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受人之托

秋意渐浓,济大校园里的法桐叶子染上金黄,风一过,便打着旋儿飘落。白羽刚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几本借来的古籍,其中一本是《葬书》的影印本,正与他背包里那本《阳宅风水精要》隐隐呼应。获得传承后带来的感官蜕变和学习能力的跃升,让他沉浸在一种探索未知的亢奋中。他正琢磨着书中一句“地有四势,气从八方”的深意,一辆通体漆黑、线条硬朗如磐石的路虎揽胜,带着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稳稳地停在了他面前的路边。

车门打开,一只穿着黑色作战靴的脚有力地踏在落叶铺就的地面上。林毅的身影钻了出来,如同一杆出鞘的标枪,带着千锤百炼的刚硬与利落。寸头,五官如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感。关车门的动作干净利落,金属脆响后,一股无形的、带着硝烟味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白羽顿住脚步,认出了这位林斐儿的哥哥,鲁南战区“尖刀”特战队的副队长。林毅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白羽。出乎白羽意料,面对这凛冽气势,他心中并无慌乱,传承打磨出的沉静心境让他只是微微挺直脊背,目光平静地迎上。

林毅眼中掠过一丝讶异。眼前的年轻人,身形清瘦,站姿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眼神清澈深邃,没有预想中的颓丧躲闪,反而有种内敛的静气,这气质出现在一个大学生身上,显得格外矛盾而引人注目。

“白羽?”声音低沉,简洁有力。

“是我。林队长。”白羽点头,语气同样平静,注意到对方称呼的距离感。

林毅的目光在白羽怀中的《葬书》上短暂停留,眉头微蹙,旋即收回,直入主题:“斐儿让我来找你。”

白羽的心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抱着书的手指微紧:“她……还好吗?”

“下周的飞机,去欧洲。国际交换生,两年。”话语如玉落珠盘般干脆,“手续已经办妥。她托我给你带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等她了,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白羽舌尖泛起苦涩。意料之中的结局,被如此直白宣告时,心底仍有碎裂声。他沉默几秒,抬起的眼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微微颔首:“知道了。谢谢林队长。也…替我祝她前程似锦。”

林毅观察着白羽的反应。没有失态,没有追问,只有短暂的沉默和迅速沉淀的理智接受,以及那份他读不懂的复杂平静。这种超乎年龄的克制与冷静,让林毅心中那点轻视消散,升起真正的欣赏。

“你……”林毅顿了顿,斟酌道,“比斐儿描述的,要沉稳得多。”

白羽只是淡淡扯了下嘴角,未接话。泰山传承、芙蓉街生死、风水玄学的洗礼,已将那失恋的痛楚稀释在更宏大的存在感中。林斐儿的选择,如同秋叶离枝。

林毅的目光扫过白羽洗白的牛仔裤与怀中古籍的反差,欣赏很快被更深的情绪覆盖——遗憾。他向前一步,气息更近,伸出手似想拍白羽肩膀,最终落下,力道不轻不重。

“白羽,”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得的坦诚,“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她有她的路,一条出生就铺好的路。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有股难得的静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朴素的教学楼,“但有些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跨越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叹息,眼神中的欣赏最终凝固为清晰的惋惜,“可惜了。”

“可惜了”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钉,精准钉入白羽心间。不是嘲讽,是陈述冰冷事实。领导女儿与普通工薪家庭的历史系学生,横亘着名为“门第”的深壑。林毅的认可,恰恰更残酷地印证了这鸿沟的难以逾越。

白羽身体微绷,抱书的手指关节泛白。但他脸上,依旧平静如深秋湖水。迎上林毅惋惜的目光,声音清晰平稳:“我明白。谢谢林队长的坦诚。”

这份洞悉世情后的平静接受,让林毅最后一丝疑虑消散。他深深看了白羽一眼,眼神复杂难明,不再多言,利落转身。

就在林毅拉开车门,高大身躯即将坐进驾驶室的瞬间,白羽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凝聚起来,落在了林毅的侧脸上。没有刻意集中精神,更像是《鉴人录》的传承在某种强烈情绪的触动下,自发运转!

嗡!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铁锈腥气的信息流,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刺入白羽的脑海!

“将星晦暗,迁移宫(眉尾上方近额角处)突现赤纹如刀,斜切入鬓!主血光之灾,应于南方!方位:丙午离火之向!凶险:金铁之厄,伤在肩颈!迫在眉睫!”

信息的末尾,甚至幻化出子弹破空的尖啸和金属碰撞的刺耳锐鸣!

白羽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看到林毅眉尾上方、靠近太阳穴的额角位置,一道极其细微、常人绝难察觉的赤红色纹路,如同被无形之刃划开,带着一种不祥的锐利感,斜斜切入鬓角!一股浓烈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煞气”正盘踞在那里!

南方!丙午离火之向!金铁之厄!伤在肩颈!

这信息来得如此凶险,如此明确,如此迫近!

林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扫向白羽。他看到白羽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异常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那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额角位置,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林毅皱眉,沉声问。侦察兵出身的敏锐让他捕捉到了白羽这瞬间的异常。

白羽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能说!这荒诞的“预言”如何启齿?说我看你面相有血光之灾,要去南方小心枪子儿?林毅会信吗?只会把自己当成失恋受刺激的疯子,或者更糟!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没…没什么。林队长,您…路上小心。”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沉重。

林毅眉头拧得更紧,狐疑地又看了白羽一眼。白羽那苍白的脸色和躲闪的眼神绝非作伪,但他实在想不出缘由。最终,他只当是刚才自己那番话对年轻人冲击太大,或是失恋情绪尚未完全平复。他不再深究,点了点头:“嗯。你也保重。”说完,坐进驾驶室。

黑色路虎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咆哮,如同蛰伏的猛兽,平稳地驶离。林毅透过后视镜,看到白羽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落叶中显得有些单薄孤寂,目光似乎还追随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浓重的忧虑。

白羽目送着路虎消失在道路尽头,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怀里的《葬书》仿佛变得千斤重。林毅眉角那道赤红如刀的“凶纹”和脑海中那冰冷的预言,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阶级的鸿沟冰冷如铁。

而命运的凶兆,却已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那个代表这鸿沟的军人头顶。

他洞悉了危机,却无力改变,甚至无法言说。

这种无力感,比那句“可惜了”,更沉,更冷,更深地刺入骨髓。

他缓缓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落叶尘埃的空气,将翻腾的心绪连同那沉重的秘密,一同压入心底最深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沉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预见只是错觉。

抱着书,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走向宿舍楼。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地的金黄落叶中,那背影不仅透着孤寂与坚韧,更蒙上了一层洞悉命运却无力干预的、沉重的阴翳。

路虎带走了林斐儿的告别,也留下了一个血腥的预言。白羽脚下的路,在迷雾与深壑之外,又平添了一道无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