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杂病论》中的外治法

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包括《伤寒论》和《金匮要略》）是系统论述外感热病和多种杂病的临床古典名著，其中所谈到的具体治疗方药多以内服为主，后世尊称这些方剂为“经方”，对中医治疗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在他的著作中，对外治法的研究亦在《内经》的基础上有了不少进展，今复习全书整理综述如下。

一、针刺法

1.截止传经：“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

按：这里所说的“再经”乃指太阳经行尽而有再传阳明经的趋势，故预刺足阳明经穴以截止传变。

2.治疗伤寒“肝乘脾”及“肝乘肺”：“伤寒腹满，谵语，寸口脉浮而紧，此肝乘脾也，名曰纵，刺期门。”又说：“伤寒发热，啬啬恶寒，大渴欲饮水，其腹必满，自汗出，小便利，其病欲解，此肝乘肺也，名曰横，刺期门。”

按：“纵”乃指病理的五行相克，“横”则指其反侮。“肝乘脾”“肝乘肺”都是伤寒病程中的变证，所以皆刺期门者，因期门系肝经募穴，刺之可以泻肝经纵横之势，使之不能达到乘侮的目的。

3.治疗热入血室：“妇人中风，发热恶寒，经水适来，得之七八日，热除而脉迟身凉，胸胁下满如结胸状，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也。当刺期门，随其实而取之。”又谓：“阳明病，下血谵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但头汗出，当刺期门，随其实而泻之，濈然汗出则愈。”

按：前条周扬俊谓：“未经误下而忽如结胸，知热邪乘经虚而传入冲脉，故当刺期门以泻其实。”后条为阳明病之变证，章虚谷谓可从“肝募以泄其热”。于此可悟肝与血室攸关。

4.治太阳少阳并病：“太阳与少阳并病，头项强痛或眩冒，时如结胸，心下痞硬者，当刺大椎第一间（即大椎穴）、肺俞、肝俞，慎不可发汗，发汗则谵语，脉弦，五六日谵语不止，当刺期门。”

按：太阳少阳并病之所以刺大椎、肺俞、肝俞者，据成无己注释认为：刺大椎第一间及肺俞可以泻太阳之邪，刺肝俞则能泻少阳之邪，而谵语不止为少阳邪热较甚，故刺期门以泻肝胆之气。从对症的角度分析，针刺大椎可减轻头项强痛和眩冒，针刺肺俞、肝俞能缓解心下痞硬，刺期门能治谵语。同时应该指出，太少并病的病位究竟偏于半里半表，故不可发汗，发汗则亡津，损动胃气；且亦不能妄下，否则邪热内陷，恐成结胸，不可不知。

5.治妇人伤胎尿闭：“妇人伤胎，怀身腹满，不得小便，从腰以下重如有水气状；怀身七月，太阴当养不养，此心气实，当刺泻劳宫及关元，小便微利则愈。”

按：尤在泾云：“心君火也，为肺所畏，而妊娠七月肺当养胎，心气实则肺不敢降，而胎失所养，所谓太阴当养不养也。夫肺主气化者也，肺不养胎则胞中之气化阻，而水乃不行矣，腹满、便难、身重，职是故也。是不可治其肺，当刺劳宫以泻心气，刺关元以行水气。”程云来云：“劳宫在手心厥阴，心主穴也，泻之则火不乘金矣；关元穴在脐下，为小肠之募，泻之则小肠通利矣。”但又指出，妄刺关元有落胎之虞，是则医者不可不据“有故无殒”之义反复审慎以行之。

6.血痹针引阳气：“问曰：血痹病从何得之？师曰：夫尊荣人，骨弱肌肤盛，重因疲劳汗出，卧不时动摇，加被微风，遂得之。但以脉自微涩，在寸口、关上小紧，宜针引阳气，令脉和紧去则愈。”

按：本节所云针引阳气，即以针刺法加强患者的卫外功能，亦即周禹载所说“针以泄之引阳外出，则邪去而正自伸”之意。

7.趺蹶刺腨法：“师曰：病趺蹶，其人但能前，不能却，刺腨入二寸，此太阳经伤也。”

按：刺腨，一谓刺承筋穴。沈明宗曰：“腨即小腿肚，本属阳明，乃太阳经络所过之处，与阳明经气会合于飞扬、承筋间，故刺之，使太阳、阳明气血和而无滞，则前后如常矣。”

8.辅助治疗：“太阳病初服桂枝汤，反烦不解者，先刺风池、风府，却与桂枝汤则愈。”

按：本条的针刺风池、风府主要是起辅助作用的。柯韵伯谓“风邪本自项入，必刺风池、风府者，疏通来路以出其邪”，但它不能替代桂枝汤。目前对于流行性感冒症状类似太阳病者，亦可针刺风池、风府、大椎、合谷、少商（刺出血）等，以达到缓解症情和退热的目的。

二、灸法

1.少阴病灸法：“少阴病，下利，脉微涩，呕而汗出，必数更衣。反少者，当温其上灸之。”

按：“温其上”系指以温热治其胃。“灸之”有说灸百会，有说灸太溪，也有认为从中脘至水分任取一穴即可。据目前临床类似见症的治疗经验，多灸神阙一穴，尤以隔盐灸则壮阳作用更著，对阴寒腹痛，不论属脾属肾均可灸之，如加灸足三里，则能提高疗效。

2.厥阴病灸法：“伤寒六七日，脉微，手足厥冷，烦躁，灸厥阴，厥不还者死。”又说：“伤寒脉促，手足厥逆者，可灸之。”

按：前条灸厥阴系指肝经太冲或行间、章门等穴。后条“脉促”亦用灸法似不可解，但据钱天来的理解，这里的脉促“非结促之促，乃短促之促”，故可除外阳盛热厥；尤在泾认为，乃阳郁不通所致，故用灸法以通其阳；常器之曰“当灸太冲穴”，太冲为厥阴经之“输穴”；近人承淡安指出“厥阴经”非“厥阴病”，是则单灸太冲恐未必奏效，如灸肝经的井、荣、经、输诸穴，可以达到通阳回厥的效验。

3.奔豚灸法：“发汗后，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至心，灸其核上各一壮，与桂枝加桂汤主之。”

按：这里的灸法系辅治法，灸其核上各一壮，功能助阳祛寒，先灸后药，功力倍增。

4.卒死灸法：①救卒死而张口反折者方：“灸手足两爪后，十四壮了，饮以五毒诸膏散（有巴豆者）。”②救卒死而四肢不收失便者方：“马屎一升，水三斗，煮取二斗，以洗之，又取牛洞（稀粪也）一升，温酒灌口中，灸心下一寸（即上脘穴）、脐上三寸（即中脘穴）、脐下四寸（可能是关元穴）各一百壮，瘥。”

按：“卒死”实际上就是突然发生的重度昏厥。张口反折，以灸法与药物合治，灸爪甲者，因爪甲乃三阴三阳之终始，灸之则阳回气通而苏；四肢不收、失便者，须灸法、服药法合洗法，综合运用所灸上脘、中脘、关元等穴，能复三焦之阳而回其垂绝之气。从仲景全书中可以看出，三阳证有刺法而无灸法，三阴证及其他虚寒证始可采用灸法，这是千古不易的治疗法则。

三、用药摩顶法

头风摩散方，用“大附子一枚（炮）、盐等分。右二味为散，沐了（即洗头后的意思），以方寸匕，已已摩疢上（即另以此药摩顶），令药力行”。

按：陈修园认为，头风摩散系治偏头风者，因附子辛热，盐则咸寒，合用能散经络之邪。

四、鼻内用药法

1.内鼻法：“湿家病身疼，发热面黄而喘，头痛鼻塞而烦，其脉大，自能饮食，腹中和无病，病在头中寒湿故鼻塞，内药鼻中则愈。”

按：“内鼻”同“纳鼻”，经文并未明言所用何药，尤在泾认为，系“瓜蒂散之属”，此方可以宣泄上焦寒湿、通利肺气。

2.灌鼻法、吹鼻法：“救卒死方，以薤捣汁灌鼻中。”又方以“雄鸡冠割取血，管吹内鼻中……”。

按：前条以薤汁灌鼻，薤为五辛之一，有通窍取嚏作用；后条以雄鸡冠血吹鼻（原文尚配合“鸡肝及血涂面”），亦取其阳气充溢，功能通气开噤。

五、舌下含药法

“尸蹶脉动而无气，气闭不通，故静而死也。治方：菖蒲屑内鼻两孔中，吹之，令人以桂屑着舌下。”

按：这是最早舌下给药法的记载，桂屑即肉桂末，着舌下能开心窍；菖蒲末吹鼻取其能开肺气，二者合用其效更速。

六、灌耳法

救卒死而目闭者方：“牵牛临面，捣薤汁灌耳中，吹皂荚末鼻中，立效。”

按：薤汁灌耳能辟邪安魂，配合皂荚末吹鼻，有取嚏开窍作用，“牵牛临面”乃以牛之呼吸引动人之呼吸，不过后世处理“卒死”的有效方法颇多，似可不必仿效此种治法。

七、润导法

“阳明病，自汗出，若发汗小便自利者，此为津液内竭，虽硬不可攻之；当须自欲大便，宜蜜煎导而通之，若土瓜根及大猪胆汁皆可为导。

蜜煎方：食蜜七合，右一味，于铜器内，微火煎，当须凝如饴状，搅之勿令焦著，欲可丸，并手捻作挺，令头锐大如指长二寸许，当热时急作，冷则硬，以内谷道中，以手急抱，欲大便时乃去之。”

又：“大猪胆一枚，泻汁，和少许法醋，以灌谷道内，如一食顷，当大便出宿食恶物，甚效。”

按：这是最早的润导灌肠法，土瓜根（即王瓜根）方已佚，《肘后备急方》谓以王瓜根捣汁，用筒吹入肛门内，即能通便。在这三张润导方中，蜜煎导法运用较多，后世有以食蜜中加入麝香、细辛、皂角末，取效尤捷。

八、坐药法

蛇床子散方：温阴中坐药。“蛇床子仁。右一味末之，以白粉少许，和令相得，如枣大，绵裹内之，自然温。”

按：沈明宗曰：“此治阴掣痛、少腹恶寒之方也……但寒从阴户所受，不从表出，当温其受邪之处，则病得愈。故以蛇床子一味大热温助其阳，纳入阴中，俾子宫得暖，邪去病自愈矣。”综合古代医家对蛇床子的运用经验，除用作“温阴中坐药”外，对于妇女阴疮、阴肿、阴萎均有殊功，今人有以煎汤熏洗或用作坐药，治疗阴道滴虫症亦具良效。

九、洗法、浴法

“少阴脉滑而数者，阴中即生疮，阴中蚀疮烂者，狼牙汤洗之。狼牙汤方：狼牙三两。右一味，以水四升，煮取半升，以绵缠箸如茧，浸汤沥阴中，日四遍。”

治马坠及一切筋骨损方：“大黄一两（《肘后备急方》作三两）（切、浸、汤成下），绯帛如手大（烧灰），乱发如鸡子大（烧灰用），久用炊单布一尺（烧灰），败蒲（即蒲席也）一握三寸，桃仁四十九枚（去皮尖，熬），甘草如中指节（炙，剉）。右七味，以童子小便量多少，煎汤成，内酒一大盏，次下大黄，去滓，分温三服，先剉败蒲席半领，煎汤浴，衣被盖覆，斯须通利数行，痛楚立瘥。”

十、浸足法

1.治脚气冲心：矾石汤，“矾石二两。右一味，以浆水一斗五升，煎三五沸，浸脚良。”

2.救卒死而壮热者：“矾石半斤，以水一斗半，煮消以渍脚，令没踝”。

按：白矾味酸涩、性燥，赵以德认为，可祛湿消肿、收敛逆气，故均能治之，而前条又属于外治法中的“上病下治”法。

十一、烙法

“小儿疳虫蚀齿方：雄黄、葶苈。右二味，末之，取腊月猪脂溶，以槐枝绵裹头四五枚，点药烙之。”

按：某些注家怀疑此方并非仲景原方，但缺乏充分论据，从治疗作用分析有通气行血、消肿杀虫的效能。

十二、温熨法

“凡中暍死，不可使得冷，得冷便死。疗之方：屈草带绕暍人脐，使三两人溺其中令温。亦可用热泥和屈草，亦可扣瓦碗底按及车缸以着暍人脐，令溺，须得流去，此谓道路穷卒无汤，当令溺其中，欲使多人溺，取令温。若有汤便可与之，不可泥及车缸，恐此物冷，暍既在夏月，得热泥土、暖车缸，亦可用也。”

按：此为中暑昏厥外治温熨法，温熨脐下能通阳开窍，学者可师其意而不必泥其法。

十三、人工呼吸法

“救自缢死……心下若微温者……徐徐抱解，不得截绳，上下安被卧之，一人以脚踏其两肩，手少挽其发，常弦弦，勿纵之，一人以手按揉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若已僵，但渐渐强屈之，并按其腹，如此一炊顷，气从口出，呼吸眼开，而犹引按莫置，亦勿苦劳之；须臾可少与桂汤及粥清含与之，令濡喉，渐渐能咽乃稍止。若向令两人以管吹其两耳朵好，此法最善，无不活者。”

按：我们不难体会，这种救自缢的方法就是人工呼吸法，不过按原文所述需2～3人参加抢救，在1 700多年前能有这样合乎现代病理生理要求的治法，是难能可贵的。

此外，还有救溺死方的记载：“取灶中灰两石余以埋人，从头至足水出七孔，即活。”这也是一种外治物理疗法；不过学者可师其意，不必尽效其法。

综前所述，在东汉时代的外治法形式和内容已相当丰富，为后世医家研究外治法提供了不少资料，足证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之不诬。我们认为，其中有不少外治法很可能是仲圣从民间搜集来的，这种勤奋的治学态度和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和推崇。

（刊载于1964年第2期《江西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