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暑假伊始

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黏糊糊地泼洒在窗玻璃上,又被老旧的空调嗡嗡嘶吼着搅动成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燥热。路明非瘫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屏幕上已经结束的游戏结算画面——一个大大的“失败”标记,猩红刺眼。

他刚刚输掉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星际争霸天梯赛,对手是老唐,那个隔着太平洋、网线那头总是咋咋呼呼的家伙。键盘上残留着薯片的碎屑和可乐干涸后的糖渍,摸上去有些黏腻。婶婶在厨房里摔打锅碗瓢盆的声音,伴随着她穿透力极强的抱怨,清晰无误地钻进耳朵:“路明非!死小子!就知道打游戏!空调开那么大不要钱啊?电表转得跟风车似的!你叔叔挣点钱容易吗?”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路明非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无形的声波攻击。他动了动鼠标,光标在“再来一局”的按钮上悬停,指尖却迟迟没有按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像窗外的热浪一样包裹着他,远比输掉游戏更令人沮丧。

就在这一刻。

不是轰鸣,不是刺痛,是无声的坍塌。仿佛他大脑中某个支撑了十七年的、摇摇欲坠的承重墙,在某个无法承受的临界点,轰然粉碎。

**嗡——**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粗暴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意识堤坝!那不是记忆的碎片,是无数条奔腾咆哮的记忆长河,裹挟着千年的尘埃、硝烟、血腥、欢笑、泪水、遗憾……瞬间将他渺小的灵魂彻底淹没。

他“看”到了:

冰冷的石砌高塔顶端,风雪呼啸,他身着刺客服,袖剑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鹰隼的锐利视野俯瞰着整个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下方是追兵的喧嚣。导师临终前染血的教诲犹在耳边:“万物皆虚,万事皆允…”那是一种融入骨髓的信念,也是无法挽回的遗憾。

他“看”到了:

纸醉金迷的奢华赌场,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味和血腥气。他端坐于高桌会的阴影里,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一枚特殊的金币,周围是敬畏或恐惧的目光。他曾是地下世界的传奇“夜魔”,一个名字就能让整条街噤声,却也因一次致命的犹豫,目睹了誓言守护的盟友倒在血泊中。高桌会的规则森严如铁,背叛的代价刻骨铭心。

他“看”到了:

云雾缭绕的龙虎山巅,紫气东来,他与一个叫张楚岚的家伙勾肩搭背,被老天师拿着扫帚追得满山跑,嘴里还喊着“老王救命!”;武当后山,古松虬劲,他与王也盘膝对坐,面前是纵横交错的奇门局,指尖引动无形的“炁”,试图推演天地至理。那“炁”在经脉中流转的玄妙感觉,清晰得如同昨日。还有离别时,张楚岚那看似嬉皮笑脸却藏着落寞的眼神,王也那句意味深长的“此去经年…”,都成了千年时光里未能释怀的刺。

他“看”到了:

纽约斯塔克大厦顶层的全景落地窗前,灯火璀璨如星河。他与一个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永远燃烧着天才般狂热的男人——托尼·斯塔克,碰着酒杯。托尼穿着沾满机油的工作背心,唾沫横飞地阐述着他关于方舟反应堆和清洁能源的疯狂构想,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机械原理,此刻竟如同烙印般清晰。他甚至能回忆起指尖触摸那冰冷金属战甲外壳时的触感。而最后,是寿终正寝时病榻前仪器的单调长鸣,未能亲口道别的遗憾如同冰冷的铅块沉在心底。

还有更多…无数张面孔,无数个场景,无数种技艺的磨砺,无数场生死边缘的挣扎,无数个未能言说的“如果当初”…刺客的矫健与隐匿,杀手的冷酷与精准,异人对“炁”的感悟与掌控,超越时代的科技认知…所有这些庞大驳杂、跨越千年的经历、技能和深入骨髓的情感烙印,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刷着他那仅仅承载了十七年平凡人生的大脑!

“呃啊…”一声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呻吟从路明非喉咙里溢出。他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廉价T恤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电脑屏幕的光斑扭曲成诡异的光带,婶婶的唠叨声、空调的嗡鸣、窗外知了的聒噪…所有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刺得他耳膜生疼。

混乱!撕裂!极度的眩晕和恶心感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像溺水的人,在千年的记忆碎片中徒劳地挣扎。我是谁?那个在卡塞尔学院里唯唯诺诺的衰仔路明非?还是那个在兄弟会高塔上俯瞰众生的刺客导师?是那个让高桌会震颤的“夜魔”?是那个在龙虎山偷学雷法、在武当山体悟奇门的异人?是托尼·斯塔克那个总爱吐槽他“东方神秘主义”的忘年交?

无数个身份,无数个“我”,在意识深处疯狂碰撞、撕扯、融合…

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汹涌过后,留下的是冰冷而疲惫的沙滩。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毁天灭地般的冲击才缓缓平息。路明非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离水的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油腻的键盘上。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眼前依旧是那个熟悉又狭小的房间。泛黄的墙壁贴着过时的球星海报,堆满杂物的书桌,嗡嗡作响的老旧空调,窗外是南方小城午后特有的、带着灰尘和植物蒸腾气息的闷热空气。电脑屏幕上,“失败”的标记依旧刺眼。

婶婶的声音穿透房门,带着不耐:“路明非!死没死?没死就出来把垃圾倒了!”

这声音,这环境,这属于“路明非”的、平庸到尘埃里的十七岁人生…是如此的真实,又如此的…陌生。

路明非抬起手,看着自己那略显苍白、指节分明、还带着少年人单薄感的手。这双手,曾灵活地操控袖剑切开过敌人的喉咙;曾稳定地握持各种枪械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曾掐出复杂的道诀引动天地间的“炁”;也曾笨拙地试图帮托尼拧紧一个螺丝…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叶里充满了这个平凡世界浑浊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原本总是带着点茫然和怯懦的眼睛深处,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泽。那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疲惫,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还有一种…强行压抑在少年躯壳下的、近乎荒谬的荒诞感。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确认。

**回来了。**

他真的从那个光怪陆离、波澜壮阔、充满了力量与遗憾的“综漫世界”,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故事的起点,回到了他原本的、属于“衰仔”路明非的现实。

带着一身足以颠覆世界的“遗产”,和一个被千年时光打磨得面目全非、却又必须小心翼翼伪装起来的灵魂。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讨好和怂包意味的笑容,却发现肌肉僵硬得厉害。最终,那笑容只停留在嘴角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

“知道了,婶婶,这就去…”声音出口,是熟悉的、带着点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只是那语气深处,似乎多了一点难以察觉的、金属般的沉淀。

他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和流畅,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经过了千锤百炼,却又在下一刻被他刻意地收敛起来,变回那个有点驼背、动作随意的少年。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走向门外那个吵闹而真实的世界。

电脑屏幕上,老唐的聊天窗口疯狂地跳动起来:

“**明明明明!再来一局!刚才我状态神勇!你丫是不是被哥打懵了?回话啊衰仔!**”

路明非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只是下意识地,用那根刚刚承载过千年记忆、此刻却要去倒垃圾的手指,在空气中极其细微地、无人察觉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摩挲一把并不存在的袖剑剑柄。

窗外,夏日的蝉鸣,聒噪得如同命运重启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