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霖这两日进出东宫经常能看到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门口,驾车的马夫也从未见过。他差人过去询问,马夫每次都说在等自己家小姐。
“谁家小姐?”杨永霖问道。
“万家,户部尚书万甫的二女儿,叫万钰。”王广补充道:“正月里万夫人还带着她登门拜访过,说是公主邀她们来的,等了一个下午才等到公主从外面回来,当时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也没留用晚膳。然后万小姐就经常被公主喊过来玩儿。”
杨永霖皱眉思索半晌,很容易就明白过来。他吩咐道:
“递名牌进宫里,咱们这两天在宫书房办公。你去告诉公主,就说陛下交了差事,这些天都不回来了。”
此时杨同喜正说着要备一桌酒席,喊上雍王夫妇和杨永霖,也叫万钰一起。万钰受宠若惊,赶紧跪谢:
“臣女敬谢公主殿下赐宴,然臣女身份低微,恐不该与四位殿下同席,请允许臣女在一旁伺候。”
杨同喜见她如此谦逊低调,更欢喜了,心里也想考验考验她是不是真能说到做到,就允了她。
一桌酒席很快就备好了,雍王夫妇的马车也到了门前。杨同贲从马车上跳下来,熟练地搬下凳子,然后替王妃掀帘子。一位端庄柔美的女子从车内走出来,纤纤玉指搭在杨同贲肩上,轻盈地走下车。她看向门前迎客的杨同喜,莞尔一笑,眼角似各别两朵凤仙花,风韵不减当年。
“嫂嫂——”杨同喜亲昵地挽住雍王妃的手,介绍道,“这个是万甫的二女儿,万钰。万钰,还不快拜见王妃。”
万钰退后两步,站到雍王夫妇面前,行云流水地行礼拜见,礼仪上挑不出一丝毛病。雍王妃和善地夸奖道:
“我见过你姐姐,果然是姐妹两个,都是花儿一样的人物。”
说着,王妃拉上万钰的手,细细端详这个年轻女孩儿,越看越满意。
“好啦,咱们先入座吧。”杨同喜适时地提醒道。
于是杨同喜和哥哥嫂嫂坐了下来,万钰站在杨同喜和王妃中间听候侍奉。他们现在就等杨永霖回来就能开席。
然而等了好久,只等到侍从来报,说殿下要在宫书房办公,这两天都不回来了。
万钰心里遗憾,却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反而是杨同喜和王妃一下子明白过来,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雍王埋下头小声说了句“故意躲着呢”,立马被王妃制止。
雍王妃回头笑看万钰,说道:
“既然太孙不回来,你也坐下来吃饭吧,不要这么拘束。”
万钰再次谢恩,仍然坚持侍奉他们用膳。
一顿饭吃下来还算其乐融融,万钰虽然在家里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侍奉用饭也周到得体,因为她的照顾王妃不自觉还多喝了一碗汤。喝漱口茶时,雍王是个粗人习惯喝下肚子,王妃一脸嫌弃觉得在孩子面前丢了脸,不曾想万钰面不改色地接过茶杯,丝毫没有笑话。
这些举动都被王妃看在眼里,现在她是真的满意杨同喜挑选的儿媳妇了。姑嫂二人私下聊天,王妃主动询问杨同喜打算什么时候去求陛下赐婚。
“嫂嫂既然说到这儿,我也就不卖关子,我是想请嫂嫂以霖儿母亲的身份去向我爹请旨赐婚。”
“我?”雍王妃犹豫了,“我听说陛下心里有个别的人选,好像是贵妃的妹妹。我还想着,要是争一争,你这个亲娘、亲女儿去说还好,我去说恐怕没那么大的情面。”
杨同喜知道这为难她了,可现在唯一能劝动皇帝的只有她了,
“嫂嫂,你听我分析——你是我哥哥生病之后才嫁过来的,本来以你的家世学识,嫁个王公贵子生儿育女绰绰有余,可你偏偏义无反顾嫁给我哥,这辈子都只能孤独终老。这份恩情不仅是我哥感念你,我感念你,我爹同样感念你。他当初就说,什么圣旨天赐都不能逼你嫁过来,但你为了咱们家的脸面还是嫁了。我爹他当时就承认你一桩心愿,霖儿是咱们共同的孩子,如今这桩心愿该到用处了”
“……”王妃迟疑道,“万一陛下不答应呢?我也不能忤逆公公……”
“试一试吧,总要试一试。”杨同喜继续劝说。
王妃终究下定决心,决定为了霖儿试一试。
当即,雍王夫妇一起进宫去了。
送走雍王夫妇,万钰也被接回家,杨同喜才精力过问杨永霖办什么公。
穹庐回答道:
“不是什么重要差事,也没必要去宫书房值守,全是为了躲着咱们。”
“躲谁?”
穹庐抿嘴不语。
“臭小子,”杨同喜气笑了,“他自己不争气——明知道今年要及冠了,太孙妃的人选是一定一定要在及冠前定下来的,他心里没有好人选,还看不上我给他选的,难道他真想娶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我也知道他翅膀硬了,开始查我的底,想要和我对着干,显着他有能耐,我到要看看这件事上他能翻了天不成?”
穹庐苦笑,安慰道:
“太孙爷年轻气盛,想要独当一面是好事。公主多担待他,终究要替他兜住底的。”
宫书房里杨永霖猛打喷嚏,总觉得背后凉风习习。他命人关好门窗,架好碳炉,好暖暖活活的伺候他住两天。
门还没关上,就被外头的人冒冒失失撞开,修正殿的太监郝运来就这么摔进来,跪到杨永霖面前。
“郝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杨永霖戏谑道。
郝运来连连磕头,禀告:
“陛下召太孙爷去修正殿,雍王殿下和王妃殿下也在。”
杨永霖暗道不好,惴惴不安地跟着去了。
修正殿里,不仅坐着皇帝、雍王、雍王妃,皇帝身边还站着蓉贵妃,蓉贵妃身边又站着个奇装异服的小姑娘。看架势,都是在专门等杨永霖。
“孙儿拜见爷爷,拜见父亲、拜见母亲。”杨永霖先拜为敬。
贵妃拉着小姑娘拜见太孙爷,然后得皇帝允许,先带着自己的人告退了。
小姑娘经过杨永霖时,仰头直勾勾盯着他看,毫不掩饰脸上惊讶羞涩的表情,颇为可爱。
不怪小姑娘害羞,杨永霖确实少年英俊风流,遗传了他母亲的含情桃花眼和天然带笑的五官,配上太孙爷的一身行头,放在哪里都是耀眼的人物。
皇帝话里有话,
“怎么样,那小姑娘长得像不像贵妃?”
杨永霖耸肩,
“没仔细看,不过看她装扮,应该是贵妃娘家妹妹吧。”
“对,”皇帝点头承认,“贵妃是个大美人啊,她妹妹将来不会比她差。”
杨永霖脱口而出:
“爷爷,这么小的小丫头,您……?”
皇帝立马暴跳如雷,胡子都气歪了,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好啊,不亏是你娘养的……”
杨同贲偷笑,悄悄附在王妃耳边道:
“其实一开始我也以为我爹……”
王妃算是唯一一个坚定目标的人,丝毫不打岔,再次把话题拉回来:
“霖儿,你今天没回去,你猜我和你父亲见了谁?”
杨永霖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接王妃的话:
“母亲这么高兴,一定是见了想见之人,我猜是哪位闺中密友或者是娘家亲友?”
王妃知道他故意猜错,笑着公布谜底:
“我见了万甫的二女儿万钰。你或许不认识她,但你一定认识她的姐姐,御史中丞李严循的夫人万珩。这姐妹两个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清丽温婉,甚是惹人喜爱。”
杨永霖敷衍地哼哼两句,完全没把话听进去。
王妃也不和他浪费时间,话头一转就转到皇帝那里,
“陛下见过万钰吗?哪天陛下有空,召万甫和他女儿进宫吧。这夭夭桃花,宜其室家,该早些定下来,免得被别人捷足先登。”
皇帝也开始打马虎眼:
“啊……这个……这个不是说了嘛,不急不急。再说了,堂堂太孙爷还怕娶不到媳妇儿,干嘛上赶着要万甫的女儿?”
杨同贲立马替自己媳妇儿说话:
“此言差矣——爹,你是不知道,我看了都中一圈待嫁闺秀,就属万小姐最合适。而且万甫是爹的左膀右臂,这亲上加亲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摆摆手,反驳道:
“有时候亲上加亲不是什么好事,这万甫本来就位高权重,再让他女儿入东宫,他还不得上天?要我说啊,不一定就要娶都中的女孩儿,这天底下好人家多的是,眼光要放长远些——霖儿,你看贵妃那个妹妹你喜欢吗?”
杨永霖吓了一大跳,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个小丫头?”
杨同贲立马将情绪抬起来,夸张地应和道:
“那丫头才多大啊,有五岁吗?霖儿你别听你爷爷说的,他开玩笑呢。”
“放屁!”皇帝也急了,他现在很后悔让贵妃先退下,搞得他现在孤立无援。
“别一口一个丫头的,那是维疆公主,萧吾尔真的掌上明珠。那孩子今年就满十岁了,按照他们那儿的习俗早就能成亲了。再说了,又不是立马就要怎么样,那历朝历代娶个年纪小的媳妇儿养两年也是常有的事,贵妃不也小我好几岁嘛。”
杨同贲听到皇帝提起贵妃,不说话,王妃再次把话接上:
“这是孩子的正妃,自然要找个成熟稳重的,先后娘娘还比陛下您年长几岁呢。儿媳以为孩子之间的婚事年龄相当很重要,小个四五岁都也还好,直接小出一轮,聊都聊不到一块儿。维疆公主还是个爱哭爱玩儿的小孩子,霖儿已经到了建功立业的年纪,两个人呆一块儿说不上半句话,养多少年都无济于事。”
“对对对,维疆公主不合适,实在不合适。”杨同贲给杨永霖使眼色,催他快点表态。
然而杨永霖心里谁都不想娶,他直接道:
“孙儿以为男儿该志在四方,大好年华浪费在儿女私情上实在可惜。就像周长生所说‘鲲鹏万里龟长寿,不羡瑶池不羡仙’。孙儿不觉得现在要急着娶亲。”
“周子鹤他那么说是因为——”杨同贲突然闭嘴,将后半句话生生咽回去,默默坐了回去。
皇帝也很不认可地评价道:
“周子鹤确实是能臣,但他不是面面俱到,比如说他四十多岁了不娶妻不生子就违背人常。就因为他颇负盛名,才有一帮不懂事的年轻人效仿他。你不要学,你要是也不娶妻不生子,我立你这个太孙爷干什么?”
皇帝说完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戳到儿子痛处,心虚地也偃旗息鼓。
屋内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谁都不开口,任由皇帝最后一句话在房梁上绕啊绕啊绕啊绕……
“咳咳,”皇帝忍不住了,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我的意思是,子嗣是国之根基,你要考虑清楚自己担子上的责任。”
杨永霖一边点头,一边偷瞄双方表情,恍然大悟——爷爷和父母各自有人选,还没有争出高低,他大可以放双方鹬蚌相争。于是他开始使坏:
“孙儿知错了。孙儿的婚事还请各位长辈多操心,无论万小姐还是维疆公主,孙儿都谨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一旁假装生闷气的杨同贲再次站出来说话:
“你看,孩子还是听咱们话的。这样,我看也别争了,万小姐也不错,维疆公主也好,干脆都娶进门,咱们东宫还怕养不起?”
杨永霖万万没想到杨同贲翻脸比翻书还快,更想不到他这次脑子转得这样快,连他都被转进去了。这下好了,他本来要坐山观虎斗,结果成了自投罗网。皇帝估计也看出杨永霖心里的算盘,立马和杨同贲一拍即合,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这样一来不管娶谁,这亲是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