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凡者?

-10-

保险起见,两人在各个车厢的盥洗室和空座位上来回流窜,每隔一小时左右就换一个位置,根本不敢合眼超过半小时。

中途,列车还发生故障延误了一会儿。

有惊无险的6个小时的车程过去,等到拉弥亚能够看到萨伦特的站台上时,已经是傍晚了。

在响亮的鸣笛声中,列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次“咣当”之间的间隔也逐渐延长,拉弥亚把帽子在纳喀的头上盖好,两人紧张地跟在下车的人群中,等待车门打开。

从车窗上,她们能看到站台上站着不少人正在候车,看到列车员正在靠近,挥舞手上的小旗子。

列车停稳,车门打开,拉弥亚拉着纳喀跟着人群下了车,穿着不合脚的鞋子踏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拉弥亚摸了摸胸口的钱包,纳喀也鼓起勇气把帽子摘了下来,瞪大眼睛看着车站和周围的人群,她们都没见过这么多人。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得知萨伦特是一个中型城市,但候车区就跟小镇的广场差不多大,还是让两人十分震惊。

“先去找个地方歇脚。”

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新环境后,纳喀完全暴露出了小孩子的心性,对着车站里卖艺的人、陶制的各色纪念品和食物移不开眼。

拉弥亚把帽子又扣回他的头上,带着他往外走。还没走到车站外面,就已经能看到好几个人力车车夫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出去的行人一旦和他们视线相对,就会被立刻抓住自我推销。

这些车夫常年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奔走,初来乍到,找他们问路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但拉弥亚一不能确认他们会不会看自己两人都好欺负而产生别的心思,二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坐地起价不说实话,最后还是避开了他们亲切的视线,低着头拉着纳喀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出去。

天渐渐黑了,两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纳喀走累了,拉弥亚就用两个比索在路边的小摊上给他买了一杯鲜榨果汁。

必须在摊位上喝完,因为玻璃杯要回收,在清水桶里简单洗刷一下再拿出来接着用。

她们现在身处的位置似乎是市场或主干道,小摊旁边紧挨着的就是一个小小的首饰店,摆着各种各样用羽毛制作成的头饰和首饰,还有能够装在帽子上的可替换饰品,色彩缤纷。拜朗人喜爱颜色鲜艳的花朵和羽毛,古代拜朗尤其喜欢用不同颜色的羽毛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再往旁边是一家布店,被染得五颜六色的麻布和棉布高高地挂在墙上,店主正在往帽子上缝纫缎带和花边,一个大概是她女儿的店员正在用热水瓶熨烫裙子。

形形色色的人从这条街道上走过,有棕色皮肤、穿着长袍或磨得发白的牛仔工装的本地人,也有皮肤白皙,戴着礼帽拿着手杖报纸的昂着头的北大陆人,拜朗人往往会在胸前悬挂一些骨头饰品,一般是他们的家人或长辈。

几只棕白相间的鸟儿落在屋檐上、顶棚上,啄食地上的果肉。

就在这时,前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急急忙忙地向两边分开,一辆做工精致的敞篷马车被没有一丝杂色的白马拉着,小跑着从众人的面前走过,车上坐着一位体态丰腴的美丽北大陆女性,怀中抱着一束鲜花。

车夫放慢了速度,路人们有不少停下手中的工作,举起手对着她欢呼,摘下帽子表达敬意,还有几个小孩将手里的花朵往她的马车上丢,车上的女性也带着温柔的笑容向众人致意。

街道上一下子热闹了不少,人们主动让开道路。直到马车消失,人群才渐渐回拢,恢复到刚才的样子。

纳喀愣愣地看着那位棕色头发的美丽女士离开,怅然若失地说道:

“她好像我妈妈……”

那位女士没有戴面纱或帽子,只在鬓间插上了花朵。在看到那位女士的柔美的面容的时候,拉弥亚也觉得自己记忆深处那早就连形象都没有了的母亲忽然活了过来,听到纳喀这么说,她疑惑道:

“你妈妈?”

“像妈妈,也像姐姐。”纳喀手里捧着玻璃杯,眼眶发红,好像又要哭了,“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生病了,然后就被那个老混蛋卖掉了,如果她还活着……”

拉弥亚没说话,她很纳闷为什么那位女士能同时让自己两人都想起母亲,就在这时,果汁摊子的摊主注意到了她们的对话,呵呵一笑道:

“小姑娘,你们是刚来的吧?”

拉弥亚心里一动,见已经是晚餐时间,摊子上除了纳喀之外只有一个客人,她立刻又拿出两个比索买了一杯橙汁,笑着跟这个皮肤被晒得黝黑的摊主攀谈起来:“对,我们是从阿玛托来投奔叔叔的,刚才那位女士是?”

摊主收了钱,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真诚亲切:

“刚才那位是克里斯蒂娜·玛切尔女士,我们萨伦特的保护者!”

“保护者?”

“对,虽说我们的将军是奎拉里尔,但玛切尔女士才是真正保护我们的人。”摊主拿出一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将新鲜的橙子切开压碎,果肉和果汁一起挤进去,“她是大地母神的信徒,也是一位真正仁慈的女士,她赞助了学校、医院,还让母神教会每个月给孩子们发一瓶牛奶,都是托她的福,我的孩子们才能长得健壮!给,橙汁。”

大地母神教会?

这里不是独立邦吗?怎么还有教会?

如果独立邦也有教会的话,那不就是说独立邦和殖民地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将军吗?

笑容依然挂在脸上,拉弥亚接过橙汁,问道:

“这么说,您也是大地母神的信徒了?”

“当然!”摊主点头承认,露出一排不整齐却洁白的牙齿,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手,看着纳喀说道,“大地母神教会对孩子都很好,这是你弟弟吗?如果他不到12岁,也能去领牛奶,聪明机灵的还能去教会上学呢!母神的牧师还说我的小儿子很有天赋,已经开始在教会学校上课了,要是他成绩好,以后说不定……”

摊主实在是个健谈的人,絮絮叨叨地说起他的妻子是如何能干,两个孩子有多么聪明可爱,两人都说不上什么话,只好一边喝果汁一边时不时点点头附和两句。可能是见她们实在捧场,摊主又送了一杯果汁。

“我也差不多要收摊了,送你们了。”他豪爽地挥挥手,谢绝了推辞和付钱,“赞美母亲!”

“谢谢,实在谢谢。”

拉弥亚赶紧把果汁塞进纳喀手里,问道:“我们打算在附近住一晚,请问有什么价格比较实惠的旅店吗?”

“哦!你们都是小孩子,要注意安全啊。”

摊主想了想,说道:“你们去棕羽毛大街吧,那边多的是跟你们一样来这儿生活居住的,应该能找到好地方。对了,我们这儿住宿要身份证明,如果你没有,最好赶紧去政府那边办一份,他们快下班了。喏,就那边,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棕羽毛大街?”拉弥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儿到处都是棕色羽毛的鸟啊!”摊主笑道,“棕色羽毛做的首饰也是最便宜的,就跟我们一样!”

说话间,纳喀也艰难地把第二杯果汁灌进了肚子,他踮起脚尖把玻璃杯送过去,摊主咧嘴一笑,布满老茧的大手伸过去搓了搓他的头。

“跟我家老二差不多大,去母神教会吧,说不定能上学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久没人把她们当孩子对待了,也是头一次亲身体会到大地母神信徒对孩子的保护和偏爱,都有点窘迫和不习惯。摊主的热情让她们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拉弥亚赶紧道谢,拉着纳喀向离得最近的一个车夫奔去,生怕慢一秒就会再有一杯果汁掉进她们手里。

“去政府办证。”

“好嘞,6比索!”

价格还算公道,拉弥亚点点头,坐上了车。路上,她拿出钱包数了数,还有不到十个费尔金。

得想办法去找工作了。

-11-

两人第一次去政府之类的地方,都有些紧张不安。

拉弥亚抓紧纳喀的肩膀,小心地踩上了黑色大理石的地面,进入了这座四层的楼房。纳喀左右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有人排队的窗口说道:“是那个!”

拉弥亚赶紧过去,让会写字的纳喀站在自己前面。

临近下班时间,不少工作人员已经开始聊天谈笑,聊起工作上的事情、家庭和一些新闻,很快,队伍排到了纳喀。他从高高的桌子后面露出一个头,负责置办证件的工作人员拿出一张空白表格,照例问道:

“姓名。”

“杜卡·雷吉斯。”

拉弥亚一愣,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出生日期和年龄。”

“1343年2月16日,今年十岁。”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从哪来的?来干什么?现在有住址吗?”

“从阿玛托来的,来找叔叔,还没有住址。”

蘸水羽毛笔飞快地把一系列内容写完,然后又把这些东西抄写到另一张巴掌大小的硬纸片上,两张纸一起递给了纳喀。

“你的,邦内有效,到那边去交钱。下一个!”

“谢谢!”

纳喀赶紧拿着属于自己的身份证明退到一边,墨迹还没干透,他的目光在名字那一栏看了又看。

此时,拉弥亚终于掰着手指头把自己的出生年份算出来了,她上前一步,报出自己用路上看到的两个单词拼起来现编的姓氏:

“拉弥亚·维特洛奇,出生日期1335年12月。”

“从利马库斯来的,来找工作,现在没有住址。”

工作人员同样飞快地写完了两张证明,然后用手指指旁边正看着这边的缴费窗口,喊道:“下一个!”

两人赶紧去了旁边,交出30比索的手续费后,硬纸片上多了一个红色的章,表示身份证件开始生效。

拉弥亚看了看,自己的生日写了12月8日。

纳喀感觉新奇不已,把自己的证件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忍不住说道:“真有意思,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之前只要水费和瓦斯的缴费单就可以了,现在居然写得这么仔细。”

负责缴费盖章的人听到他的话,随口回答:

“这也是今年才兴起的身份证明形式,据说是从北大陆那边传过来的,奎拉里尔将军觉得能够维护治安就引进了,听说完整版还要在纸片上贴你们的照片,一起盖章防止被冒充呢。”

“这么严格啊……”拉弥亚有些惊讶,也很庆幸自己没在马塔尼邦犯事,“也就是说,那些没有身份证明的人连旅店都住不了?”

“只有几个主要城市推广了,人流量大的地方管不了,比如派洛斯港那边。”

工作人员忙着盖章,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让她们快走。

两人离开办公区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天黑透了,但街道上还有不少店铺亮着灯。拉弥亚按照果汁摊主指的路,绕过一个十字路口,走过两个花园,还时不时跟路上的摊贩问路。

周围只有两三家店点着煤气灯,昏黄的光芒差不多只能照亮周围两米。

就在一个拐角前,她忽然停下脚步。

有人跟着。

拉弥亚微微转过头,看向身后十多米处的一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纳喀看不见,周围的店主行人似乎没有注意,但她清楚地看见那个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有个猫着腰站在墙后面的人小心地跟着她,如果不是她的听力和视力都变得特别好,拉弥亚也不可能发现他。

“……怎么了?”纳喀敏锐地感觉氛围忽然变了,他有些不安地拉住拉弥亚的袖子。

“被跟踪了。”

纳喀一惊,随后赶紧开始回忆一路走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引起了歹人的注意:喝果汁的时候?暴露自己是外地人的时候?还是花钱坐车拿出钱包的时候?难道摊主大叔是装的?难道每一个人都是坏人?不,不可能,可能只是单纯看她们两人容易下手,毕竟作恶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是又诡异地害怕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一路上拉弥亚每一次应对危机采取的措施都是最正确的,导致他对拉弥亚已经产生了绝对的信心,相信她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逃出生天,甚至处理掉危险本身。

思绪飞转间,拉弥亚已经拽着他继续往前走了。她没有选择更加明亮的大路,反而走向了一条黑暗的小路。

纳喀隐约猜到拉弥亚想干什么了,默默地把帽子又戴上了。

啪嗒,啪嗒。

靠近了。

拉弥亚全神贯注地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对方依旧跟在十米之外,哪怕面对一个身材矮小的姑娘和一个小孩子也没有立刻动手,看样子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惯犯了。

正好。她想,正好用你来试验一下我的猜测。

她之前在列车上打了几个盹,醒来之后就觉得脑子里那些奇怪的信息依然存在,像是使用手册一样的东西,而其中一个技能引起了她的注意:

潜入阴影。

两人已经走入了漆黑的小路,纳喀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因此更用力地抓住拉弥亚的袖子。

“说明书”没有骗她,在拉弥亚的眼中,周围虽然一片黑暗,却每一件东西都清晰可见。

她看见路边堆放着垃圾和旧箱子,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堵墙封住了路,她转过头,还看到了正在缓步靠近的那个跟踪者——对方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帽檐压得很低,盖住了脸。他走路的动作非常小心,脚步声很轻,手里还拿着布条一样的东西。

从来对方的体型来看,最好不发生直接冲突,要么避开他,要么一击致命。

对方显然很熟悉这条路,所以发现自己走进了死路的时候,脚步明显加快了不少,双手握紧了布条,并且开始往上面倒什么液体。

拉弥亚握紧陪了她一路的小刀,跟随本能的感觉,拉着纳喀退到墙边,融入了阴影之中。

刚一融入进去,她就明显感觉周围的一切变了——她仿佛身处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变成了一抹不引人注意的影子,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阴影的延伸,可以在这个黑暗的地方随心所欲地隐藏自己,虽然只是障眼法一类的东西,但哪怕走到那个人面前,对方都不一定能看到她!

但她不能这么做,她手上还抓着纳喀。

纳喀显然没有和他一样的感觉,还是绷紧身体站在旁边,只是被阴影挡住了。

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很快走进了这条小道,他貌似也看不清周围,但是能凭借记忆绕过每一个杂物。他从拉弥亚的身边经过,完全没发现她就站在墙边。

男子一路向前走,表情越发疑惑。当他摸到尽头的墙壁的时候,表情凝固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没有人?

拉弥亚刚准备在阴影中转移,寻找一个绝佳的下刀位置,忽然听见对方暗骂道:

“该死!”

“上当了!”

“这肯定是个非凡者……”

非凡者?

拉弥亚的动作猛然停顿,这个词骤然解答了几天以来她心中的疑惑。

是的,能够在黑暗中看清东西的视力,变得轻盈有力的身体,还有潜入阴影的能力,这怎么可能是她曾经拥有的力量?如果她有这些,她早就逃走了,不,她根本不可能被拐卖到乌柯镇去!

拉弥亚无比确信自己以前就是一个普通人,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变成非凡者的?

她骤然想起那块消失不见的蓝紫色半透明宝石。

就在这短暂的迟疑中,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已经转过身,飞快地逃走了。

他的行为让拉弥亚获得了第二条情报:哪怕他身材高大,又熟悉地形,他依然觉得自己无法战胜一个非凡者。

“非凡者有这么强吗?”

拉弥亚若有所思地从阴影中走出,纳喀惊魂未定,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逃走的背影,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依然为自己逃过一劫而高兴。

拉弥亚只觉得自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但还好,她至少找到了一个探索情报的方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