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结
  • 李小江
  • 1581字
  • 2025-04-03 19:12:15

前言

何谓“日本结”?

整体看,日本自身像一个结,即“大和绊”[1]:亿万民众团结如一人,在开放的世界中锁紧了心门。内里细看,人人各自为结,难得对外诉说真实感受,致使日本人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成为一个难解的谜。

谈论日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光耀曾提醒世人:“日本不是一个普通正常的国家,它很特别,有必要记住这一点。”耐人寻味的是,记住这个“特别”的恰恰是日本人。海外少有学者将日本看作独立的研究对象,“日本人论”多半来自日本本土。[2]近世以来,岛内文化人在“国学”[3]和“新国学”[4]的名目下开启日本论说,力图在外来文化的浸染中求证自身的独特价值,在世界格局的急剧变换中不断寻找自己的生存位置。这些自说自话的文章并没有解开谜团,反倒在“特殊论”的方向上将“日本结”系得越来越紧了。[5]

日本是中国的近邻。

对近代中国而言,日本是放不下的话题,它在中华民族肌肤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疤痕,在无数华人心灵深处烙上了难以愈合的伤痕。因了不可饶恕的侵略战争,一衣带水的邻邦成为世代冤家;因了不可逆转的历史渊源和不同的地缘文化,中日人民之间交往频繁却并不真正相知相惜。新世纪以来,中国崛起,日本看衰,中日在各自的发展轨道上相互防范,心结常在,越结越深。

中国俗话:冤家宜解不宜结。

解“结”的企图不由自己,来自身在结中的痛感。

作为一种生存方式,“绊”是自在的,不可破解。但是,作为认识手段,破“结”是必要的,它是经由理解通向和平的重要渠道。

日本是岛国,民族单一[6],人口众多,生存空间极其有限。

今天看日本,其独特不在单一和有限,而在它面对“有限”做出的选择。表面看,日本的文化选择是碎片化的,总在历史的间歇或断裂过程中。但从内里看,其民族根性万变不离其宗,宿命地根植于“人与大地”的原始关系。

本书下篇标题为“日本”加引号,是想强调:在这项研究中,日本被抽象为一种人类现象,与国/族身份无大干系。此研究不在国民性层面上谈论其优劣,旨在它的历史作为中探寻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化现象,在“人与大地”的因缘际会中看人类社会已经做出的和可能做出的选择及其后果。

今天,全球化浪潮急骤凶猛,势不可当。

世界似乎变小了,在“现代”的恣意扩张中迅速走向“单一”。一个地球一个人类村,仿佛长久与世隔绝孤悬汪洋中的日本。地球上诸多民族国家,仿佛列岛上亿万生民,再也寻不到可以恣意扩张以缓解困境的地盘,不得不在有限的生存空间和单一化的发展趋势中做出日趋收敛的文化选择——日本的意义因此凸现出来:它亘古至今的生存困境,折射出整个人类的生存困境;由此看“日本”的启示,不在民族国家之间的是非恩怨或孰强孰弱,只在它身处困境中的自觉/不自觉、自律/不自律、自治以及对自治的僭越……无论经验或教训,它的历史选择和现世姿态,对今天的世界和未来人类生活,都具有文化意义上的警示作用。

2014年8月于日本古城奈良动笔

2018年4月于中国古都西安落稿


[1]心系一体即为“绊”(kizuna)。安姗姗查证:“絆”(绊)是2011年日本流行语大奖的获奖词之一,意思是纽带、牵绊、羁绊,多用于表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家人间的羁绊是世间最宝贵的。

[2]〔美〕玛丽琳·艾维:“这些作品是日本人用日语写给日本人看的”,在日本衍生出专门分类“日本人论”。《消逝的话语:现代性、幻象、日本》,牟学苑、油小丽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第2页。

[3]日本“国学”:发轫于德川时代中后期,以本居宣长(1730~1801)为代表,在对早期文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阐释中发掘本土文化的价值,对抗汉学的影响。

[4]日本民俗学之父柳田国男(1875~1962)将他的民俗学研究称作“新国学”,刻意在德川锁国时期的地方语言文化研究中寻找未被外来文化污染的“净土”,以抵制异文化的侵扰。

[5]参阅〔日〕南博《日本人论——从明治维新到现代》,邱淑雯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6]日本南部有冲绳人,北部有阿依努人;历史上有众多来自中国大陆和朝鲜半岛的所谓“归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