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来不了

日头西斜时,陆重锦翻墙溜出温府。

南城小院里,姜莺莺正指挥伙计搬冰砖:“死鬼还知道回来?太子要的五百斤冰明天必须交货!”

“心肝儿别气。”陆重锦摸出个金镯子,“等重阳节过了,整个侯府都是咱们的...”

姜莺莺一脚踹翻冰桶:“我要朱雀大街三间铺面!少一间你就别想碰老娘!”

更夫敲过三更,陆重锦蹲在巷口啃烧饼。来财提着灯笼跑来:“世子爷,俞二爷的人又来催债了!”

“催命啊!”陆重锦把烧饼砸墙上,“等太子赏赐下来,我要俞锦恩跪着舔鞋!”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青石板。

重阳节这天的太阳,注定要染血。

日头西斜,栀子花香混着草药味飘满凉亭。温知虞捏着绣花针,往香囊上缀珍珠穗子。红缨往布袋里塞艾草粉,绿袖捧着各色绸缎裁剪。

“绿丫头手真巧!”徐嬷嬷拎起个粽子形香囊,“这针脚比绣娘还密实。”

绿袖得意地晃脑袋:“往后大小姐嫁人,小少爷的虎头鞋都包我身上!”

“胡吣什么!”徐嬷嬷作势要打,忽见红缨朝假山那边努嘴。温知舒挽着陆重锦的胳膊,正往这边晃悠。

“呸!癞蛤蟆配绿豆!”绿袖啐了口唾沫。

温知虞头都不抬,指尖翻飞系着五彩绳。温知舒却故意拔高嗓门:“世子你看,我家长姐手多巧呀!”

陆重锦盯着亭中女子发怔。月光下她美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发间玉簪都比温知舒头上的金步摇清贵。

“长姐...”他鬼使神差跟着喊。

温知虞“啪”地放下剪子:“陆世子慎言,我可不是你家长姐。”

“姐姐怎么这般计较!”温知舒拧着帕子跺脚,“世子早晚是咱们家的人...”

“那该叫我小婶婶。”温知虞拈起个如意香囊,“毕竟你四叔还没咽气呢。”

绿袖憋笑憋得发抖。陆重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扯着温知舒要走。偏这蠢货抓起香囊往他腰带上比划:“回头我给你绣个更好的!”

等人走远,温知虞冷眼扫过被摸过的香囊:“绞碎了喂花。”

“哎!”绿袖抄起剪子咔嚓乱绞,“白瞎我熬三个通宵!”锦缎碎片混着艾草粉洒进花丛,惊飞两只夜蛾。

红缨往石桌上铺新绸子:“二小姐眼皮子浅得很,当谁都稀罕她那破落户世子。”

远处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徐嬷嬷探头张望:“像是祠堂方向...”

“定是徐姨娘又闹腾。”温知虞慢悠悠穿针引线,“让她砸,横竖重阳节过后有个了断。”

后半句咽在夜风里。

陆重锦拽着温知舒穿过月洞门,手心全是汗。

方才那声“小婶婶”像根刺扎进心里,他忽然想起姜莺莺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世子?”温知舒晃他胳膊,“咱们去荷花池放灯吧?”

“改日吧。”陆重锦松开手,“太子还等着我送冰去东宫。”

他走得匆忙,差点撞翻路过的洒扫婆子。

……

重阳节,下聘的黄道吉日。

长庆侯府和温府挂满红绸,大红灯笼把门头都映红了。温知虞坐在绣楼里,手指绞着帕子——前世这天,陆君衍战死的丧报就是这个时候送来的。

这些日子,她抄经抄得手腕都肿了,昨儿还特地去荣恩寺捐了十缸香油、万根蜡烛,把抄的经书全供在佛前。供香的时候,手抖得差点把签筒打翻。

前院忽然热闹起来。温知虞推开雕花窗,正瞧见陆重锦领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进门。永定侯世子章春旻跟在后头,他如今在工部当差,倒也算体面。

“二十六抬!”老秦管家扯着嗓子报数,“聘银一万两!三牲海味五箱!绸缎二十匹......”

温知舒在对面绣楼差点把帕子绞烂。她今儿穿了新做的月白襦裙,裙摆像月光似的拖了三尺长。丫鬟捧着铜镜直夸:“二小姐这身段,陆世子瞧见准挪不开眼!”

“别胡说。”温知舒嘴上嗔着,眼睛却黏在陆重锦身上。永定侯世子抬进来的描金箱笼,比先前说好的还多出十抬,箱角都镶着金边。

“桑燕燕上个月过聘才五千两银子呢。”小丫鬟撇嘴,“二小姐这些红珊瑚摆件,怕是宫里都少见。”

温知舒抿着嘴笑,忽然瞧见三妹探脑袋:“长姐的聘礼怎么还没到?都午时了。”

“来不了啦。”温知舒扶着鎏金栏杆,“你们等着瞧......”

话没说完,二房三房的堂妹们提着裙摆上楼。温知婉盯着陆重锦的侧脸直咽口水:“二姐姐好福气,听说这些聘礼里有太子赏的御物?”

“不过是个玉如意。”温知舒故意甩了甩新打的翡翠镯子,“陆郎说太子特地赐的,让我留着传家呢。”

日头升到正当中,前院的热闹声都弱了下去。

温知舒甩着帕子往西跨院走,三房的小妹温知婉提着裙摆追上来:“二姐,大姐姐的聘礼怎么还没到呀?”

“来不了啦。”温知舒停下脚步,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跟你们说个秘密,咱们这位大小姐啊,是天生的扫把星!”

“啊?”两个小姑娘倒吸凉气,“可大姐姐长得跟仙女似的......”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温知舒掐了朵月季往鬓边簪,“知道陆首辅为何迟迟不来?”

她故意拖长调子,“要死的人,怎么下聘啊?”

这话跟火星子似的,半日就烧遍了温府。等传到二夫人耳中,已经成了“大小姐克死亲娘,如今又要克死未婚夫”。

前厅里,陆重锦的茶续到第三壶。温珣额角冒汗,偷瞄着日头——再拖下去真要误吉时了。

西厢房里,温知虞换了身水红襦裙,歪在窗边翻书。外头蝉鸣聒噪,小丫鬟绿袖跑得满头汗:“小姐,前院还是没动静......”

“慌什么。”温知虞指尖划过书页,前日抄经磨出的茧子刮着宣纸沙沙响。她记得清楚,前世这会儿丧报该到了。

廊下突然传来银铃似的笑声,温知舒领着三妹闯进来:“大姐姐好定力,前院都闹翻天了,你倒有闲心看书?”

温知虞眼皮都没抬:“二妹妹今日得偿所愿,是该多笑笑。”

“你!”温知舒被噎得脸红,转念又笑开:“我是替姐姐着急,这都午时三刻了......”

“午时三刻怎么了?”绿袖叉腰挡在跟前,“二小姐要赶着投胎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