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断裂带的破坏没有击垮金色的堡垒,但是它所带来的强大外在压力却一直在摧残金色堡垒内部的柱石,这使得柱石之中受损最严重的那些终于抵抗不住与断裂带对抗时产生的巨大负载,它们如同火绒一般被引燃了。
堡垒开始从内部崩溃,而最先损毁的战舰释放出的强大影响已经处于失控状态,这些彻底失控的爆炸与联合护盾外腐化癫狂的混沌潮汐形成了可怖的共鸣,这些爆发于壁垒内部的危机迅速扩散开来,这使得那些本就处于极其糟糕的状态的超级战舰终究受到了无法抵抗的侵袭。
连锁爆炸开始在舰队矩阵中蔓延,无数以生命为代价绽放的光焰在战舰群里四散飞溅。
在这些次生灾害蔓延的过程中,由于之后受到波及的舰船状态往往略好于引起这场灾难的那些“火绒”,这些迸溅出的光焰之中的绝大部分都遵循最后的赋值规则,悄然擦过友军躯体后消散在秩序场深处,这些光焰没有指向自己友军的针对性,所以也没有对友军的战舰造成任何伤害。
许多金红色的光柱熄灭了,这些存在属性富集信标的消失代表着壁垒级阵地核心旗舰的沉没。而崩裂的星环与银色刚硬大地扭曲破碎,则代表着一艘艘镇星级失去了控制。
这些支柱的轰然倒下,使得帝国舰队阻挡断裂带继续前进的盾墙瞬间岌岌可危。不过,崩塌并未无限制蔓延——一些残缺的残骸竟如时光倒流般,从混乱时空与废墟中复苏。
舰队的许多关键节点开始被白金色的光芒接管,那些白金光芒来自于虚空矩阵,帝国的总旗舰。在闪亮的超凡力量照耀下,世界线之树的力量迅速介入到了一线舰队的体系之中。借助不断迭代的虚资讯投影体系,总旗舰拼尽全力在关键时刻拉了舰队中的信息结构一把,才将恶性的连锁破坏最终遏制住。
“所有现存矩阵核心,立刻统计时效内损失与环境波动!舰队指挥系统,统计离线与失效节点!各舰队马上进行演算资源再分配,不要让灾难的规模再扩大了!”
“是!”
这场战争或许已持续了数千年,也可能是数万年。
即便联合护盾与各类场结构所能起到的防护作用再完善,在舰队内部,不稳定的因素也仍然会随时间的延长而不断累积。
舰队并非来此耀武扬威,帝国的武装力量大举出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不被来自虚空中的灾难连根拔起。
此刻,帝国所有能运转的工业设施都在满载的状态下工作,为了驱动帝国的战争机器能够继续运作下去,更多的资源在向此汇聚。
这注定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消耗战——类似的战斗,向来都是如此的。而作为帝国的最高层存在,维多维尔听到了很多抱怨的声音,这些声音抱怨的对象与情况多种多样,但是他几乎没有听到抱怨“不该打这场战争”的声音。
毕竟,对方是纯粹的灾难。
帝国与死潮,双方并非因理念、目标、态度或实质资源产生分歧。若针对死潮性质的猜想成立,双方恐怕因本质完全相悖、存续基础矛盾而彻底对立,两者之间没有任何能谈判或者缓和的余地。
......
“跑!快跑!不要回头!城市已经没救了,天空已经没救了!我们无法离开这里......快走!快走!离这里越远越——”
“小心灰海!它们的性质不可测!它们甚至可能具有认知危害!不要注意它们!不要在意它们!!”
“地盘,地盘结构变形了......不要深入地下——”
“所有的通讯都被切断了......那些始作俑者,无法联系......我们找不到它们!我们找不到!你知道吗!没有!最后一次升空,我找遍了所有——所有曾经的据点!没有,没有!!现在,现在我眼前只有一颗眼睛盯着我——啊——”
“内心不要有任何柔软,不要带有任何怜悯!!在那之后,一切的变化都不要相信——”
“救命——”
“不要相信观察者!不要相信所谓的星明帝国!它们只是一群没有感情没有逻辑的疯子!它们不会考虑现实情况的!它们号称来拯救文明,实际上是来毁灭我们的!不要接触它们!重复,不要接触——”
……
可能是在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或者数年前,这颗星球还拥有着被确定为可居住的生态环境,尽管非常原始,但是对于像自己这样的开拓殖民者而言,这样的基础环境也已经算得上是相当良好了。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自己的记忆中,当时国家新上台的执政团队改变了许多传统——在航天技术取得巨大发展,大家有能力迈向深空的时候,来自国家的统一执行力和来自自由发展集群的自由趋利执行力爆发了一场相当长久的竞争,那时的整个国家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内战,自己和那时的绝大部分人一样都因此而提心吊胆。
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国家的统一执行力明明被视为遍布劣势,却能在最后扳倒了放纵的自由,并且,这股力量还迅速统一了开拓系外行星的队列。
而自己则在获得了授权的情况下,非常幸运地能够带领相当多的人来到这里,开拓建设新的家园......
自己没有细细思考过为什么自己能够当上这个星球的“总督”,因为事件发展到这个样子本身就相当离奇——据说当局势逐渐缓和,人人自危的时代结束之后,相当多的社会学家和数学家对那一段历史进行了相当深刻的研究,但是好像直到最后,他们也并没有整理出一个足够符合现实轨迹的协变模型。
那个具有强大号召力与执行力的国家政府上台就好像是命运忽然拐了一道大弯一般,而组成那一任政府的个体......他们从某些方面来看就好像是凭空出现......
曾经,自己没有去好好想过,因为那时候来看也确实没必要——如果连各行业的专家都无法得出很好的研究结果,如果各个普通的非官方组织给出的信息都千奇百怪的话,那么想来自己去钻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了。
而现在,这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内容不知为何开始浮现,不过这似乎也恰到好处——只有这些信息的抚慰,自己那紧绷了不知道多久的神经,自己早就已经痛苦万状的意志才能得到短暂的休息。
记忆中,自己所能操控的最后一件载具早就已经失效。来自文明认知区域以外的不明存在封锁并割裂了太空,自己所在的这颗星球被困在了这样的一个小小的空泡里。
一开始,那些似乎是从“宇宙之外”出现的“人”还有耐心指导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身上似乎出现了越来越多怪异的影子,而它们的态度也越发恶劣,大批量简直是天方夜谭的理论和要求被它们用不知名的方式灌入自己的思想,自己什么都跟不上,什么都无法回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记忆就已经彻底被搅乱了,而那些身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被自己所注意......
大概是被那团黑灰色的巨大团块吞没了吧......
阴森可怖的天地之间,变得硕大可怖的太阳如同一只只有眼白的、瞪得浑圆的眼睛一般被吊在天空中,惨白的日轮辐射着黑色的日冕,或许正是这怪异的太阳光在扭曲这颗星球仅剩下的一切。
滚滚云层形成了无数座凝实到仿佛铁石一般的巨塔,它们从四面八方拔地而起并彻底封锁了天空。黑紫色的闪电劈碎了正在融化并滴落下来的粘稠石块。光秃秃的大地上,原本多少能保护地层的附着物尽数消失,灼热的大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蔓延到天边的沼泽......
这里曾经可能是哪一座殖民城市,或者是那一座已经腐烂的差不多,已经因为自身而被“压趴”在地上的山脉......
“至少路不算太难走,只是这沼泽深不可测......趟过它们?我有腿吗?需要在意吗......”
“想不通,头很痛,现在是......如果没有这片废墟,可能我早就被烤焦了......?”
随着“太阳”的继续移动,地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小,这个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看不出材质的人不得不找了一片看起来还没有彻底被阳光腐化的、比较坚固的残骸充当栖身之所。
“第......日期已经忘记,留下的记号也已经太乱......我是阿克拉,我是……阿莫拉?我是......这不重要,或许没有人能来救我们......或许是“我”了。”
“伦劳德,也可能是伦纳德,或者是ndhjsnnζ—ξ……他死了,在我的面前,他也同曾经所有人的死法一样——天啊,我真不知道,那些东西......它们是怎么出现在那个可怜人的肚子里的,我想象不出是为什么,我想象不出那会有怎样的感官,我更不敢想象它们为什么,怎么样才能出现在一个这样的人的肚子里……我想象不出在他呕吐之前和呕吐时,那些恶心的物质会与那个可怜的人的身体产生怎样的互动……所有人,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
来自精神与躯体的痛苦本应让混乱的思维再也无法集中,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却有无穷的思绪成群结队的从脑海中浮现,它们之中的每一条都饱含着焦虑,它们之中的每一条都在啃食自己的思维……
挣扎中,颤抖的手指拼力握住坚硬的笔,在这小小的记录本,这虽然古老但是现在却相当有用的信息载体上划下一道道越来越不可名状的狰狞刻痕。回想起过往到现在的一切,这只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而在他干枯的眼睛里,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似乎风化了......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手中的小物件从指间滑落,掉在了逐渐开始沸腾的泥沼边缘。
累了,也倦了。
思想的闸门被彻底冲垮,对过往的一切回忆和对未来的所有希冀从脑海中滚滚而出,模糊了现实。
那些人从不明的地方出现,它们声称会有巨大的灾难,它们切断了时空结构,隔绝了文明和群星之间的联系。它们只是提出了一大堆自己或者没听懂或者根本就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是它们本身却拿不出什么什么行之有效的补助办法,它们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那些“命令”。
……后来似乎短暂的有过起色,但是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记忆里,它们的身影就逐渐消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该干些什么,也忘了自己都经历过些什么,作为星球总督,那些曾经跟随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人们在大环境的推动下相信自己,但是自己和自己的整个团队却好像在发挥作用之前是“消失”的......
所有的人们,大家或许都是以这样的死法死去的,或者更悲惨些,更直接些......痛快些?
“唉......大家,我......”
曾经,自己恨过,所有人都恨过。
但是现在……想恨,却恨不起来。自己实际上根本就没能理解,没能记住那群人——自己又如何去恨连自己都没弄明白的虚无呢?
自己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噗——咳啊!”一股莫名的逆流从在胃中翻腾,滚烫的黑色胶状物从自己的口鼻中喷涌而出,它们粘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衣服被它们腐蚀,变成了冒着怪异青烟的胶丝;它们粘在了自己的皮肤上,带下的大块大块的血肉,自己的血管被撕开了,里面的血是黑色的。
自己的问题似乎得到了回答——先是压坠之感,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灼痛,最后是某种冰冷和虚无,就好像自己再也不需要那一部分组织和器官一样。
“......大家,我,我来了,永恒死之地真的会存在吗,那是什么......”
深深的无力与无奈从灵魂的最深处涌出。遗忘,挣扎,回忆以及巨大的差距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自己的内心,但是这已经腐朽的心灵深处却再难扬起怎样的波动。这一切都很漫长,但也很突然,突然到当自己想起这一切时,一切似乎已经迟到不可能再挽回分毫了。
怒号的狂风从黑暗的天空上下吹过,它们横扫所有的残骸,从中扯出嘶哑晦涩的悲歌,电光闪烁中,浓浓的云层与污浊的空气无法遮挡巨日释放出的惨白光芒,就好像太阳根本就不在星系的中心,而是在大气层以内一样。
周围的黑潮仿佛一下子沸腾起来,它们好像在争相涌向自己。自己那越发支离破碎的身体无力支撑最后意志的波动,伴随着视线被黑红色的血雾糊满,周围的世界彻底黑暗下来。
血肉,骨架与衣服和精神一起彻底腐烂融化,灰黑色的胶质被沼泽煮沸,它很快就会蒸发,进入早就已经被不知道是什么物质重置过的大气,然后被撒播到大地各处。
或许最终,就连大地,以及承载大地的空间本身,也会被沼泽吞噬,陷入这深不可测不可自拔的泥潭。
在这一切结束之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又有谁,能做些什么呢?可能自始至终,也从来没有人弄明白在这短短的时间,也可能是几万年的时间里,自己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曾经,自己的文明踏足银河,但是现在,如果这样的情况普遍存在……文明可能已经被肢解成了十几亿,或者上百亿份……?
谁会在思考这些?是还未消亡的残魂,是这太空,这世界,这片小小的岛屿自身的思考,还是别的什么?
造成这一切的它们自称来自宇宙之外,来自世界之外,来自广阔无尽的无限多元宇宙。
那么,这些家伙的干涉下,类似的情况可能会重演多少次?
又有谁会在意这些?或者说……具有这样体量的强大存在向此投以关注,对某一个宇宙内的微小存在投以关注和行动,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已经……
诡异的“音乐”停了下来,狂风刮过大地不再产生任何声响,这里的法则如同一座被逐渐抽空的塔,它那千疮百孔的身躯难以维持自洽。原有的现象因为本质的碎裂而消失了。
巨大差距之下产生的悲哀恐怕……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