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错觉成惘心若失

蝉鸣撞碎在教务楼玻璃幕墙上的时候,我正攥着文理分科表站在走廊拐角。

班主任说这次选择会影响人生轨迹的弧度,可我的圆规尖始终悬停在宁轩可能选择的坐标系里。

“桑榆肯定选文科啊,你数学连年级前两百都没进过。”后桌周晓雯咬着棒冰凑过来,化开的水珠洇湿我袖口的墨渍。

我盯着表格上“理科”的方框,突然想起上学期末宁轩作为理科状元发言时,粉笔灰落在他睫毛上折射出的细碎流光。

母亲连夜整理的《文科十大热门专业》在书桌左上角堆成雪岭,父亲用红笔圈出“汉语言文学”时总在叹气。

可他们不知道,某个暴雨天我躲在图书馆角落,看见宁轩用三种解法推导双曲线方程,笔尖划破雨帘的声音比肖邦夜曲更让人心悸。

交表前夜我蜷缩在飘窗上反复刷新校园贴吧,首页飘着宁轩给物理竞赛班讲题的照片。

他指尖点在对方草稿纸上的瞬间,我鬼使神差地在志愿栏勾选了理科。

月光淌过签字笔未干的墨迹,像银河坠落在偷来的勇气里。

整个暑假我都在背元素周期表,那些拗口的金属名称在舌尖滚成佛珠。

每当背到“氙”的时候,心脏就会诡异地漏跳半拍——这个字母组合总让我想起某个藏在函数图像里的名字。

报道当天我差点被香樟树影绊倒。

公告栏前人潮涌动,指甲掐进掌心时才在理科(3)班名单上捕捉到那个烫金般的名字。

阳光突然变得粘稠,我转身撞进八月末的风里,听见胸腔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发芽。

教室后排的吊扇搅动九月的溽热,宁轩抱着竞赛题集走进来时,四十多双眼睛突然变成追逐光源的飞蛾。

我的自动铅笔芯在草稿纸上断成两截,看着他径直走向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是我提前用纸巾擦拭过三遍的邻座。

“按月考成绩排座位。”班主任敲着黑板擦宣布的瞬间,我藏在帆布鞋里的脚趾微微蜷缩。

宁轩的姓名贴永远贴在榜首,而我在中游位置坐下时,发现只要偏头15度就能看见他解题时滚动的喉结。

物理课成了甜蜜的刑罚。

当宁轩用左手转笔时,窗外的光斑会在他耳骨上跳华尔兹。

有次他忽然侧身去捡橡皮,我慌忙将视线钉在黑板,却从圆规的反光面看见他抬眼的轨迹——那道弧线精准落在我颤抖的指尖。

十月某个黄昏,他在我斜后方解电磁学大题。

我假装整理刘海回头借修正带,看见他笔尖悬在楞次定律示意图上方,睫毛在颧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微型风暴。

后来每次他转头与后桌讨论,目光都会掠过我发红的耳尖,像彗星扫过大气层时引发的极光。

期中考试前夜我在图书馆偶遇他,隔着三张木桌看见他校服袖口沾着蓝墨水。

当他起身归还《费曼物理学讲义》时,我迅速将脸埋进《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在胸腔撞出回声。

那本他碰过的书在闭馆时还带着余温,我偷偷把写满“宁轩”的草稿纸夹进第127页。

冬至那天物理课做楞次定律实验,我握着铜线圈的手抖得厉害。

宁轩作为课代表巡视到我这组时,突然俯身调整我的电磁铁角度。

他毛衣领口擦过我后颈的刹那,实验仪器迸出幽蓝火花,就像我脑海中炸开的那些不可名状的情愫。

后来每次他经过我的课桌,帆布鞋与地砖摩擦的声响都会让我脊椎绷直。

我开始在错题本边缘画极小极小的“X”,假装那是某个化学元素符号。

直到某个雪天看见他撑开透明雨伞走向车棚,伞骨转动的弧度让我想起他解题时画过的无数个完美圆。

物理课代表收作业时,宁轩的演算纸突然被风吹到我课桌边缘。

那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画着无数同心圆,圆心处洇开的墨点像极了那天实验迸溅的蓝色火花。

我假装整理试卷,用余光捕捉到他第三次偏头时扬起的发梢——阳光恰好从45度角切进来,将他侧脸的轮廓熔成鎏金浮雕。

笔袋里的薄荷糖滚到过道中央,我弯腰去捡的刹那,看见宁轩的帆布鞋尖朝我的方向偏转15度。

这个角度让我想起他推导三角函数时的作图习惯,心脏突然变成实验室里跳动的检流计指针。

后排女生压低声音讨论月考压轴题,我却只听见他袖口摩擦试卷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我耳蜗里撒了把细雪。

课间操散场时,我故意落在队伍末尾。

宁轩白衬衫的后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开的帆。

他在楼梯转角处停顿的瞬间,我数着台阶上的菱形光斑,突然发现他的影子正叠在我的影子上。

四楼连廊的玻璃窗将我们的倒影折成万花筒图案,我盯着他抬腕看表的动作,错觉那根银色表链是在丈量我们之间的时差。

午休时分我在饮水机前排队,宁轩拿着保温杯站到斜后方。

热水注入杯底的声响里,我听见他轻轻叩击杯盖的节奏,竟然与上周英语听力考试的背景音完美重合。

当他伸手调整出水阀角度时,小指关节几乎擦过我握着杯柄的指尖。

我盯着饮水机指示灯映在他锁骨上的红点,恍惚觉得那是物理试卷上被我反复圈画的带电粒子轨迹。

直到李婉清抱着竞赛题库从后门进来,我才惊觉宁轩偏头的频率开始与她的脚步声共振。

她马尾辫扫过宁轩课桌时,我注意到他笔尖在受力分析图上多画了个无意义的箭头。

窗外的悬铃木开始落叶,某片金黄的叶子粘在窗框上时,宁轩突然抬头望向我的方向——或者说,是望向我身后黑板报旁边的挂钟。

那天下午的磁场习题课上,我偷偷拆开新买的圆规。

金属针尖在草稿纸上划出虚线圈时,宁轩第十一次偏头看向后方。

这次我终于鼓起勇气顺着他的视线回望,却发现挂钟的分针正卡在“8”字的腰线上。

三点二十分,物理竞赛班集训开始的时间。

血液涌向耳膜的声音盖过了老师讲解洛伦兹力的嗓音,我机械地抄写着黑板上的麦克斯韦方程组,突然发现所有的积分符号都长成冷笑的嘴形。

宁轩起身交作业时带起的风掀起我桌上的《王后雄学案》,哗啦啦翻动的书页间,无数个被他红笔圈出的重点题型正在互相嘲讽。

放学后我躲在生物标本室擦黑板,84消毒液的气味熏得眼睛发酸。

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我下意识缩进人体骨架模型的阴影里。

宁轩停在隔壁化学实验室门口,腕表表面反光在天花板上游移,像他永远领先我三十个名次的成绩单上冰冷的光泽。

值日生开始摆放桌椅的声响惊醒了我的怔忡。

暮色透过百叶窗在地面织出牢笼般的条纹,我蹲下去捡粉笔头时,看见宁轩昨天遗落的草稿纸背面,有用铅笔淡淡描出的钟表齿轮结构图。

那些精密咬合的齿痕,原来早在我们相遇之前,就已经在暗处计算好了所有视线的折射角度。

路灯次第亮起的时刻,我抱着《更高更妙的物理冲刺》坐在空教室里。

走廊尽头的竞赛班传来欢呼声,大约是宁轩又用三种方法解出了压轴题。

摊开的习题册停在第127页,电磁感应的专题练习里,所有导体棒都朝着我无法理解的方向切割磁感线。

玻璃窗上突然凝结的水雾模糊了远处车棚的轮廓,我用指尖在雾气里画了个半圆,忽然想起宁轩的解题步骤里永远不会出现的涂抹痕迹。

那些被他轻易驯服的公式定理,此刻正在我笔尖下扭曲成荆棘丛生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