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烨住进了医院。
右肾与输尿管结石,胆囊炎,伴急性阑尾炎。这是在医院急诊检查完后的诊断证明。
易震新开车,叶紫陪着到医院。
虽然是不太重的病,但急性发作,不只是疼痛,抢救不及时也会出人命的。
趁着在检查的时候,叶紫给王俊文打了电话,半夜把他们夫妻也召到了医院。没得两个帮手,叶紫一个人肯定搞不定,况且她还怀孕了。
办好住院手续,输上液,到凌晨三点多才算搞定。看着乐烨脸上的痛苦慢慢舒展开,叶紫才放松下来。
乐烨抓着叶紫的手,道:“苦了你了!”
“你好好休息!”叶紫拍了拍乐烨的手背。
易震新说留下来陪护,王俊文要他回去。
乐烨声音微弱,对易震新郑重地说:“易总,我可能需要做阑尾切除手术,得在这里住几天,工地上,请你和臧总费点心,盯紧一点,尤其是安全和质量。”
“好!你安心休息,我们会盯紧,天天待在工地,巡查。”易震新保障道。
待易震新离开,王俊文对叶紫和邵丽梅说:“你们回去睡觉吧,叶紫还怀着身孕,我一个人在就行。”
叶紫也不跟他客气,跟着邵丽梅离开了医院。
乐烨在第二天下午做了手术,切除了阑尾,同时做了激光碎石微创。
白天,叶紫在医院照顾,晚上,王俊文过来接班。
在医院住了五天,医嘱要乐烨在家静养一周。乐烨本来放心不下工地事务,坚持去转了一圈,还是力不从心,没有看完就只得回了办公室。
易震新陪着他,见这个样子,就劝道:“乐部长,你还是回家去休息,我们还放心一些。”
“我年轻,背得起,没事。我就坐办公室,他们有问题也能找到我。”乐烨不想离开。
真是操心的命。
乐烨每天坚持到工地办公半天,要开了管理人员碰头会,把事情交代一遍,才会离开。
电梯井黑洞洞的。
正午的阳光变得吝啬,只吝啬地将光斑稀疏涂抹在冰冷的钢筋上。
老王仰躺在不足五平米的井底平台上干活,听见头顶遥远的地方传来敲打钢管的响声,如同远山空洞的回音。他抬头,脖子上的旧伤隐隐酸痛,却一眼撞见顶上安全通道上工友半掀开的安全护栏,登时一股凉意顺脊椎滑下。头顶忽然一阵风掠过,一顶黄澄澄的安全帽打着旋儿,从他眼前直直坠落了下去,砸在平台下方十余米处散落的的钢管里,发出沉闷的撞击,然后又被继续弹落向更深处。那刺眼的黄色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点,消失了。老王心头跟着也空落落坠了一坠,仿佛自己也跟着丢了什么。
安全员小李夹着一沓刚打印还烫手的安全规章文件上到十四层,那上面红笔画出的条款像一道道新鲜的裂痕——最新整改要求明明白白写着,电梯井口必须百分百封闭作业。可眼前这场景,临时安全围栏被拆了一半丢在楼面上,豁出个大口子,焊花飞溅的光亮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井口正上方,明晃晃的金属光芒映照着未凝固的危险。
小李胸腔里像灌了滚沸的油:“刘包头!”
声音穿过机器的轰鸣直刺向工头刘胖子。
刘胖子扭头,脸上油腻腻的汗水和着,有些不耐烦:“哎哟,李工!临时赶进度,就拆一溜儿,十分钟就好!出不了事!”
他油腻的手在空中随意挥了挥,带起一丝焊烟的焦糊味儿。
老王揉着后颈直起身子,安全帽带子死死勒进下颌肉里,刚才那阵凉意似乎还在皮肤下流动:“戴久了脖子僵,箍得紧……”
他咕哝着,老脸上皱纹更深了些。
平台另一头,刚满十八岁的小刘在慢悠悠换装焊条。
老王看他那样子忍不住笑骂道:“臭小子,动作快点。”
几乎就在老王话音落下的同一刻,轰然一声闷响如同地心深处的沉闷叹息,自下方猛地爆开,带着钢架撕扯扭曲时尖锐刺耳的尖叫。
整个楼层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撼动,像风浪里颠簸的船。
老王脚下的平台如同断线的风筝,毫无征兆地猛地下沉、倾斜。心脏骤然停跳,全身血液瞬间冻住了,耳边只有自己放大的心跳和四周惊恐变调的嘶喊。
失重感如冰冷的巨手攫住灵魂,老王像块沉重的破布袋子,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掷向了井口那幽深的喉咙!视野疯狂晃动,全是倒旋的巨大钢梁、裸露的锐利螺纹钢筋和碎裂的水泥块,如同怪兽噬人的巨齿。绝望的气流狠狠抽打着脸颊,耳边灌满了风声和工友瞬间被切割的惨嚎,如同被地狱之手撕裂的回音,只一瞬就把他拖进了深渊。最后扑进鼻孔的,只有刺鼻的、混合着浓重血腥气的灰尘铁锈味道。
老王在一阵刺骨钻心的剧痛中猛地清醒过来,身体仿佛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碎裂的痛苦。他艰难地动了动,后背似乎撞上了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好像是一堆半凝固的水泥块,把他卡在了一个狭小的凹陷里。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指触到一片温热的、黏稠的液体。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同时,一声更响亮的坠落闷响炸开,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碎石簌簌砸在他的头盔上。
“小刘?!”老王嘶哑地喊,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只有模糊的呻吟从碎石堆深处传来。
斜上方几米处,技术骨干老赵卡在一束巨大的工字钢梁上呻吟着,一条小腿不自然地弯曲,血顺着钢梁往下淌,滴落在冰冷的水泥残骸上。他艰难地抬头看向下方,目光触到老王和小刘的位置,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老王!小王!刘工!”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老王的心脏。“没用的!”老王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我们……都在井底下!”
巨大的恐惧和慌乱如同油锅里泼进的水,在仅存的工友中炸开了。有人被卡在扭曲的钢架里大声求救;有人不顾一切挣扎着试图顺着湿滑的混凝土墙壁往上爬,指甲抠出血痕,又重重跌落下来,激起一片绝望的水花。
安全员小李被这一猛烈的断裂声惊呆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唤救人。
顶上有光柱摇晃着射下来,伴随着急促的喊叫。是侥幸留在地面或者平台的工友!一根粗粝的麻绳晃晃悠悠地垂了下来,绳头上还笨拙地系着几股细铁丝拧成的保险扣,像一个抛入深海的希望。悬停在高高的半空里,离得最近、位置最靠近井壁的老王,仰头看着那扭曲晃动的绳索末端,心在沉落。
“老王!套上!”老赵忍着剧痛,用力把自己的安全帽摘下来丢向老王头顶的方向,金属帽檐砸在老王脚下碎屑上,发出“咣”的一声闷响,老王几乎能看清帽里沾着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印记。他咬紧牙关,拼命在湿滑的混凝土面上支起上半身。绳子坠到了眼前,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去捞那活扣,粗粝的麻绳几乎要磨穿他的掌心,指尖离那扭曲的铁丝钩只剩咫尺之遥——
头顶支撑混凝土碎块的结构突然发出了惊心动魄的爆裂声,如同骨骼断裂的脆响。
“快!闪开!!”老赵的吼叫撕裂了空气。
上方的碎石如同死神的叹息轰然倾泻而下。老王本能地狠狠缩回手抱住头,冰凉的重物裹挟着尘土砸在肩背上,像无数冰冷的石头砸进他的血肉。绝望的尘埃吞没了井下所有人。那绳索,在碎石激起的漫天灰土中徒劳地晃荡,离老王够着的位置,永远差着一段地狱到人间的距离。
救援队刺耳的警笛由远及近,凄厉地撕碎了工地上空死寂的恐惧。顶板处,几个明黄的身影急速出现,动作利落地布置着强光灯,光线刺破井口幽深的浓雾,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割开了这片混沌。巨大风管嗡嗡的声响灌入井中,开始吹开粘稠的粉尘。
经权利抢救,在电梯井内作业的五人,死亡3人,重伤2人。
经公安、安监、建设等部门联合调查,查明此次事故的原因是日常安全管理不到位,重大安全隐患整改不及时,走过场,操作平台安装后检查不到位,判定为安全责任事故。
既然是安全责任事故,就得有人承担责任。安全员小李必须负责,工程部长乐烨必须负责,投资人必须负责,监理和建设单位相关负责人也要负责。这次事故,导致二十余人被刑事拘留,行政处罚。
作为投资人,易震新他们承担了所有经济赔偿和处罚责任。而造成这次事故的原因,就是他喊过来的安装班组刘胖子安全和质量意识相当淡薄,屡教不改,不服从安全管理,小李拿他没办法,又没有及时跟乐烨汇报。
才做了几天事,就出了大事。他倒是一了百了,可连累大家跟着受罪。
作为工地的负责人,又主管安全、质量,乐烨成了第一领导责任人,本来被刑事拘留,因为他才做了手术,取保候审,等待进一步调查处理。
一个月后,乐烨被取消项目经理资格证,勒令三年内不得从事工程管理工作,并被起诉,判处拘役6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