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原文】

寿亲养老之事，著于诸儒记礼之书备矣。然自后世观之，则犹有未备焉者。何也？二帝三王^［1］之世，风气浑沦^［2］，人生其间，性质纯厚，故能平血气于未定方刚之际，全筋力于欲衰将老之时。人子之爱其亲，因其康强，加以奉养，为之安其寝处^［3］，时其旨甘^［4］，娱其耳目心志，即可使之燕佚^［5］怡愉^［6］，全生^［7］而益寿，则《礼经》所载谓之备可矣。后世大朴^［8］日漓^［9］，真元日散，七情为沴^［10］，六气乘之，壮或夭伤，老宜尫^［11］弱。孝子慈孙，服勤左右，寝膳调娱之外，尤不能不唯疾之忧^［12］，而求之《礼经》，则不过曰痛痒抑搔^［13］而已。若秦越人过雒之所为医，曾未见之省录，顾得谓之备欤？

孝哉！陈令尹乃能辑是书于千数百年之后，而特详于医药治疗之方，凡为四时调摄、食治备急，合二百三十有三焉，斯亦备矣。吾樵乡先哲太师文靖邹公之曾孙敬直翁铉，推老老亲亲^［14］之念，䌷绎^［15］是书有年，犹恨其说之未备也。则又广集前修^［16］嘉言懿行、奇事异闻，与夫药石膳馐器服之宜于佚老者，厘为三卷，而方论所述愈益精详，是书始大备。

吾闻乔木故家^［17］，寿基世积，翁之高祖叔祖、二母夫人皆年过九十，备极荣养^［18］。令翁亦希年矣，桂子兰孙^［19］盈庭，戏彩青山流水，竹色花香，鸠杖鹦杯，苍颜玄鬓，见者谓不老地行仙^［20］。盖是书验于公家久矣，兹复不私其验，绣诸梓^［21］而公之，且拳拳导夫人以自养之说。夫能知自养之养，而后能安享子孙之养，此吾于续书重叹翁用心之仁也。仁者必寿，由是八十而师，九十而相，百岁而定律令，百世而与咨谋，衍而为商大夫之八百^［22］，曾元^［23］而下，家庆一堂，是书之验，将千岁之日至而未止也。

诗曰：永锡尔类^［24］。又曰：永锡难老^［25］。请为翁三诵之。

时大德^［26］丁未中元樵西麓危彻孙^［27］序

【注释】

［1］二帝三王：二帝，唐尧、虞舜。三（三代）王，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指古代帝王。

［2］浑沦：道教名词之一，义同“混沌”“太极”“无极”等形容道之初始状态的名词。

［3］寝处：睡觉和起居。

［4］时其旨甘：时，《广雅》曰：时，伺也。旨甘，美好的食物。指以美好饮食侍奉至亲。

［5］燕佚：闲适安逸。

［6］怡愉：喜悦，和悦。

［7］全生：保全生命。

［8］大朴：谓原始质朴的大道。

［9］漓：同“离”，分散，离散。

［10］沴（lì）：灾害。

［11］尫（wāng）：同“尪”，孱弱，瘦弱。

［12］唯疾之忧：即忧疾。“唯……之”为宾语前置格式。

［13］痛痒抑搔：抑搔，按摩抓搔。有了疼痛才按摩，有了身痒才抓搔。《礼记·内则》：“疾痛苛痒，而敬抑搔之。”

［14］老老亲亲：“老老”即《孟子·梁惠王上》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略语。“亲亲”见《孟子·尽心上》：“亲亲而仁民。”

［15］䌷绎（chōu yì）：引出端绪，整理出头绪，引申为阐述。

［16］前修：犹前贤。

［17］乔木故家：意谓高大的树木必出自世族大家。

［18］备极荣养：备极，形容程度极深。荣养，指儿女赡养父母。

［19］桂子兰孙：对他人子孙的美称。

［20］地行仙：源于佛典，《楞严经》中一种长寿的神仙。

［21］绣诸梓：梓，木头雕刻成印刷用的木板。此可理解为仔细排版印刷。

［22］商大夫之八百：指彭祖，曾任商朝大夫，据说寿至八百岁。

［23］曾元：指曾孙玄孙。元，“玄”之避讳字，四库本避康熙帝玄烨讳而改“玄”作“元”。

［24］永锡尔类：出之《诗·大雅·既醉》：“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孝顺的子子孙孙层出不穷，上天会恩赐福祉给孝顺的人。一说孝子的孝没有穷尽，永远会想把孝心分给与他（孝子）同类的人。

［25］永锡难老：出自《诗经·鲁颂·之什·泮水》：“既饮旨酒，永锡难老。”“锡”通“赐”，此指遵从了养生之法可以延年益寿。

［26］大德：元成宗年号，公元1297年—1307年。

［27］危彻孙：咸淳元年（1265年）进士，邵武和平人（今属福建），邵武又名樵川。

【白话解】

孝养长辈，使他们高寿颐养的方法，在诸多儒家记载礼乐的书籍中可谓记载已经完备了。然而在后世看来，却还有未完备的地方。为什么呢？古代帝王所处的时代，风尚习气尚未成型，人生活在其中，性格品质纯朴谦逊，所以可以在血气还没有强劲躁动的时候使其平复下来，在即将衰老的时候使筋骨气力得以保存。为人子女关爱他的至亲的方法，是在至亲身体健康强壮的时候，就注意侍候赡养，让至亲得以安心睡眠起居，用美食佳肴侍候至亲，使至亲身心愉悦，就可以让至亲生活得闲适安逸，使至亲愉悦、保全至亲的生命并且增延至亲的寿命。这是《礼经》记载的内容，可以说已经完备了。后世质朴风气消散了，人们的元气日益损耗，七情过度造成伤害，六气乘机侵袭人体，强壮的人有的都猝死受伤，年老的人当然虚弱不堪。孝顺亲近的子孙殷勤地服侍在身边，除了睡食娱乐之外，不能不担忧疾病的影响，但是在《礼经》中寻找应对方法，仅仅说有了疼痛就按摩、身子痒就抓搔罢了，至于像扁鹊路过洛阳施救病人那样的医术，完全没有记录，这哪里称得上完备？

真是孝顺啊！县令陈直能在千年之后汇辑编成《养老奉亲书》，并且记载医药治疗的方剂特别详尽。举凡四季调养身体的方法、饮食治疗和备急方药等都汇集其中，合编了二百三十三个条目，这也够齐全了。我的家乡邵武的先贤太师文靖公邹应龙的曾孙敬直老人邹铉，本着尊敬老人、爱护至亲的思想，研读阐释陈直的书多年了，依然遗憾陈直之书所写的内容还没有齐全，因此又广泛收集前贤具有教育意义的善言善行，奇闻异事，以及有关针药饮食衣着之类的有利于老人安逸的方法，订为三卷，而对于方剂阐述更加全面精当，才使得这本书开始极大地完备起来。

我听说高大的树木必然来自世家大族，长寿的基础必然世代积累，邹公的高祖、叔祖和两位母亲，都寿至九十岁以上，子孙非常仔细周到地赡养他们。如今邹公也已经是古稀之年了，家中子孙尽力孝敬，家中庭院处处美景，有青山流水，翠竹芬芳，先生行走自如，时常小酌，面容苍老仍乌发满头，见到先生的人都称他为不老的地行仙。这本书在先生家中显示效验很久了，现在就不再私藏这些灵验的养生之法，仔细排印并且公之于众，而且恳切地告诉人们自我调养的理念方法。先要知晓自我调养的养生之道，然后才能安然享受子孙后辈的赡养，因此我为书中续增部分多次感叹邹铉先生的仁厚用心。仁爱的人必定长寿，世传姜太公八十岁为帝王之师，九十岁当丞相，一百岁建立周朝，参与制定律令，周王室世代都参考他的谋略，他受封建立齐国，像商朝大夫彭祖建立的大彭国一样繁衍八百年。邹公一家，曾孙玄孙，济济一堂，合家喜庆，这本书所记载的养生之法的效验，即使到了千年之后仍能延续传承下去。

《诗经》上说：上天会恩赐福祉给孝顺的人，让他们长生不老。我愿意为邹公再三诵读。

大德丁未（1307年）七月十五日，樵乡西麓人危彻孙作序

【原文】

堂上慈亲八十余，阶前儿辈戏相呼。旨甘取足随丰俭，此乐人间更有无。康节翁^［1］诗。先人怡轩居士，奉八十有三之母，大书屏间，时应紫方垂髫也。既壮，挟册从宜春通守邹爱山宦游。爱山爱其母，施及塾宾，所至令应紫侍七衮之母以行。咸淳庚午，寓上杭县斋，汀守刘审轩刊吕东莱《辨志录》^［2］，应紫与寓目焉。中间二则载春夏奉亲事，注云：《养老奉亲书》。于是方知此书之名。越二载壬申，至宜春，遍求于袁州文献故家，咸无焉。自后司马倦游^［3］，意谓此书不可复得矣。阅三十有余载，大德巳己^［4］春，总管冰壑邹君缄其书视余，余手之不释，如获隋珠^［5］和璧之宝；口之不置，如聆虞韶商頀^［6］之音。已不胜其欣喜，未几复以其续编来示，命名《寿亲养老新书》，其嘉言懿行、雅事奇方，前书所未有者，燦然毕备，又何如其喜也！君自吾杉迁樵南，重作文靖公故宅，楼居高明，剩有园池亭馆之胜，经史图书，琴棋觞咏，款亲友于玉壶中。诸郎诸孙，珠联玉立，善能承顺其志，怡悦其心，允^［7］谓人间至乐。湖山院落，云月为家。四时佳兴，自有《痴乐堂》《樵南小隐》二记，《新书》锓梓^［8］，抑使世之养老奉亲者，同有此乐焉。锡类^［9］之仁远矣！应紫虽不获再遂寸草春晖之志，而亦不忘于老莱斑衣^［10］之思。君昔官中都时，曾遇异人，授以怡神养性之旨，故续书多述老人之所以自养者。应紫之志喜，盖充然有得于斯，鹏同游^［11］，亦惟曰：各安其分云尔。

是年冬至节日同郡泰宁玉窗黄应紫德夫敬书

【注释】

［1］康节翁：邵雍（1011年—1077年），字尧夫，谥号康节，北宋哲学家。前诗句出自《闲居述事》，选自其诗集《伊川击壤集》。

［2］《辨志录》：又名《少仪外传》，南宋吕祖谦（1137年—1181年）撰。此书为训课幼学而撰。吕祖谦，字伯恭，世称“东莱先生”。

［3］司马倦游：司马，指司马相如，字长卿。《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长卿故倦游。”裴骃集解引郭璞曰：“厌游宦也。”指告归还乡。

［4］巳己：应为“己巳”之误。但元代大德无己巳年，当为乙巳年，即大德九年（1305年）。

［5］隋珠：隋侯之珠。相传春秋时隋侯出行，见大蛇被伤中断，使人以药傅之，蛇乃能走。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

［6］虞韶商頀（hù）：虞韶，虞舜时的《韶》乐。頀，大頀，商汤时的一种乐曲。

［7］允：确实，果真。

［8］锓梓：刻板印刷。书板多用梓木，故称。

［9］锡类：即前引“永锡尔类”略语。

［10］老莱斑衣：据说春秋楚国人老莱子年已七十，而父母在堂，他从不在父母面前称老，想着法子让父母高兴，专门做了一套五彩斑斓的衣服，走路时也装着跳舞的样子。

［11］鹏同游：据《庄子·逍遥游》载：鹏高举九天，远适南海，蓬间斥嘲笑之。后因以“鹏”比喻物有大小，志趣悬殊。

【白话解】

厅堂上慈祥的亲人已经八十多岁了，台阶前孩子们正在互相嬉闹。美食佳肴任由取用，这样的乐趣在人间再也没有其他可比。这是邵雍先生的诗句。我父亲怡轩居士侍奉八十三岁的母亲，在朝中任职御史，当时我刚刚八岁。我长大后，携带书籍追随宜春通守邹爱山任职于外地。邹爱山非常敬爱他的母亲，并且施恩于门人宾客，让我侍奉七旬母亲一起随行。咸淳庚午年（1270年），我寄住在上杭县的书斋里，汀州太守刘审轩刊刻吕东莱先生的《辨志录》，我得以浏览此书。书中有两则记载春夏两季奉养亲人的事情，旁注说出自《养老奉亲书》，因此这样我才知道这本书的名字。过了两年到了壬申年（1272年），我去到宜春，广泛在这古老袁州收藏文献的人氏中寻访，最终都没有结果。后来我告归还乡，以为这本书不可能再找到了。三十多年过去后，大德乙巳年（1305年）春天，邹冰壑总管寄这本书给我，我爱不释手，就像获得了夜明珠、和氏璧之类的宝物一样，又赞不绝口，就像听到了韶乐大頀之类的天籁一样。我已经足够高兴了，而没过多久，邹总管又把该书的续编带来展示，命名为《寿亲养老新书》，其中增添的具有教育意义的美好言行、风雅之事和奇妙方法等，许多原书没有的内容编写得精彩完备，我喜悦之情难以表达。邹总管从我们杉溪搬到樵乡南边，重新装修了其先祖文靖公的宅第，新楼宽敞明亮，充满园林池塘亭台的景致，有经典史书画册藏书，有琴棋对酌咏唱，用美酒款待亲朋好友。他的众多子孙，才情皆备济济一堂，非常能够顺应他的思想，使他心情舒畅，真可以说是人间最快乐的事情了。院落依山傍水，常伴明月白云，一年四季的乐趣，自然已有《痴乐堂》《樵南小隐》这两本书记述。而《寿亲养老新书》的刊行，大概是为了使世上赡养老人侍奉至亲的孝子们，一起感受到这份快乐吧，这份恩惠孝子的仁德一定会流传久远的。我即使不能够再回报已逝父母的深厚养育之恩，但也不曾忘记老莱子孝顺取悦父母的心思。邹君从前在中都当官时，曾经遇到高明的人，教授他舒缓精神保养情志的方法，所以续增的内容大多是教导老年人自我调养的方法。我所说的喜悦，就是因为在这些言论中有所收获。不同年龄人会有不同收获，也只能说各取决于自己的情况罢了。

时逢冬至节，同郡泰宁县玉窗人黄应紫字德夫作序

【原文】

余家藏旧有《养老奉亲书》，其言老人食治之方，医药之法，摄养之道，靡所不载。余仿之以奉吾母范阳郡太夫人李氏，食饮起居，咸得其宜，寿高八旬而甚康健。则此书有益于人子大矣。然岁月既深，卷舒^［1］之久，字画模糊，编简脱落，惧后之览者不得其说，思获善本书而新之，以贻后人。求之数载弗果得，每郁郁以为欠事。至正辛巳夏五^［2］，余叨承朝命，备员浙东宪使^［3］，访诸婺郡庠教授李子贞，得《寿亲养老书》，睹其篇帙节目，比余旧本尤加详备，昔之郁郁者，一旦豁然矣。因自念曰：与其得之难，孰若传之广？遂命工锓梓于学宫，庶天下后世皆得观览，以尽事亲之道云。

至正壬午中秋范阳张士弘载拜书

【注释】

［1］卷舒：开合。

［2］夏五：三伏天。

［3］宪使：肃政廉访使。

【白话解】

我家收藏有《养老奉亲书》的旧本，它所讲的是老年人食疗方剂、用药方法、调理身体办法，没有什么是不被记载的。我参照这些方法来侍奉我的母亲范阳郡太夫人李氏，她的饮食起居，都很安好，如今八十岁了但身体仍然很健康。所以这本书对为人子女的人大有益处啊！然而此书经历的岁月已经很长，开合翻阅时间太久，字迹已经模糊，简绳也脱落了，我担心以后阅览的人不能准确理解书本的意思，想要得到更好的版本重新刊行，以留赠后人。但是寻找了几年都没有结果，经常满心抑郁觉得成为憾事。至正辛巳年（1341年）三伏天，我接受朝廷的命令，任职浙东廉访使。在拜访婺郡的学官李子贞时，得到了《寿亲养老书》，翻看它的篇卷目录，比我的旧本详细完备得多。往日的闷闷不乐，一下子豁然开朗了。我对自己说：与其这么艰难地寻求，为什么不让它广泛流传呢？于是命令工人在学宫刻板印刷，希望天下百姓和后世之人，都可以阅读这本书，以学习更多侍奉亲人的方法。

至正壬午年（1342年）中秋，范阳人张士弘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