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 海与歌（6）

“温柔？”

苏晓樯愣了愣。

她也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路明非一样，面对形容世界的“温柔”二字觉得意外。

“对，温柔。”路明非点点头。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苏晓樯有些不解，这是她第一次把“温柔”和世界连起来。

“虽然很多事情都没有按照我们想象中的方式去进行，但总会有一些美好的瞬间铭刻在我们心底，不是么？”路明非笑笑，“这个时候的世界就是温柔的，就比如现在。”

他指向远处山线上绵延的小镇，“离我们最近的那座小镇就是梅津寺町，挨着它的是山前町，再远点的是月下城町和松前町。我其实有时候会特别羡慕这里的人，他们离城市很远，没有那种纸迷金醉的烦恼，也没有我们这种升学或者成长的压力。在这样晴朗的日子，到了黄昏时分，他们只要仰头便能看到这轮触及海面的夕阳，听着回荡的潮声，与山涧的风相拥，感受这个世界的温柔。”

委实说这种话确实不是一个衰仔能说出来的。

不止是苏晓樯听完这段话后正讶然地看着路明非，连他本人都有些吃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感性，可这些话就是这么自然地从他口中说出，流畅得像是他在街机三国里打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连招。

诺诺在和他认识过后常常把他是个文艺青年挂在嘴边，路明非一直觉得她是在调侃自己，不过诺诺向来都是那种性格的女孩，所以路明非也就没有把这个称呼放在心上。

可直到现在他亲口说出这些话，路明非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向文艺青年靠拢了，说话说得文绉绉的，听起来颇有伤春感秋的悲情……

但这绝不是一个衰仔的风格。

衰仔不应该就是那种只敢暗恋不敢表白、遇到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主见、于是最后只能躺平过咸鱼人生的人么？身为衰仔的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高大上的话来？

似乎……

他真的变了，他不再是他以为的那个衰仔了。

他的胸膛里开始承载的不单单是曾经的自己，还有更多别的东西，这些新的东西就是导致他改变的主要原因，但他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满脑子里只有《星际争霸》呢。”苏晓樯笑笑，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这些话不会是你梦里的那个女孩教给你的吧？那样的话那个女孩真的是很厉害哦。”

梦里的人会教这种话么？

这荒谬的想法说出来苏晓樯自己都觉得奇怪。

但她为什么会联想到那个女孩呢？

明明她只是路明非梦里的人物，甚至路明非连女孩的脸都记不清了，可是苏晓樯还是忍不住这样问。

或许是路明非和她印象中的那个人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他还是以前那个为了和她抢薯条和可乐就彼此唇枪舌剑的路明非么？

他还是那个眉眼总是微微垂下没什么精气神的衰仔么？

这些天的相处里路明非好像依旧是这个模样，但从路明非拒绝陈雯雯开始，到之后他身披风衣站在电影院的门口，再到如今的日本之行，苏晓樯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绝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路明非了……

他成长了。

是谁促使他成长的呢？

苏晓樯希望是他自己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懦弱与颓废，于是顶着风雨站了起来……

然而当路明非口中突然反反复复提到那个女孩，苏晓樯才后知后觉，帮助路明非成长的那个人并非他自己，而是别的人。

其实苏晓樯很乐意看到路明非的成长，那样他总算不是个衰仔了是不是？

可她心底却无法平静，有股她说不清的情绪正在悄悄蔓延……

她不是很想听到路明非口中肯定的回答，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怎么回事。

“是那个女孩么？”路明非轻声说，像是在回答苏晓樯的问题，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是的吧。”

是的么……

苏晓樯的心里忽然升起莫名的失落，像是秋后的雨一点点把她浸湿，直到把她的眼角浸得有些略微的苦涩。

“你在电车里说，你是喜欢那个女孩的。”苏晓樯将失落隐藏得很好，她轻轻地说，“这么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素未蒙面的女孩咯？你们可是只在梦里见过，连手都没牵过哦。”

“嗯……其实……也不是男孩女孩间那种情窦初开的喜欢吧。”路明非挠挠头，“是那种……说出来你别笑话我……就是很想拥抱她，然后带着她走遍世界的喜欢，跟平常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是么……那个女孩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呀……她有一头深红色的头发，长长的，有淡淡的檀香味，这点我给你说过的。”路明非说，“她的性子软糯糯的，什么事都愿意听安排，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她还喜欢打街机和看番嘞，不过打得不是那么好……她很温柔，像是温暖的蜡烛。第一个跟我提起世界很温柔的人就是她。”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说得好像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一样。”苏晓樯有些疑惑，“你是喜欢温柔的女孩子么？”

“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问问，不行啊？”

“好吧……也不一定是温柔的女孩子，因为温柔的女孩不一定适合我嘛，就像陈雯雯，她喜欢的是赵孟华那种高富帅，我就只能给她跑跑腿什么的。哦对了，忘记你也喜欢赵孟华了，不好意思……”

“……”

苏晓樯作势要打。

“别打我别打我！”路明非赶紧抱头。

“认真地说！”

“好吧好吧……”路明非说，“我更喜欢的应该是那种大大方方的女孩吧，她做什么事都很勇敢，很适合把衰衰的我捞起来。有一个漫画叫《最游记》，你应该没看过，在那个故事里，唐三藏是个使左轮的大帅哥而孙悟空就是个傻傻的猴子，孙悟空被唐三藏从水帘洞领出来后就一直跟在师傅的身后，然后什么不用怕了，因为前面即使天塌下来都有唐三藏给他顶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摩天轮在他眼眸里孤独地旋转，夕阳的余晖染红了远方的海面，像是涂上了一层浓郁的颜料。

几只林鸟从他们身后的树林里蹿出，飞向坐落在山线上的小镇，逐渐变成几个小小的黑点，看它们飞行的方向最后大概会落在月下城町或者松前町，又或者是更远的地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剩下略咸的海风吹向山崖，耳边都是轻柔的风声。

巨大的日轮慢慢下沉，即将沉没在海平面以下。

最后的余晖撒在海面上，橙红的光把天空中的流云烧成火焰的颜色，夜色越来越浓郁。

路明非觉得是时候下山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夕阳，准备告诉苏晓樯他们可以回去了，可这时他听到苏晓樯在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路明非。”

“嗯，怎么了？”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