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腐烂 (六)

没有意义了。

......没有声音再传出来,曾经,弥散在这片正在腐烂的环境中的音律是那样的虚无,就像是环境本身忍受不了被侵蚀的痛苦而发出的呻吟一般空灵飘渺。

而现在,环境死了,那嘶哑的悲歌自然也随之消失。

微观结构已经彻底崩坏的物质形成黑潮,它们在星球上肆虐并将大地彻底融化。

基础规则开始失效,随着污染的渗透,源源不断的超形而上破坏从所有秩向的始末一并涌出,它们分散并破碎了时间线与发展的可能性,这些碎裂之后的残骸彼此交织,成为一团团纷乱复杂的肿瘤,然而它们还没来得及膨胀,就被继续摧毁环境的无形灾难烧尽。

天空中,太阳广阔的惨白色日轮不断喷发出越来越凶猛狂暴的黑色日冕,那些无形的日冕线条割开原本连续的空间,使得无数虫洞和空间裂痕逐渐覆盖了整片天穹。

失去稳定的空间无法承载这些坏灭的实体,它们很快在彼此的拉扯下迅速接近,它们很快就撕碎了周围脆弱不堪的空间,并且向着世界内部本不存在的空白维度坠落——这并未开始,一切就已经结束,它们消失了。

这样的场景出现在成百上千亿个不同的恒星系中——或许在别的地方,情况并不与这里一样,毕竟这里只是边缘,或许在中心,在那些资源足够丰富的地方,情况会更好......

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作为一个缩影。

它足够作为证据,作为在庞大文明的动作中,被波及到的弱小文明将会受到多么严重的影响的证据。这些包含证据的故事原本有着另外的走向,但是在死潮的污染与外来强大文明的干涉下,这些故事被以这样的方式划上了休止符。

在被彻底湮灭之前,它们无声的诉说着这里的一切,无声的证明着,相对差距过大的两个群体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贸然接触究竟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小小的空间泡沫破碎了,它所包含的绝大部分信息被虚空直接吞噬,这些残破的结构会被虚空彻底吞噬,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还有一些转变成其他的样貌的残骸......它们就像是融化一般,融入到了虚空之中,它们如同飘散在虚空中的蒸汽,虚无缥缈,而虚空似乎暂时也没有兴趣去立刻把它们也吞噬掉,这些古怪的雾如同飘散的故事线索,散落在各处。

帝国已经残破,但是虚空巡天雷达较少受到那次规模巨大的存在属性崩塌造成的影响。时至今日,帝国境内仍然有大量的虚空巡天雷达在运作着。

它们彼此连接,形成无边的叙事网络,它们那广阔的弧面就像是一只只不断聚焦来自一切可以被描述的领域的故事的眼睛,它们收录并记录这其中的故事与可能。

不知道......那些被支离破碎的文明和世界释放出的故事线索,能不能让这些捕捉故事的眼睛看到一些新的问题,得到一些新的启示......

......

断裂带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它在自我崩溃的同时,也在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在它周围的一切。

为了抵抗断裂带,帝国将大量的注意力和力量从全国各处拼力调往前线,让它们能够被尽数投入对抗这天灾的战场。

正面对抗死潮的战斗中,有无数战舰、傀儡和生命在黑红色花纹的侵蚀与黑潮席卷中沉没,也有更多的战斗单位因为遭受各种各样的污染影响而不得不退出战场,后退修复。

在直接对抗死潮的战线后方,分布着广阔的帝国后勤区域。这段时间里,有无数的修复阵列与物料海洋被设计,被制造,被投入使用。它们的部署密度已经达到了以往的‘正常情况’下的几千万倍,然而即使如此,这些设施却仍然承担着千万倍于平时的使用压力......

大量需要修复的战舰与需要恢复的生命不断在修复序列中被登记,但是后勤设施却因为现有的种种制约而无法满足现实的需求。

资源挤兑,这一现象对整个系统造成的压力正越来越大。

“问题……还是无法得到解决吗?”在整个帝国的决策会议组里,维多维尔的声音带着因为纠结和犹豫而表现出的迟缓。

“……是,陛下,我们目前已经没有足够有效的改进方法,您的世界线之树系统和维斯瑞凡陛下的阳光都已经介入,所有战舰和生命的自律式维护系统和替补轮换方式都已经做出了重大改变,但是我们最终却还是不能及时提供足够有效的后勤服务……那么,除却增加更多的维护设施,其他的方面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但是现在,后勤维护设施本身的增速已经达到我们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面对面有难色的星明皇帝们,这些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的部长与研究组高级成员们充满了无奈。

“现在的我们,在所有设备的工作效能都大幅度下降的情况下,却需要面对条件极高的要求,这进一步增加了后勤维护设施的压力……”维多维尔等人迅速看完了报告,并且做出了大概的评估。

“在当前的战争条件下,我们可能会有百分之四十以上的伤者得不到符合当前最低标准的救治,而那些被撤换下来的战舰,有百分之五十五左右无法及时的得到稳定而妥善的修复与净化,无论是物料海洋还是维护阵列现在都处于超载运行状态,想要再从中挤出额外的效率十分困难。”

“如果给予我们足够多的时间和足够安全的环境,那么我们的确可以制造出更多的设备并且保证它们全部都能全力地投入到使用当中,但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时间。”

“如果我们精确制造设备,把它们都调试好再投入使用的话,这些设备的建造周期会被拉长,而在等待的过程中,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为死潮污染而逝去。我们必须尽快将设备补充到前线,而这又会导致其他的问题出现——”

“我们已经调用了帝国的大部分资源,现在帝国很多地区的生活资源都已经被调用,如果这一趋势继续下去的话......这些做法造成的影响就会显著地摧毁帝国其他暂时未被战火波及的区域内,帝国生命们的正常生存,还有很多其他的计划也都将停摆......这会造成严重的影响,会违背远征纪年初期所订立下的帝国主旨。”

“......还有吗其他的情况吗?”

“维多维尔陛下,在帝国舰队刚刚与断裂带产生接触时,战争对帝国后方的影响还没有这么大,但是总的来说,在对抗断裂带的过程中,战况长期朝着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变化。随着战争的不断扩大,我们已经逐渐调集了大部分的高品质生产力来支援前线战斗,再在这个方向上进行挤压的话没有足够的必要。”

“而且,如果继续在这个方向继续挤压下去,一旦污染更进一步入侵的话,帝国的损失会超过可接受的临界。目前我们已经毫无保留,在当前情况下,挤兑情况无法避免。”

一阵沉默之后,维多维尔收到了这样的一份来自无数技术人员的最终答复。

“……知道了,接下来同舰队各部门进行商议,在必要情况下,再次修订战时危急环境修复标准。另外,请所有对应研究部门与研究小组继续进行相应项目攻坚,所有细则将会在之后随皇帝命令正本一起下发。”

“确认环境安全后,切断当前通讯环境。”

“明白。”

抵抗断裂带污染扩散的最前线,秩序文明的力量持续对抗着可能是“一切存在之反面”的可怖污染,庞大的舰队矩阵撑起存在属性中熠熠生辉的壁垒,怒吼的炮火彼此共鸣,它们在奥术王座与虚空矩阵的引导下跨过一个个在虚空中作为中继而存在的秩序阶段,它们跨越虚空天堑,狠狠地灼烧着目标躯体上那腐败的‘血肉’。

断裂带的射流与迸溅出的世界碎块不断地砸落在帝国舰队的联合护盾上,这些危险的炮弹在金色的壁垒上撞出巨大的涟漪,而壁垒并未崩溃,舰队中的战舰们正在持续不断地将洁净的超凡力量输送给这道壁垒,让这道包含着不同时期的思想、使用了来自不同领域的技术的防护屏障能够始终阻隔来自断裂带的攻击。

“等等,防御体系,不同时代的思想和不同领域的技术,这其中——”

一些新的思维火花从维多维尔内心深处悄然浮现。

“很久之前,当我们刚刚掌握晶能,刚刚开始在底蕴带来的余力驱动下对现有的种种技术进行更新换代时,我们还并没有想到那样遥远的未来。在那个时候,我们的技术和思想不可能从存在属性、现实强度、时空概率和叙事关联等角度出发……那时,我们虽然使用晶能,但是我们的思路也只是过往寻常基础思路的延伸……但是即使死潮无孔不入,我们那个时候却并非不能同死潮作战……”

“这其中会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虚空中,无止境的战火在帝国的边境区域里熊熊燃烧。

一边,是已经疲惫不堪的帝国和帝国舰队。

另一边,则是已经显现出崩溃趋势的大断裂带。

对巨型断裂带结构的部分观测表明,断裂带内部那条标志性的血色光河已经彻底切开了整条断裂带的大部分的内部结构,之前混乱不堪的断裂带内部出现了一道信息反馈虚无程度堪比虚空的巨大裂谷。

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沸腾扩散的腐化云团现在似乎变得有些“有气无力”——它们的一部分运动开始呈现出规律,可以被读取和归纳整理,劈裂闪电的数量开始减少,而这些劈裂闪电每一次划过都会导致大块大块的不明结构从实体中崩裂散落下来,它们很快就会被因自己崩溃而产生的诡异烟雾笼罩并最终迅速消失。

断裂带是目前帝国记录在案的、规模最大的一类死潮实体,由于其天生就带有无比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它们是不可能只依赖自身就能保证自身的长久存活的——在彻底崩溃之前,它们获得来自秩序的力量的补充速度必须大于自身被毁灭的速度,它们需要达成一个毁灭与重塑的动态平衡。

而这个平衡,就是创世纪—世界末日对消灭平衡。

对于整个断裂带结构而言,提供这个平衡最主要的部分,便是那层包覆在这个令人作呕的腐化结构之外的广阔屏障。这屏障的表面会有无数的漏洞,它们会导致虚空自此倒灌,但是驻扎在这些漏洞周围的腐化意识却能够利用这些虚空倒灌,并将原本足以灭世的灾难转化成形成无穷无尽的创世纪力量的来源……

如果这个平衡能够保存下去,断裂带就能不断的扩张,倘若这个平衡被摧毁,那么断裂带很快就会走向崩溃。

现在,在帝国舰队不计代价的猛烈攻击之下,那层腐化的墙壁上已经遍布着大块大块无可填补的漏洞。

超越一切秩序一切妄想与一切可能、来自诞生之前与末日之后最终级的盈满与虚无荡平了这里原本存在的结构并迅速向内渗透。

“——小心!!后勤阵列!!存在性要崩塌了!!”

正在同为强弩之末的双方都在进行最后的反扑之时,在维多维尔心中,在所有帝国皇帝与舰队指挥官的心中,在所有需要在对应的事件中需要负责的人们的心中,维斯瑞凡的声音忽然炸响。

“什么?!”转瞬之间炸响的警报瞬间在每一个人心中响起,不过......

这次的灾难,在来自与帝国充满疲态与病痛的自身的同时,也来自于......

帝国在死潮领域中所撑起的阴影之下。

......已经来不及阻遏灾难的发生了。

......

后勤维护阵列中,仍在不断扩建的体系被分成更多的阶层,每一个阶层又被分成了更多的区间,这些如同网格一般的区间将原本规模庞大且形式冗杂的任务分割细化,令所有正在工作的设备与人们明白,自己应该做些怎样的事情。

2-3-1-uiy765455仍然在自己负责的区域中巡逻——一方面,他需要监视自己负责的区域内所有伤者的情况,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时刻监视这些设施的工作状况。

自己面前,是延伸出去的漫长走廊,走廊自身的材料释放出稳定且柔和的光芒,这代表着当前的环境结构仍然稳定且均匀。而随着检测进程的不断前进,自己的视线扫过一座又一座隔离闸门外集成监控终端所闪过的信息——很好,目前看来,这些隔离舱内部的设施和生命状态仍然良好。

自己目前还不知道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也并不知道周围的情况究竟如何。隔离区间被封锁之后,自己所能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为了避免污染扩散,网络结构在这里支离破碎,长久以来,与自己相伴的,就只有这里那近乎一成不变的景色与无数需要自己手动刷新确认的“救治记录”。

外面的情况可能不太好——自己已经在这里工作了相当长的时间,外面的情报并没有过多的传递给自己,自己也按照命令不会去探听有关方面的消息,那对自己没有意义,更对防治污染的隔离措施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自己知道,在静滞舱中等待就位的伤者的链表还在不断加长,加长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这意味着......伤亡速度在增大,在相同的时间里,有远比一开始多得多的人来到这里等待修复。

战况恐怕非常严峻,而且,如果有这么多因为死潮污染而严重受伤的人来此治疗的话,他们也会对设施本身造成巨大的压力,长此以往,这种压力始终无法下降的话,不知道污染会不会导致这些设施出现什么额外的变故......

uiy765455通过集成终端检查了等待链表,序列中的一部分编号正在变得活跃且“滑腻”,它们不像是用晶能铸造的,倒更像是用流光随手画下的,只要受到稍微的扰动就会产生严重的变形。

这是信息开始活化的直观表现之一,这意味着,那些本该停止演化的信息体因为死潮的作用而不断产生着莫名其妙的诡异崩溃,这些崩溃会导致被约束的信息体挣脱静滞束缚,进而走向更严重的不可控。

“应该进一步加强建议,修改当前设施结构并且增加二次净化辐射照射流程?这里的流程已经进行过修改但是效率仍然无法满足需求......上一次给出的流程中已经加入了预先的晶能辐射照射净化流程,但是这个流程使用的解是偏向于灵魂稳定的安全解,这个安全解对于灵魂和躯体危害程度较低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按照实际情况进行反馈,是否应该采用更高的危险解......??”

uiy765455决定继续观察并记录数据,在下一次结果上报之前整理出自己的观点,自己需要负责的就是这一部分,而其他更多的部分......那不是自己应该负责的主要内容。

【报告—按照设施实际运作状况与伤者输入状况确定,目前模式不符实际需求,应在现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强输入实体的稳定性。实际可用方案为......关键统计词......】呃!

一股灼热的、钻心的刺痛与侵蚀之感从自己的体内爆发而出。

这个长久以来尽职尽责的医生在剧痛中将注意力移开,他强忍着诧异看向自己——

一根凌厉而狰狞的金黄色狭长水晶簇不知何时穿过了自己的胸膛,穿透了自己的灵魂。晶簇表面闪烁着仿佛具有活性的邪魅光芒,自己的灵魂,那个位于特别区间里的投影,此时正在缓缓变成不明的灰烬。

“这,这,这是——”一阵阵疲惫与晕眩之感从自己的所有感官中一并倾泻而出。“怎么可能会这样,这周围的材料——呃啊!!”

第二块碎片被不知名的力量从墙体上狠狠撕下,这块凌厉的碎片直直飞向已经被晶簇贯穿身体的uiy765455,将他的一只手齐腕削去。

“这是,死潮反应,死潮污染扩...”

意识熄灭的最后一刻,他拼力激活了对应的警报。只是......此时此刻,警报系统已经不会再产生什么有效的功能。

集成终端中所有的信息反馈都被迅速扭曲,就好像这里刚刚的宁静不过只是虚伪的保护外壳。原本光滑坚固的墙壁迅速失去了光泽,它们化作一团团细碎脆弱的沙,而这些结构构件的破碎,则在建筑的内部留下了越来越多的裂痕。黑雾开始弥漫,将所有的警报和这里一切生的希望全部吞入无底的深渊......

“警报!后勤阵列失控!警报,后勤阵列失控!!警报,所有——”

凄厉的尖啸戛然而止。

死潮融化了文明发展壮大的途中形成于死潮领域内的稳定性阴影。而这就像是有水流侵蚀了通天巨塔的地基,这里的秩序力量失去了支撑自己稳定存在的基础,它们如同流沙一般塌陷下来,并迅速扩展,让不断崩溃的漩涡越发扩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