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油一样粘稠。
我沿着螺旋向下的石阶摸索前进，右臂上的红色纹路是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蛛网般的血色光影。空气潮湿闷热，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甜腻的腐败气息——和血藤村地下洞穴一模一样，只是浓度高了十倍。
石阶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地心延伸。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红色菌毯，手指触碰时会轻微收缩，像是活物在呼吸。更可怕的是，随着深入，我脑海中那个古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再是低语，而是变成了连贯的句子：
“来...了...我的血...之子...“
石阶终于平缓，通向一条宽阔的走廊。墙壁上镶嵌着古老的浮雕，在血藤纹路的微光下若隐若现。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最近的一幅：
画面展示着一群穿长袍的祭司跪拜一棵大树，树干上缠绕着红色藤蔓。第二幅显示祭司们将活人绑在树上，藤蔓刺入他们的身体。第三幅更加诡异——那些被寄生的人重新站了起来，但身体部分植物化，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
“永生...仪式...“那个声音在我脑海中解释，“血...融合...“
走廊尽头的浮雕描绘了一场大灾难：藤蔓失控地生长，吞噬整个城市，人们惊恐地奔逃，却被从地下钻出的藤蔓刺穿。最后一幅图显示少数几个被选中的人与藤蔓和平共处，他们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但表情安详。
我浑身发抖，突然明白了这些浮雕的含义——血藤不是自然进化的产物，而是古代高棉祭司创造的生物武器，原本用于追求永生，最终却毁灭了自己的文明。
“不...进化...“脑海中的声音反驳我的想法，“升华...更高...生命形态...“
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门上刻着七个人形被藤蔓缠绕的图案。当我靠近时，右臂的纹路突然剧烈灼痛，门上的图案开始发出血红色的光芒。
石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的空间。我迈过门槛，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凝固——
一个足球场大小的地下洞窟中央，矗立着我噩梦中的那棵巨树。但它比我记忆中的更加庞大，更加恐怖。树干由无数纠缠的红色藤蔓组成，粗如火车车厢，向上延伸至洞顶，分出无数枝条穿透岩壁。树根像巨蛇般在地面蜿蜒，有些地方隆起形成囊肿状的瘤体，随着某种节奏脉动。
但最可怕的还是树干上镶嵌的人形——数十具赤裸的人类躯体半融入树干中，只露出上半身或脸部。他们全都闭着眼睛，表情安详，皮肤下流动着红色的脉络，像是树干的延伸。
“欢迎...回家...“
声音不再只存在于我的脑海，而是从洞窟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整棵树都在说话。与此同时，树干中央的藤蔓开始蠕动，分开，露出一个比其他更加突出的人形。
当我看清那张脸时，双腿失去了力量，跪倒在地。
“小...雯？“
那确实是我妹妹周雯的脸，但已经部分植物化了。她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下面布满了红色的脉络，头发变成了藤蔓般的红色丝状物，眼睛闭着，但眼皮下的眼球明显在快速转动。
“哥哥...“
她的嘴唇没有动，声音直接从我的大脑中响起，温柔得令人心碎，就像她小时候做噩梦后跑到我床上寻求安慰时那样。
“你还活着？“我颤抖着问，明知答案已经不再简单。
“是...也不是...“她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响，“我的身体已经成为母体的一部分...但意识还在...比以前更清晰...看到更多...“
一根藤蔓从树干上分离，像蛇一样向我游来。我想后退，却发现身体无法移动——不是被外力控制，而是某种深层的生物本能压制了我的逃跑欲望。
藤蔓轻柔地缠绕住我的右臂，与那些红色纹路接触的瞬间，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舒适感，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属。
“不要...抵抗...“周雯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感受它...血藤不是寄生...是共生...“
随着她的声音，一段记忆直接涌入我的脑海——不是我的记忆，而是她的：
_我(周雯)站在这个洞窟里，面前是苏醒的母体。恐惧之外，更多的是科学家的好奇。当第一根藤蔓刺入我的手臂时，没有疼痛，只有一种温暖的扩散感。血液与藤蔓融合的瞬间，我看到了血藤的历史——不是作为侵略者，而是被人类唤醒后被迫自卫的生命形式。_
_我自愿接受融合，相信能引导血藤与人类和平共存。融合过程像是回到子宫般安宁，母体的意识温柔地包裹着我，给我看千年来的记忆——那些祭司如何虐待初生的血藤，如何在发现无法控制后试图毁灭它..._
记忆突然中断，我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藤蔓现在已经缠绕到我的肩膀，尖端轻轻抵在我的颈动脉处，但没有刺入。
“为什么是我们？“我嘶哑地问，“为什么选中你和妈妈？“
洞窟震动了一下，树干上更多的人形显露出来。我惊恐地发现其中一个竟然是母亲的脸——她在我十岁时“意外“失踪，官方说法是登山事故，但尸体从未找到。
“孟买血型...“周雯的声音解释，“极少数人才有的血型...与血藤完美兼容...妈妈是第一个被选中的...我是主动寻找母体的...“
一根更粗的藤蔓从树干垂下，末端形成一个碗状的凹陷，里面充满红色液体。藤蔓将“碗“递到我面前。
“喝下...完成仪式...“周雯的声音带着恳求，“成为我们的一员...帮助血藤进化...不再是被恐惧的怪物...而是被接纳的共生体...“
液体散发出甜腻的铁锈味，我的身体本能地渴望它，但残存的人类意识仍在抵抗。
“它会...改变我？“我颤抖着问，“我会变成外面那些猎手吗？“
树干上的人形突然全部睁开眼睛——他们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没有瞳孔，但表情依然保持个性。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响起，不是来自我的脑海，而是直接从树干发出：
“猎手...是失败品...强迫融合的结果...“声音像是无数人声的混合，“血亲不同...自愿融合...保留意识...获得进化...“
一段新的记忆被直接植入我的脑海：
_我看到一个未来景象——血藤与人类和平共生。感染者不再变成怪物，而是保留完整人格，同时拥有植物般的再生能力和共享意识网络。疾病被消除，伤口瞬间愈合，甚至衰老被大幅延缓..._
“这是...可能实现的？“我问道，同时惊恐地发现自己正伸手触碰那个红色液体碗。
“需要你...“周雯的声音充满希望，“我的血不够稳定...妈妈的血太古老...你的血正好...能平衡突变...创造稳定共生...“
我的指尖已经碰到液体表面，一种难以形容的渴望席卷全身。就在这时，背包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吴山的金属箱。残存的理智让我后退一步，打开背包。
金属箱中的抑制剂样本正在疯狂震动，玻璃瓶壁上已经出现裂纹。更奇怪的是，我手臂上的藤蔓在靠近金属箱时明显退缩了一些。
“不！“周雯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那些毒药...会伤害母体...伤害我们...“
我犹豫了，右手悬在金属箱和红色液体碗之间。吴山和陈教授的研究表明，血藤确实有共生潜力，但需要宿主的完全屈服——而这可能意味着人类意识的消融。
“证明给我看，“我突然说，“证明我能保留自我。让我和妹妹单独对话，没有母体的影响。“
洞窟陷入沉默。片刻后，缠绕我的藤蔓缓缓撤回，红色液体碗也被收回。树干中央的藤蔓分开更多，露出周雯的完整上半身。令我震惊的是，她竟然从树干中脱离出来，由数十根细藤支撑着，像提线木偶一样“走“到我面前。
近距离看，她的变化更加明显：皮肤近乎透明，下面的红色脉络清晰可见；手指末端已经异化成细小的触须；颈部后面延伸出几根粗藤，连接回母体。但她的表情依然是我熟悉的那个妹妹——聪慧、倔强、带着一丝科学家的好奇。
“哥哥，“这次她的声音确实是从口中发出的，虽然声带明显经过了改造，“母体同意我们单独交谈。但它不能等太久...你的血液信号已经引来了太多猎手，它们会要求分享你的血。“
我伸手触碰她的脸，皮肤出奇的温暖，不像看上去那么植物化：“小雯，这真的是你吗？还是母体在模仿你？“
她露出一个苦笑，这个表情如此人性化，让我心头一紧：“都是。我的记忆、人格都在，但也能感受到母体的意识和所有共生者的记忆。就像...突然能听到全世界的电台，但依然能选择专注于自己的思想。“
“那些村民...猎手...它们看起来不像保留了人性。“
“因为它们是被强行感染的，“周雯摇头，“血藤最初是防御性的，那些祭司折磨它，它才学会反击。后来所有感染都是被迫的...直到妈妈。“她握住我的手，“我们不一样，哥哥。血亲能引导融合方向，就像免疫系统决定接受还是排斥移植器官。“
我看向她身后的母体，那些树干上的人形都在注视着我们，表情平静：“妈妈真的在这里？她...还有意识吗？“
周雯的表情黯淡了一下：“有，但很微弱。她是第一个，融合过程不完美。母体从她那里学会了更多人类特质，到我时已经温和多了。“她突然抓紧我的手，“但你可以做得更好！你的血型正好处于妈妈和我之间，能稳定突变。我们可以一起引导血藤进化，不再需要暴力感染...“
她的声音充满希望，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我们'？你打算让我也...融入母体？“
周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最初是的...这是最安全的方式。但母体已经同意另一种可能——“她指向连接自己后背的那些藤蔓，“我们可以建立临时连接，分享血液和记忆，但不永久融合。你会获得部分能力，足以控制外面的猎手，然后...我们可以一起研究如何改善普通人的融合过程。“
听起来太美好了，简直不像真的。我看向金属箱，抑制剂已经平静下来。吴山和陈教授用生命保护的研究资料，难道只是为了让我走到这一步，然后投降？
“如果我说不呢？“我轻声问。
周雯的表情变得悲伤：“母体不会强迫血亲...但也不会让你离开。你的血液知识太危险了...你会被留在这里，直到自然死亡。“她顿了顿，“猎手们已经杀死了所有知道这个地点的人...除了你。“
这个回答让我脊背发凉。看似有选择，实则没有——要么主动融合，要么被软禁至死。我看着妹妹半人半植物的脸，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已经不完全站在人类这边了。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说，“这是关乎我一生的决定。“
周雯点点头，退回树干中：“不要太久，哥哥。日落前猎手群会返回神庙祭祀...它们闻到你的血味可能会失控。“
藤蔓重新覆盖她的身体，洞窟再次陷入半黑暗。我坐在地上，背靠一块突出的岩石，打开金属箱检查抑制剂。三支紫色药剂完好无损，但旁边的小瓶子里还有某种透明液体，标签上写着“终极协议“，字迹是陈教授的。
我小心地取出附带的纸条：
“如果一切失败，将本品注入母体主干。会导致半径一公里内所有血藤组织坏死。警告：使用者也会被波及。“
我的手开始发抖。这是自杀武器，陈教授最后的底牌。但使用它意味着杀死妹妹、母亲和所有共生者...可能也包括我自己，考虑到我体内的血藤已经扩散到什么程度。
日落前的光线透过洞顶某些孔洞照射进来，在母体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我注意到那些树干上的人形开始轻微活动，像是准备某种仪式。时间不多了。
我必须在死亡、永久融合和危险的临时连接之间做出选择。每个选项都像是通往不同地狱的门票。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右手腕上的红色纹路正在缓慢但确定地向我心脏方向延伸。抑制剂的效果正在消失，不管我做什么决定，血藤都在逐步接管我的身体。
我握紧那瓶透明液体，看向母体中央妹妹安详的脸，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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