻它们都凝固在一种永久的静止姿态中,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墙壁上,粗大的线缆如同巨蟒的尸骸,从破损的金属管道中垂落、缠绕,有些线缆的绝缘层早已破裂,露出里面干枯、氧化发黑的金属丝。
更远处,在巨型屏幕的两侧,隐约可见一些被厚重防尘布(部分已朽烂成絮状)覆盖的庞大设备轮廓,形状奇特,棱角分明,像是某种超大型分析仪器或能量发生装置。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金属碎片、断裂的工具和凝固的、颜色深沉的污渍。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极致的矛盾感。宏大的科技感与深沉的废墟感交织碰撞。那些冷硬的线条、巨大的屏幕、复杂的控制台、悬垂的机械臂,无不昭示着这里曾经拥有过远超阿晨认知的先进技术。然而,厚厚的尘埃、无处不在的锈蚀、破损的仪器、熄灭的灯光、凝固的污渍,以及那如同棺椁般死寂冰冷的空气,又残酷地宣告着这一切早已被漫长的时间所遗弃、所封印。这里更像是一座埋葬了人类(或者别的什么智慧种族)尖端科技的宏伟陵墓,那残存的白色和蓝色灯光,便是墓穴中长明不灭的、冰冷的魂火。
阿晨看得呆了,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这景象超出了他最荒诞的想象。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伟大遗迹的茫然和震撼。
就在他试图看得更清楚些时——
“嗡——咔哒!嗤——!”
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大而沉闷的机械运转声猛然响起!伴随着高压气体释放的尖锐嘶鸣!
阿晨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本能地猛然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通道墙壁上,震得他眼冒金星,右臂的剧痛让他差点惨叫出声。
只见眼前那扇巨大的、仿佛亘古未动的沉重金属门,内部发出了齿轮艰难咬合的“嘎吱”声和液压杆运作的沉闷“嗡鸣”。门体上覆盖的灰尘簌簌落下。门框边缘那些复杂的几何结构开始缓慢地转动、分离!伴随着刺耳的铁锈摩擦声,巨门中央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迅速扩大,刺目的、混合着白色与淡蓝色的冷光猛地从门内倾泻而出,如同开启的宝箱释放出尘封的光辉,瞬间将通道里幽暗的苔藓光芒彻底吞噬!巨大的门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平稳而沉重地向两侧滑开,最终彻底洞开!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通道和更广阔的内部空间中回荡、撞击,形成连绵不绝的回音,如同巨兽苏醒后的第一声咆哮,久久不息。
尘埃在强光中狂舞,如同金色的雪暴。冰冷的、带着浓重金属和臭氧气息的空气,混合着陈年积尘的味道,汹涌地扑向阿晨的脸。他被强光刺得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抬起左手遮挡。
光芒渐渐适应。门内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比透过观察窗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震撼、更加破败、更加宏大。
死寂。除了机器运转停止后残余的“嗡嗡”余音和尘埃落定的细微声响,门内是绝对的死寂。
门开了。
没有守卫,没有警告,没有陷阱激活的迹象。只有这座尘封的科技圣殿,沉默地向他敞开了怀抱。
阿晨站在敞开的巨大门户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门内倾泻出的冷光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身后冰冷空旷的金属通道里。狂舞的尘埃尚未落定,如同金色的迷雾,模糊着这座巨大实验室的边界。
右臂伤口的灼痛固执地拉扯着他的神经。门内是深不可测的未知,是远超理解的遗迹,是可能存在的致命危险。但身后,是同样未知且可能更加致命的黑暗通道,以及那扇已经隔绝了归途的沉重地堡之门。
退路已绝。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金属锈味和尘埃的空气灌入肺中,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他盯着那片被冷光笼罩的、布满尘埃和废弃仪器的巨大空间,看着远处那块如同巨眼般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庞大屏幕。
赌局已经开始。这扇自动开启的门,就是命运掷下的骰子。
阿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铁锈和尘土的味道。他不再犹豫,或者说,他明白犹豫只会让恐惧更深地啃噬自己残存的勇气。他挺直了因疼痛和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踏在门口那层厚厚的积尘上,发出轻微的“噗”声,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他走进了这片尘封的圣殿。
巨大的门扉如同沉默的巨兽,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最终化作一声沉闷的“轰”响。
最后一丝来自通道的幽光被彻底隔绝。
阿晨站在了纯粹的、冰冷的、由残留的科技灯光统治的空间里。实验室内部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降。巨大的显示屏如同沉默的神祇,俯视着他这个渺小的闯入者。前方,是成排覆盖尘埃的控制台,是悬垂凝固的机械臂,是散落的废墟,以及更深邃的、被阴影笼罩的区域。
未知的旅程,在尘封的圣殿中,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