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开始思考什么是死亡

对于小孩子来说，死亡真是一件遥远的事。

在农村生活的小孩，第一次接触死亡应该是从参加一场酒席开始。每次村里哪家老了人（人老去死亡的通俗说话），大人都会带着晚辈来报丧，具体的做法是亲人挨家挨户跪地磕头。我那时还小，不懂死亡的意义，我只知道，别人家里办大事的时候很热闹，村里的年轻人都会回来，小孩子们也会在一起追逐嬉戏。也许，那时的我，误以为办酒席是一件好事情。

村里有人家办丧事的时候，摆的酒席上会有十来个菜，荤素搭配均匀，饭菜美味可口。（这么好的酒席，大家只有在家里办大事或者过年的时候才能吃的上。每次办酒席，我和弟弟最期待的菜就是香煎鱼、基围虾。每次我们吃完，都会用一次性杯子或者是桌布带回去一些分给家人吃）。丧事里面还有两个流程让我印象深刻：一个是花鼓戏演出，还有一个是烧纸房子。我一直觉得唱花鼓戏的演员十分厉害，他们扮相精致，唱腔优美。有的舞剑，有的翻跟斗。将历史上一个个生动的故事，演绎给村民们听。用我看过的一幅对联来评价戏曲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戏中展现千秋功业；台上显映万代春秋。戏曲不仅对儿时的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还影响了现在的我。每每听戏，我总能从戏曲中获得一份宁静。

至于烧纸房子，据说是请手艺人扎“别墅”，用来祭奠逝去的人。这个环节，围观的最多的是小孩子。从开始扎纸房子的时候，就有许多小孩子围观，这一根根竹条子是怎么做出房子的结构的？扎房子的人打算“建造”几层房子呀？“房子”里面都放置了些什么东西呢？都说高手在民间，我是深信不疑的。纸房子扎好后，外面的人从外面往里看，能够看到每间房子里的陈设，凑近一点儿看，你可以看到“房子”里的“床”、“电视机”、还有“小人儿”，真叫人惊奇！村里的孩子都把扎房子的匠人当“明星”捧着呢，一直跟在屁股后面跑。有时，扎房子的人心情好，还会送一两个“金元宝”给我们耍......所以，那时的我怎么会觉得，办丧事是一件坏事儿呢？

在爷爷88岁那年，他生了一场病，排尿困难。在那个年代，对于他的病，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他只能成天挂着一个尿袋在身上，缓解身体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只能躺在躺椅上，不能随意走动了。吃饭也是靠姑姑们喂。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老人生病意味着什么，更加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每天去上学的时候，路过大门口，我都会冲他喊一声，“爷爷我去上学了哦”，放学的时候，我也是把从学校带回来的一些玩具，路上捡的一些石子儿带回去给他看。他每次都是笑笑不说话。我当时误以为，虽然爷爷不能走路了，但是这个小老头还能够像这样一直陪着我，我也知足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在外面玩，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多年后想来还是很遗憾，未能和他好好告别。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觉得天气不错，放学后闲来无聊，我和小伙伴们玩起了“打板儿”（有点像现在的烟卡游戏）那天，我和小伙伴玩的很入迷，到天黑了都还没回家。姑姑找到我的时候，对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啊？全家人找你有一阵儿了，怎么都找不到。爷爷快要走了，有话要对你说。”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我不懂什么是“快要走了”，但是我还是能够意识到情况不对，就想快点跑回去看他。我不要命地往前跑，耳边的风呼呼地刮着，刮得脸生疼。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可是我还是迟了，我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不管我怎么呼喊，他都没有睁开眼睛看看我.....

爷爷丧礼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慢慢明白了“死亡”的真正含义。好几天了，他就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和我说话，冲我笑了。主事念着追悼词，几百字的追悼词，道尽了爷爷的一生。我惊讶地发现，他的一生竟然是那样的短，又是那样的劳苦。突然，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我放声大哭。我哭的越来越大声，不知不觉我哭累了，在灵前睡着了。爸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我抱上床的。我清晰地记得，我做了一个关于爷爷的梦。梦里他摸着我的头，笑嘻嘻地问我为什么这么贪玩？为什么没有赶回来看看他？他还告诉我，家里的米缸里给我藏了一些米饼，他的衣服口袋里还藏着一些糖果。他说，“你要好好读书呀”、“长大了也不要忘记爷爷，常回家看爷爷”，这个梦竟然如此真实，我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里还是现实中。醒来的时候，我去梦里他说的地方找到了那些吃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走，提前给我们准备的？

在我知道什么是死亡后，我又开始害怕死亡。此时，爸爸已经回到家了，他告诉我，他再也不会走了，会一直留下来陪我。我问爸爸，“人为什么会死呢？”“死了之后又去哪里呢？”一开始我是难过，接着就是害怕。我不了解人的寿命有多长，也不明白爷爷活的岁数是个什么概念。我开始害怕自己是不是明天就会死？还是后天？死了我的那些玩具怎么办？小伙伴们找不到我了怎么办？我越想越害怕，做了很多噩梦。

直到我发烧了，爸爸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用热毛巾给我擦手擦背。他听到了我迷迷糊糊中嘀咕的话。他告诉我，“死亡并不可怕，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人在完成了自身的使命以后，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能会变成树木，花朵，也有可能会变成星星。就像爷爷去世了，但是他会变成自然界的一切，陪在我们身边。”说完，他抓住我的手说，“我的囡囡啊，还是太小了，不懂事，你的生命还长着呢，爸爸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