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山 海与歌（5）

丰田的性能并不能和法拉利相比，即便路明非加足了马力，当他和苏晓樯到达四国西南端的小镇时，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足足六个小时。

好在他们运气很不错，没有遭遇堵车或是下雨，再加上他们出发的时间算早，此时恰好是黄昏。

露天停车场上很空旷，就像是当初路明非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样，但潮声依旧，仿佛是在天与地之间回荡。

“好大的潮声诶。”路明非停好车，苏晓樯跳开车门东张西望，连绵的山崖成片倒映在她的眼中，像是福纸的剪影，“海在哪里？”

“越过这座山就可以看到海了。”路明非关好车门，他的心绪也如同潮水翻涌。

他慢慢走到苏晓樯身旁，伸出手，“我带你？”

苏晓樯面对路明非忽然伸出的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有想到路明非会突然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在这之前她和路明非最亲密的动作还是她掐痛了路明非的胳膊，以及那天夕阳下她主动向路明非献出的拥抱。

不过当她看清了路明非的眼神后，她心底的那点躁动又变得平静下来。

此时的他像是再次变回了当初带领苏晓樯走出电影院的那个路明非，他的目光像是极光般遥远，仿佛一下子切回了很多年前，向外溢出了一点一滴的回忆，那么柔和。

不知为何，这样的路明非总是让苏晓樯愿意无条件相信。

她轻轻握住了路明非的手，“好。”

路明非不需要指南针，也不需要准备地图，一切都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尽管他只来过这座小镇一次，可他的步伐轻盈，像是久别家乡的游子终于回到了家。

他带着苏晓樯走向不远处的小镇。

小镇前的牌子上写着梅津寺町，镇子里的街道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感觉，街道两边都是木质的和式屋，商家门前挂着蜡染的蓝色幌子，偶尔有现代建筑也就是两三层的小楼，建筑之间种着一丛丛的晚樱。

在《东京爱情故事》的余热散去后，这座曾一度被无数热恋男女当做爱情圣地的小镇又回归到了它原有的模样，街头上没有很多人，只有落樱被风吹的纷飞，像是下起了樱花的雨。

路明非牵着苏晓樯的手，慢悠悠走在落樱的小街上，先是经过了豆腐工坊，再是悬着蓝色布幌子的蜡染店，然后是一家往外溢出香气的拉面店，最后走到了街道尽头的小镇神社。

神社旁的一家小店门口挂着一长串彩色的御守，这是日本的一种护身符，有很多种形状，方形圆形或椭圆，寓意祈求开运和平安。

这家小店门口的御守大多是紫粉配色的花形御守，用织线缝得很精致。店主是个老婆婆，白发如霜但面容慈祥。

路明非记得以前和绘梨衣来到这座神社时，这里并没有这家不起眼的小店，想来可能是在几年后这家小店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消失在小镇里，倒是小店前的那株樱树路明非还依稀有些印象。

他给苏晓樯挑了一个粉色的樱花御守，又给自己挑了个红色的。

虽然苏晓樯难免有些嫌弃路明非的眼光，但她还是愉快地接了过来，将它挂在了手腕。

两人到达梅津寺町的时候并不算太晚，神社旁的电车还有最后几班。

路明非领着苏晓樯登上了电车，登山的过程中缆绳与齿轮摩擦，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苏晓樯全程都只是静静跟着他，既没有对路明非为什么想来到这座小镇提出疑问，也没有对他将要去哪里表示异议。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所以她只是感受着手心上传来的温度，默默地走在路明非的身后，视线不断在周围日式风味纯正的建筑间来回流转。

轨道两侧树木浓密，从常见的松毛榉、胡桃楸、三花槭到名贵的红皮云杉、朝鲜崖松和寒樱，这里都能找到，树丛间隙还生长着忍冬和山刺玫这种野花，这些树木如浓云般遮盖在轨道上方。

时过经年，路明非乘着登山电车再次穿行在这条纯粹由叶和花组成的隧道里，只不过陪伴在他身边的不再是当初那个深红色头发的少女了，而是另一个神色恬静的女孩。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路明非和苏晓樯面对面坐着。

阳光从树丛间隙中斜斜地照进来，在老式的木头座椅上不断变幻。

橙黄的光点亮了苏晓樯的发丝，远远看起来她就像是披了一层琥珀色的丝绸。

“你是第一次来梅津寺町吧？”苏晓樯忽然说。

“嗯。”路明非轻轻地点点头。

“可你给我的感觉却是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不是那种看网上攻略的熟悉，而是真真切切地到过这个地方，走过那条小街，坐过这辆电车。”苏晓樯眺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树丛，色彩不断在她眼里交织，“我总觉得你来过这里，像是来过很多遍。”

“是因为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啊……我其实一直梦想来到这里旅游一次。我做了好多好多功课，虽然没有出过国，但我在梦里也来过很多次啦。”路明非也望着窗外，“梦里会有个人陪着我，我们一起乘坐这辆电车同行，窗外有流云和飞鸟。”

“女生？”

“嗯，她是一个日本女孩，有一头深红色的头发，很好看，但是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了。”路明非轻声说，“那些梦离我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到那张脸已经模糊了。不过也是这个原因，我才打算来一趟梅津寺町。”

“所以你想来这个小镇，就只是为了在梦里见过的女孩？”苏晓樯有些惊讶，半开玩笑地说，“路明非，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毕竟只有爱情才有这种能力哦，能让你从中国跑大老远来到这里。”

“是……喜欢她么？”路明非轻声喃喃，他像是在对苏晓樯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然后用极其认真的目光看向苏晓樯，“是喜欢她的。”

苏晓樯心里微微一动，她很少看到路明非这么认真的样子。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仅仅是在梦中见过就让人念念不忘。

电车的路程已经走了大半，接下来的几分钟两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只听见齿轮和轨道咬合，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登山电车在山顶的石地藏庙前停下，路明非带着苏晓樯下车，车站前站着一尊半人高的石雕，这个石雕就是日本人所谓的石地藏。

经过石地藏就是茂密的树林，一条石块拼成的小路在林中蜿蜒至树林深处，野草和菟丝子疯长，细碎的阳光从树丛间透进来。

路明非轻轻牵住苏晓樯的手，防止她因为某个凹凸不平的石块绊倒。

静谧的树林里，只有两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道路的尽头是早已封闭的矿井，木制的庙宇式建筑在矿井的出入口上修建，每一根椽子上都挂满了用于祈福的鲤鱼旗，屋檐下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瓷娃娃。

这是当地的风俗，如果镇上的人家生下男孩，就会来这里挂上一面鲤鱼旗，如果是女孩就会放上一个瓷娃娃。

矿车的轨道早已锈迹斑斑，枕木间生着杂草。

他们沿着轨道来到山崖边，这里有横生的树丛阻挡着视线，路明非走在前面把碍事的枝桠拨开，扶着苏晓樯登上一块凸出悬崖的石头。

视线一下子变得空旷，世界像是忽然间从迷离的夜变成了充满光明的白昼，仿佛此刻他们正处在广袤的原野。

夕阳如海潮般涌入视野，巨大的日轮已经触及了海面，数千万吨海水在脚下缓缓地荡漾，潮水在黑色的山崖下碎成白色的水花。

风吹着数万公顷的森林，傍晚的树林远看也像海，苍红色的大海，成千上万的树梢随风摇曳，组成层层叠叠的波涛。

大城小镇沿着曲折的海岸线分布，像是点缀在海岸线上的珍珠。

镇上的小学校已经人去楼空了，寂静的操场上空无一人。

摩天轮缓缓地旋转着，却没有载客，跟大游乐场中的摩天轮相比梅津寺町的摩天轮只能算是个微缩版，但它在夕阳中被放大了，巨大的影子投在起伏的树海上。

临海的轨道上，黄色的慢速列车轰隆隆地驶过无人的小站，白色的栏杆把小站围了起来，上面挂着“梅津寺駅”和“[东京ラブストーリー]ロケ地”的标志，这意味着它是《东京爱情故事》结局的取景地。

这是苏晓樯第一次见到如此磅礴的日落，不是CBD区里那被高楼阻挡住大半的太阳，而是纯粹自然的夕阳坠落，像是一副美好的画。

“看。”路明非在她身旁轻轻地说，他的神情专注，目光遥远得像是落在天边，“很温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