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空坠楼(b)

原本说Clemence提出请客,我还想懂点事,去个实惠点的地方好了,毕竟金融街这块,哪里消费都不便宜。谁知她直接带我去了丽思卡尔顿,我反倒犹犹豫豫地不敢往里走。

她满不耐烦:“赶紧的,趁Afternoon tea没结束,还能有点儿东西吃。”

“那个,我再确认一下,是你请客吧。”我怕待会儿买单时出现让人尴尬的场面。

她白了我一眼:“是,那点儿出息。”说完她大步流星走进大堂,熟练地绕到大堂后的电梯按了楼层。

“我擦,早说你要带我来这么高大上的地方啊,我也能收拾得体面点儿。”我赶紧从包里掏出唇彩来对着镜子抹了抹,无视她在我旁边一脸不屑的表情。

一进行政酒廊,一个白白净净戴黑框眼镜穿一身黑色西装的男生迎了过来,左胸上别了名牌,写着Sam。

“两……”我正准备告诉他我们两个人,让他给我们安排个靠窗边能看日落的位置,好好享受一次国际五星级的服务,他直接无视我走向Clemence,亲切地称呼她为:“笑笑。”

Clemence瞬间变成了邻家小妹般,甜甜地叫了他一声:“Sam哥。”

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难道这个女人只有在我面前才显露出她的真实面目吗?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地在我前面走,我只好自己在后面默默跟着。好在这个叫Sam的男的还算识相,把我们领到了一个视野极佳,靠窗边的位置,桌上已经有两碟甜点,再征询我们意见后又上了两杯咖啡,之后又和Clemence眉来眼去了一会儿,就去忙别的事儿了。

“他是谁?你们两个有什么奸情?”Sam一转身,我就迫不及待地问。

“你这思想太污浊了,他是我大学同学。”

“同学干嘛这么殷勤?”这么好的位置,这么贴心的服务,对于她这么官方的回答我表示相当不满意:“肯定有过……”

我正说着,Sam朝我们这看了看,我一时心虚生吞一大口蛋糕下去,噎得脸都憋红了,又是引来Clemence一脸鄙视。

此时正值下午六点,附近的高楼已陆续有人潮涌出,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已经排满了车在等待红绿灯。这个行政酒廊在18楼,从我们所处的角度看出去,在对面各大保险公司的办公大楼后,是一片片绚丽的橙色夕阳,覆盖着条絮状的云朵。夕阳的光彩弥漫开去,又在云朵的遮蔽、反射下呈紫色、深蓝色,有种壮阔、静默的美。

我被这天然调色板的美感镇住,一时再也想不出什么俏皮话来填充沉默,忽然发现,就这么静静地什么也不说也挺好。

“真美啊。”Clemence自顾自地感叹。

“嗯。”我也罕有地发自内心的赞同她。

“可惜那个唐茹再也看不到了。”

唐茹?是谁啊?正想问她,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场景,想起来了,唐茹就是那个住1919的客人。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忽然回放,我端起杯子赶紧喝了口热咖啡压惊。

“我后来带那俩警察去看了监控,你知道她怎么掉下去的吗?”她目光从窗外转向我。

我自然是满脸迷茫地摇摇头,难得她有心情讲八卦,我可不想傻乎乎的打乱她的节奏。

“不作死就不会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演得过了头。”她说完轻轻哼了一声,既像是可惜,又像是在嗤笑。

“啊?”这种俗套的三流剧情上演在一个像我们这样以高端商务接待为主的酒店,让人难以想象。

“她是上海人,和一个埃比埃姆的男的在一起,感情出了点问题。她知道那男的来北京出差时常住咱们酒店,也不知怎么打听到的房号,就订到和他一样的楼层,在那等着。看那男的一出现,就演上了。可能之前喝了点儿酒,又哭又闹。看那男的没什么反应,就干脆爬到走廊的扶栏上。还没演几分钟,就不小心掉了下去。我听健身房那Stacy说,他们先听到长长的凄厉的尖叫,再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她说的信息量太大,以至于我转头时从玻璃反光才发现自己嘴张得大大的,像个傻子。

我赶紧把嘴闭上:“所以说她掉下去的时候有个男的一直默默看着?”

“对啊,讽刺吧。”

“所以是他报的警,但我带警察上去的时候也没看到他啊。”我又回忆了一下,但确定从健身房电梯到健身房门口除了酒店同事外,没见到别的客人。

Clemence摇摇头:“他没报警,也没打急救电话。从监控上看,唐茹不小心掉下去之后,他一直在原地站着,可能是被吓愣了。可他缓过来了之后都没走到走廊边往下看一眼,直接转身就回房了,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听她说完,我把刚拿的那块草莓马卡龙又放回了碟子,忽然觉得没胃口。我在想象那个场景,一个男人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表演,甚至到她失足坠楼都不为所动。其中的原因是由于见她类似表演的次数太多以致完全无感,还是说他内心本就是个毫无血性的凉薄之人呢。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人叫什么啊?”我想明天去系统里查查这人,看对他是否有印象。

“李俊,埃比埃姆的,咱们酒店常客。我们也是查了监控之后才知道事发的时候有个目击者,后来我们带警察上去他房间问话,他和没事儿人似的,还在那电话会议呢。”她边说边摇头,无奈地咧了咧嘴。

唐茹这个大傻子,怎么能想到自己以死相逼的这个人,会对她的死如此无动于衷。门面装修得再精致体面又如何,爱错了人,或者用错了方式爱人,落的如此下场。有些愚蠢的行为是无法弥补的,没有任何一种感情需要用性命作为赌注,不自爱的人,又如何能得到他人的爱呢?

死得毫无价值,还可惜了那双鞋。我忽然气不打一处来,用叉子一下把那个光滑的马卡龙叉碎,塞进嘴里。

Clemence今天话比往常多,不过我想想也能理解,谁直面这种惨状都必然很有感慨。

“斯尔敦不好住,下次住香格里拉,这个男人不爱了,就换下一个。如果她少喝那杯酒,或者在爬扶栏那一瞬间之前稍微冷静一些,或许现在已经退了房住到丽思卡尔顿,看着和我们所看到的这么美的落日了。”

我们看着窗外,又沉默了一会儿。

“不要为了任何人作践自己,不值得。”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Nodrama.”她长叹口气,向我举起了手中的咖啡杯。

“Nodrama.”我端起自己的杯子,和她清脆地碰了下杯,像是完成了彼此间某项秘密的约定。

自那时起,这句话也成为了我一贯行事的态度。多年后,每当我情绪激动时,总会回想起在金融街丽思卡尔顿的18层,被夕阳染红的,我们咖啡杯相碰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