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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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弥亚坐在小房间的椅子上,又清点了一遍自己的钱。

发现萨伦特主要用比索之后,她就把自己身上的费尔金换掉了一部分,现在手上只有220比索和3费尔金。一想到在到达里克特的时候自己手里还有20费尔金,短短半天时间就花掉了一半多,拉弥亚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没在棕羽毛大街找旅馆,因为旅馆太贵了,她选择在街上的角落里找了一间挂着出租牌子的民房,和纳喀在里面租了个没有床、只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的、大概5平方米的储藏室,而且只租晚上半天,这样最便宜。

一晚上只要12个比索,长租还有折扣。

但拉弥亚拿不出长租的钱,更何况她们还要吃饭,全部家当也就够租两周,必须在一周内找到工作。

今天虽然只吃了一个卷饼,喝了点果汁,不过因为两人都很兴奋,所以也不觉得饥饿。

可是接下来就不能这样了,她们必须想办法在这里落脚,不然还有可能回到之前的生活。纳喀又是个腿脚不便的小孩子,在伤好之前很难去工作,今天走了一小时的路,现在就已经累得在椅子上打瞌睡,可以说生活压力全在唯一的成年人拉弥亚身上——不管怎样她都要找到工作,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拉弥亚发誓,她绝对不会再去做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尊严的生意了。如果谁让她做,她就杀了谁。

纳喀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看着拉弥亚,拉弥亚摆摆手,示意他不用陪着自己熬夜,他就趴在桌上睡了。

他睡了之后,拉弥亚开始盘算找工作的事。

她没什么技能,甚至不会读书写字,在被黑帮抓着的时候倒是经常干洗衣服和打扫的粗活,但是没有当佣人的经验,能够给她选择的职业就只有粗实女工,洗碗和端盘子。她一路上看了看,棕羽毛大街有很多餐厅,但每家都有几个伙计,根本不缺新人。

如果这些店真的挂出招工的牌子,估计也会立刻有一大群人冲上去应聘,她竞争不过他们。

搬运货物的话,拉弥亚不觉得自己的力气能够跑几趟,更何况很多运货的人还自带一个小推车。

想来想去,拉弥亚拿出了那把小刀,借着绯红的月光端详起来。

好在她现在是个什么“非凡者”,还掌握了一些特别的技巧,如果她真的想要用这种技术赚钱,还是能够赚到不少的。虽然马塔尼邦的治安不错,犯罪成本有些高,但应该还有的是人不敢大张旗鼓地报案。

比如那个大个子男人。

要是真的打算这样,那她就需要一把更好的刀。

拉弥亚沉默着把小刀收了回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凡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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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连续的敲门声把拉弥亚和纳喀从梦中惊醒,纳喀猛地抬头,紧接着就哎哟一声,开始揉自己酸疼的颈椎。

趴了一晚上,手臂、大腿和颈椎都难受得厉害,但好歹也算休息过了。拉弥亚摇了摇头,看看外面已经变得明亮的天空,上前开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看上去像一家三口,头发花白、满脸疲惫的夫妻二人看了看拉弥亚,又看了看纳喀,点点头走了进去,他们身后跟着个看上去比纳喀大一些的小男孩,同样有重重的黑眼圈。进门之后,丈夫从随身携带的补丁挎包里拿出一块厚布,铺在了桌上,那孩子就熟练地爬了上去。

紧接着妻子将两把椅子放到一边,又往地上铺了一块布,两人就这么合衣躺下,用自己的包做枕头。

拉弥亚打着哈欠走到门外,轻轻地帮他们关上了门。她看向墙上的挂钟:早上七点。

这一家人的身上都沾着不少白色的粉末,似乎是面粉——房东说他们在面包工厂工作,通常夜里才开始干活。只能在等待发面的时候在地上盖着面粉袋子睡上几钟头,然后就得接连忙到天亮,做好之后,工人们还得轮班去挨家挨户送面包。他们家还有两个孩子在另一个班组,要忙活到下午,已经在这儿租了几个月了。

储藏室在二楼,拉弥亚走下楼,看见房东夫妻正在就着蔬菜汤吃还冒着热气的面包,大概是那家人送来的。自己和纳喀以及其他租户的身份证明被压在柜子上的一本书下面,隐约还能看见上面的文字。

看到两人下来,夫妻俩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拉弥亚也跟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虽然对方表现得自然又疏离,她还是凑上去问道: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的弟弟腿受了伤,我希望他能留在这里。”

“抱歉。”男主人没有抬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们没什么需要的,不过他可以在门外待着。”

“谢谢,打搅您了。”

她要走了自己的身份证明,两人走出门外,纳喀乖乖地走到旁边的屋檐下,在角落里坐好。

“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拉弥亚说,“我去找活儿,你小心点,有人来抓你你就大喊,别被人拐走了。”

纳喀用力点点头。

“等我腿好了,我也出去干活!”他急切地说,“我决定了,我要读书,我要上学,我要当医生,我,我要想办法做出能治好姐姐的那种病的药,而且还要卖得很便宜,让以后不幸得了那种病的姐姐们都不用等死!”

“那你要先好起来。”拉弥亚摸摸他的头,“教我写字吧,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嗯!”

说完,拉弥亚走向不远处卖玉米饼的小店,买了两块饼,丢给纳喀一个,自己拿着饼走了。

她没有去问沿途的餐馆是否需要洗碗工或者伙计,而是先走了一小时,去了那家人上班的低价面包工厂。

不仅是找工作,也是顺便熟悉一下这座城市的街道和区域划分,免得自己真的去做那些活的时候来不及逃跑。

可惜的是,即便她搓了脸让自己看起来面色红润健康,工厂还是一看她身形瘦弱就拒绝了,觉得她肯定受不了14个钟头的工作,哪怕是去后勤帮工都不行。拉弥亚往工厂里看了一眼,泥泞的地面上,围在烤炉边、正在切割面团的男女都赤裸着双臂甚至上身,个个都有着结实的手臂,他们的动作飞快,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疲惫又强壮。

窗户打开了一些,但烤炉里的热浪依然一阵一阵地袭来,她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被烫得卷起来了。

拉弥亚又去往别处。

鞋油作坊一天要做9个钟头,但周薪只有90比索,赚来的钱去房东家付一周的房租就没了,作坊的工头还嫌弃拉弥亚年纪大,心思多,居然敢谈薪水,不如小孩子听话。

拉弥亚又去了火柴工厂,放眼望去,整个作坊里几乎全是跟纳喀差不多大甚至更小的,还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孩子,模糊的玻璃让工厂内仿佛蒙着一层烟尘,这些孩子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喝水,啃玉米饼,眼睛紧盯着那一根根小小的火柴。拉弥亚感觉自己也看到了一根根正在飞快燃烧的火柴。

一直走到中午,对拉弥亚表现出兴趣的只有一家纺织厂和一个糖果作坊。

拉弥亚从未纺织过,缝纫技术仅限于给自己的衣服打补丁,但“非凡”让她的眼睛变得更好,手指也更加灵巧,车间的管理员试着教了她十多分钟,她就学会了使用织布机,甚至可以操作那台有些老旧的纺织机器。

“干得不错!”

管理员满意地说,眼睛看向另外几个坐在织布机前的小身影:

“那几个小孩总说自己眼睛看不清东西,不好好干活,如果你来,你就接她们三个的位置……我给你开300,不330比索的周薪!”

我要干三个人的活?拉弥亚皱了皱眉,对这明显过头的压榨行为感到一丝不满。不过纺织行业的薪水算得上高了,12个钟头对体能变强的自己来说也能接受,拉弥亚本想答应下来,但管理员刚说完这句话,那三个正坐在织布机前的女孩就转过头来,用一种混杂着惊恐、悲伤、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该死。她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真可恶。

哀求的眼神让她感到烦躁,这是弱者的眼神,是没有能力抵抗命运和悲剧只好祈求他人发发慈悲的眼神,让她想起自己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很多人,看了很多年。她们想活下去。

算了,我没必要跟小孩子抢工作,我有退路,也有选择,抢那些人的钱比在工厂里干12小时轻松,也更有收获,何况自己还能去别的地方找工作。

“……谢谢,我再考虑一下。”

拉弥亚婉拒了管理员的建议,她转过身,离开了纺织车间。

而那家同样抛出橄榄枝的糖果作坊,是一户人家开在自己家里的,拉弥亚找到那里的时候,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正在搅拌熬煮一大锅糖浆——工作也很简单,就是搅拌,熬煮,然后把糖浆倒进模具。

“我确实需要一个助手,我出不了太多的钱,但是也只需要工作上午半天。”

这个勤快且有着结实的手臂肌肉的妇女经营着自己的小糖果店,她能烤出各种各样的饼干和糖果,用自己卖糖果赚到的钱供两个孩子在教会读书上学,她们全家都是大地母神的信徒。

拉弥亚一路走来,注意到萨伦特其实还有其他神的教堂,比如蒸汽与机械之神,还有知识与智慧之神,但它们的影响力都远没有大地母神教会大,教堂里只有几个信徒祈祷,神父和修女看上去也很闲。

她看到了很多大地母神的信徒,也得知在马塔尼邦这个独立邦里,北大陆七神的教堂名义上是没有传教权的,但——事实就摆在面前,大地母神的信徒克里斯蒂娜·玛切尔女士利用自身的善事和影响力堂而皇之地让大地母神教会传教、做礼拜、开教会学校,萨伦特的市政府和奎拉里尔将军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市政府和奎拉里尔将军真的把克里斯蒂娜·玛切尔女士和母神教会怎么样,恐怕出事的会是他们自己吧。

拉弥亚渐渐想明白了。

奎拉里尔将军的私人武装“将军卫队”对北大陆的势力来说不值一提,或者说可能所有的将军加起来也不算什么,他们的上位必然有某种默契。独立邦仅仅是名义上的独立,根本没有真的摆脱北大陆的控制。

她摇了摇头,没有想太多,因为对她这样的小人物来说,想得再多也没有用。

“一周工作七天,5点来帮我,干到12点。”

缇达——被邻里称作缇姨的妇女张开一只手,手臂上有被糖浆烫伤的痕迹:“80比索。”

以工作时间来说,这个薪水很公道,但考虑到工作强度,又确实有点少。这活倒是很合适纳喀来干,但拉弥亚看了看那口熬着糖浆的大锅,又想想纳喀那还没开始长高的小身板,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谢谢,我考虑一下。”

时间来到中午,走了那么多家,拉弥亚也对这个城市的薪水有点概念了,不出意外,如果来到萨伦特的只有她一个的话,她会选择缇姨的糖果店或者纺织厂。

只不过这样一来工作的时间就跟租房的时间冲突了,她得找一家租白天的房子才行,但纳喀又怎么办?

一辆豪华的马车飞快地从马路中间驶过,拉弥亚赶紧躲在路边避让。马车离开后,有几个不慎被车碾压到的人躺在路边哀嚎。

拉弥亚打算下午再去多找几家工厂看看情况,她在市内的街道上散步,用自己变强了的记忆力在脑海中模糊地画出一副萨伦特的路线图。

中途,她回去看了一趟纳喀,顺便又给对方投喂了一个面包。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偏市中心的一家医院附近,这几栋白色的建筑外墙上都刷着大地母神教会的圣徽,往里看去,来往的医生和病人们在见面的时候也会做出怀抱婴儿的动作,可能都是大地母神的信徒。

拉弥亚想了想,打算进去给纳喀买点治伤止痛的药和绷带,只有他的伤快点好起来,才能来给自己帮忙。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一个老人抱着昏睡的小孩急匆匆地往里面跑,老人腿脚不便,一路上撞到了很多路人,但人们看他着急的样子都没说什么。就在这时,拉弥亚的目光忽然锁定了一个路人,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对方是主动撞上去的,还在撞上去的瞬间从老人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深色的钱包!

拉弥亚皱了皱眉。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有底线的,在有的选的时候,哪怕真的去偷去抢也不会偷别人的救命钱。见对方还没有走远,她快步走过去,准备追上那个小偷,让对方把钱包交出来。

但有个人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个手里拿着奶酪面包,穿着针织外套的青年装作不经意间从侧面靠了过去。拉弥亚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手,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那个本应被小偷塞进怀里的深色钱包已经被青年用两根手指夹住,而对方依旧小步离开,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战利品”已经被夺走!

紧接着,那青年三步两步地跑过去,拉住急匆匆要进医院的老人,笑着说道:

“老人家,你的钱包掉了!”

老人大吃一惊,赶忙拿过钱包开始点数。

拉弥亚也大吃一惊,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的视力现在非常好,但是对方的动作依然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个青年十有八九也是一个“非凡者”!

“谢谢你,谢谢你啊!”

拉弥亚走神的时候,老人已经抓住青年的时候用力握紧,青年也友好地回应了两句,随后对方便离开了。

他咬了一口奶酪面包,把一个闪着光的东西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指甲盖大小,红漆,似乎是那个老人的袖扣。

——难道这也是刚才的一瞬间,他从老人的袖子上“拿走”的?拉弥亚感觉很奇怪,她一开始以为对方是个手法出色的好心人,现在看来,怎么他比那个小偷还像小偷?

青年转身离开了,为了“非凡者”的线索,拉弥亚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青年似乎只有手法厉害,反侦察能力并不是很强,一路上,拉弥亚看到他回头了两次,仿佛是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但每次都没有准确地找到拉弥亚所在的位置。

最终,对方停在了一家灰羽毛街的一间钟表店前,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进了店,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又把那个袖扣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在台面上,紧接着,他转过身。

看到了拉弥亚。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紧张。”

拉弥亚后退一步,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带武器,同时也警惕着对方的行动,担心对方把自己的小刀偷走。

她顺手关上了门,低声问道:“你是非凡者吗?”

青年吓坏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面对一个刺客,自己又是不擅长战斗的非凡者,他很紧张,感觉自己小命不保。

一个刺客!魔女教派的那帮人居然找上门来了!

这下怎么办?难道知道我发现那个秘密了?

他的眼珠子乱瞟,似乎在找地方逃走,他感觉到拉弥亚的口袋里似乎有一个能威胁他安全的东西,但眼下并没有什么机会动手偷到。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确认对方好像确实没有恶意之后,他逐渐冷静,后背贴住墙壁,同时慢慢地伸手去摸自己放在柜台上的螺丝刀。

拉弥亚放任了这个行为,这件工具也带给了他一些勇气:

“你不也是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个刺客吧。是谁派你来的?”

他说话有些口音,跟拉弥亚上午听过的都不一样,似乎不是本地人。

刺客?

刺客是什么意思,代表我获得的能力吗?融入阴影,变得轻巧灵活,好像确实是为了刺杀的技巧……那他跟我不一样,是不是另一种能力?他偷东西的技巧也是一种能力吗?

他的反应也很奇怪,被跟踪后觉得自己是被谁派来的,莫非他做了什么事情,知道自己会有危险?

拉弥亚很想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套话,但她确实对“非凡者”的了解仅限于这个称呼,贸然伪装只会让对方发现自己外强中干。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她放软态度,问道:

“你对‘非凡’了解多少?”

青年的眼珠子依然乱瞟,想去偷拉弥亚口袋里的刀片,但拉弥亚紧紧盯着他。

一把小刀?刀刃只有手指长,美工刀?手术刀?如果是魔女教派的,不应该携带这种武器,也不会问我非凡是什么……

青年的眼珠子转了转,逐渐放松下来,相信了拉弥亚的说辞。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虽然我自己知道的也不多,跟你一样只是个序列9而已。”哪怕对方跟自己担心的那件事情并没有关系,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他也不敢做什么事情。僵持了半分钟后,他无奈地摊开手,“如果你没有恶意的话,我们坐下来聊聊怎么样?”

序列9?这又是什么?听他的语气,像是一个分级?

拉弥亚心里一动,点点头:“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