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眼前并非星月朗照的山野，而是废弃的丹房。残破的屋顶勉强遮蔽着天光，月光从巨大的破洞中漏下。

正中那座三人高的丹炉歪倒在一旁，青黑色炉壁爬满暗绿苔藓，蛛网上悬着风干的虫骸，随着穿堂风微微晃荡。炉口堆积的灰烬足有尺厚，被夜风拂过便扬起细碎尘雾，混着墙角腐烂药渣的酸馊气，在凝滞的空气里织成令人作呕的瘴气。

傅灵瑜被这股混杂着陈年药毒的浊气呛得剧咳。她松开紧抓着凌抒弋的手，撑着冰冷的墙壁喘息。视线扫过这破败的空间，一种莫名的不安悄然滋生。这里太静了，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远处隐隐传来的追捕声。

凌抒弋站在原地，身形依旧挺拔如孤松，目光却沉沉地落在那株雪莲草上。草茎在他掌心微微颤抖。周遭的血雾似乎因为这废弃丹房的气息翻涌得更加剧烈。

刚才共感中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小身影，瞬间与这株散发着冰冷生命力的仙草重叠。

“这草……”傅灵瑜的声音沙哑，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紧握仙草的手上，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共感带来的心悸，“是救……你妹妹的吗？”

凌抒弋猛地抬头，发梢扫过梁木上垂落的蛛网，惊起一片尘埃。“与你无关。”，声音冰冷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警告！目标情绪剧烈波动！黑化值96%！危险！危险！】

恰在此时，丹房那扇破门外清晰地传来了执法弟子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

“搜！他们跑不远！”

“血迹！往这边！”

傅灵瑜将凌抒弋按进药渣堆时，指尖触到一块软烂的蒲团，那布料下竟裹着半截人指骨。

两人紧紧挤在狭窄的角落，呼吸可闻。傅灵瑜能清晰感觉到要将她血液都冻结的杀意。她死死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在破门外晃动。

“里面好像有动静？”

“进去看看！一只老鼠也别放过！”

沉重的脚步声踏入了丹房，踩在厚厚的积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声。

执法弟子的火把光刺破门缝，在灰烬上投下扭曲人影。

傅灵瑜紧张得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她甚至不敢去看凌抒弋此刻的表情，生怕那一点目光的接触都会引爆他濒临极限的疯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傅灵瑜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角落地面堆积的厚厚灰烬。一抹与周遭灰败截然不同的莹润光泽刺入了她的眼帘。

那东西半掩在黑色的药渣和浮灰之下，只露出一小截。质地温润，像是玉石，却沾染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污渍。

一股莫名的悸动攫住了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在执法弟子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压迫下，傅灵瑜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开了那东西表面的浮灰。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玉质的刹那，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共感冲击，毫无征兆地进入了她的识海。

视野瞬间被猩红淹没。

不再是模糊的记忆碎片，而是无比清晰的第一视角的绝望景象。

一只带着少年青涩感的手，正死死攥着一柄短剑的剑柄。剑身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却冰冷的青玉光泽，剑锋锐利无匹。那握剑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毁天灭地的痛苦与狂怒。

剑锋所指，是一张与白日里在主殿高坐无暇宗宗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年轻，眉宇间少了那份深沉的城府，只剩下纯粹的面对死亡的恐惧！

“为……为什么……”那张年轻扭曲的脸发出破碎的的嘶吼。

回答他的是少年喉咙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以及那柄青玉小剑决绝的递进，冰冷的剑锋毫无阻碍地没入了咽喉。

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温热黏腻的触感，清晰地溅射在第一视角的傅灵瑜身上。

“呃啊！！！”

傅灵瑜再也无法承受这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一声凄厉的惨嚎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她的喉咙，剧痛贯穿她的头颅，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猛地向后栽倒。

执法弟子的厉喝和杂乱的脚步声瞬间逼近。

【最高级别警报！目标精神遭受强烈刺激！黑化值突破临界！99%！100%！抹杀程序启动！】

就在傅灵瑜意识被剧痛和系统警报彻底撕碎的瞬间，她涣散的眼瞳余光，绝望地扫向了丹房那扇破败的窗户。

一抹月白色的衣角，无声无息地自那破洞边缘滑过。

墨淮渊？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那衣角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风吹散的幻影，悄然隐没在窗外深沉的黑暗里。

而凌抒弋，在她惨嚎出声的瞬间，那双死寂如寒潭的眸子，终于落在了那截被她拂去浮灰的青玉小剑上。

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抹杀程序启动。倒计时：3…2…1…】

没有痛苦，只有绝对的虚无吞噬而来。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凌抒弋彻底爆发后的毁灭气息，也来不及思考墨淮渊那抹月白衣角背后的深意。一切都在归零。

就在归零到来的刹那，一声刺耳的尖啸，撕裂了即将凝固的虚无。傅灵瑜那被抹杀程序撕扯得几乎消散的意识碎片，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的力量猛地拽住。

【警告！系统能量过载！强制保护机制激活！】

【紧急回溯启动！坐标锁定：灵元历三千七百二十二年，霜月，凌家灭门惨案后第三日。】

【能量耗尽……系统进入强制休眠……修复中……】

她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时空风暴，无数扭曲的画面和声音碎片高速旋转。

最后，一切都被一种深沉粘稠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暴雨声所取代。

沉重的坠落感传来，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傅灵瑜猛地呛咳起来，浑浊的泥水混合着血腥味涌入喉咙。

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视线被瓢泼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天空是沉甸甸的墨黑，只有偶尔撕裂天幕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眼前的景象。

断壁残垣。

焦黑的木头和碎裂的砖石在泥泞中堆积成扭曲的形状。被雨水冲刷得发黄的墙壁上，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污渍蜿蜒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和尸骸腐朽的恶臭，以及被暴雨也无法完全冲刷掉的血腥气。

【系统……重启完成度 1%……核心功能严重受损……】

【紧急任务发布：找到目标凌抒弋（12岁），确保其不被无暇宗带走。】

【任务时限：1个时辰。】

【失败惩罚：系统与宿主意识彻底湮灭。】

【成功奖励：生存时间+1天，系统基础功能恢复部分。】

【警告：宿主当前状态：重伤濒临死亡。请尽快行动。】

她强迫自己忽略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和冰冷，手脚并用地在泥泞和瓦砾中爬行。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裂痕，痛得她眼前发黑。

暴雨无情地抽打在身上，带走仅存的热量。闪电划过，照亮前方不远处一根半塌的焦黑梁柱下，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靠近了才看清，瘦小的男孩蜷缩在断梁和半堵残墙形成的狭窄缝隙里。他身上那件原本质料尚可的青色短打，此刻已被泥浆、血污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惊人的骨架。脸上布满污泥和擦伤，嘴唇冻得青紫，长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紧紧闭着。他怀中死死抱着一个早已被泥水浸透的破旧布偶，仿佛那是仅存的珍宝。

傅灵瑜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鼻息。

“凌抒弋……凌抒弋。”傅灵瑜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她用力摇晃他冰冷的肩膀，只有怀中的破布偶随着动作无力地晃动。

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没有药，没有火，没有灵力，她拿什么救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不仅笼罩着怀中的男孩，也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

“冷……”怀中的男孩发出了一声细若蚊蚋的呓语，小小的身体本能地朝唯一的热源蜷缩，冰冷的脸颊无意识地贴在她同样冰冷的颈窝。

这微弱的依赖感刺破了傅灵瑜心中翻腾的恐惧和绝望。

傅灵瑜深吸一口气，压下全身的剧痛和灵魂的眩晕，用尽全身力气抱起怀中冰冷的身体。男孩轻得可怕，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和瓦砾中跋涉，冰冷的雨水灌进脖颈，带走最后一点温度。

终于挪到假山洞口。里面空间极其狭小，仅能勉强容纳两人蜷缩，地面同样潮湿，但总算隔绝了大部分直接砸落的暴雨。傅灵瑜先将凌抒弋小心地塞进去，自己再挤进去，用身体尽量堵住洞口灌进来的寒风。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微弱交错的呼吸声和外面的暴雨声。

傅灵瑜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小凌抒弋，他青紫的嘴唇微微翕动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她凑近去听，断断续续，是几个破碎的音节。

“……爹……娘……阿……妹……”

共感带来的不属于她的巨大悲痛再次汹涌而至，混合着对这个孩子处境的绝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警告：目标生命体征持续下降！体温过低症加剧！请宿主立即采取有效保暖措施！】有效保暖？在傅灵瑜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内侧，狠狠一口咬上。

剧痛传来，温热的液体涌出，她强忍着痛楚和恶心，将流血的手腕凑到凌抒弋冰冷青紫的唇边。

“喝下去……凌抒弋，活下去……”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叹息，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温热的液体缓缓浸润了男孩干裂冰冷的唇。或许是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凌抒弋无意识地开始微弱地吮吸。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中缓慢流逝。傅灵瑜紧紧抱着他，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飞速流失，灵魂震荡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失血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她死死盯着洞口外依旧倾泻的暴雨，视野渐渐模糊。

迷迷糊糊中傅灵瑜想着，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即使世界线崩坏，系统也有办法。不枉自己拿生命在疯狂作死，可惜代价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