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雪还没停,但屋檐下很暖。
灶膛里柴火正旺,炉火噼啪作响,锅里煮着浓汤,汤面浮着小麦团子和胡萝卜块,空气中弥漫着香气与木炭混合的温热气息。
窗纸被风吹动了一角,露出外头银白的院落,屋檐滴水如珠,噼啪落在石台上。
赞亚坐在母亲身旁,嘴边沾着热汤,脸颊被炉火映得红扑扑的。
“别急。”
母亲笑着,用木勺轻吹汤面,
“烫。”
赞亚眨巴着眼,含着汤点头,然后咕嘟一口吞下去,又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呼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熟悉的节奏——不急不缓,有些沉,但坚定。
“是他!”
赞亚突然跳下板凳,扑向门口。
门被推开了,一阵寒气卷进来,但更快的是她的身影。
“爸爸!”
她猛地扑进那道高大的身影怀里,那人还来不及开口,便被抱了个满怀。
他哈哈笑着抱起赞亚,双手将她高高举起,在屋中旋转了一圈——
“我可想死你了,小疯丫头。”
赞亚在半空中笑得直不起腰,小手紧紧拉着父亲粗糙的肩甲。
她转过头,看见母亲正站在灶前,看着她笑,眼里像也盛着炉火。
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发梢上,一切都是暖和、安静而完整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必离开这个屋子。
她开始讲话,给父母讲外面见到的兔子、城墙下卖蜂蜜的老奶奶。
父亲一边听,一边用小刀修理着箭杆;母亲则往锅里添水加肉,说今晚炖汤要多一点,因为“家里人终于都在一起了”。
炉火跳动的影子在木墙上轻轻摇晃,赞亚抱着膝盖坐在兽皮上,慢慢靠在父亲肩膀上。
她困了,眼睛睁不开了。
眼前的景象随着不断的眨眼而变得模糊,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
“赞亚?”
“赞亚,醒一醒!”
“赞亚,怎么回事,你怎么睡着了?”
“喂!醒一醒!”旁边一人开始摇晃赞亚的肩膀。
赞亚睁开了眼睛,她正坐在树荫下,塔伦在摇她的肩膀,妮卡和艾蕾扶着膝盖盯着自己。
“怎么睡着了,是训练太累了吗?”艾蕾关切地问道。
“我怎么在这?”赞亚扶着脑袋,疑惑地问道。
“我们刚下训啊,你睡傻了吗?”妮卡点着她的脑袋。
“是是是,就你最聪明。”
艾蕾拍了一下妮卡的屁股,对着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就跑。
“艾蕾你给我站住!”妮卡追了过去。
塔伦双手将赞亚拽起:“走,我们去追她俩。”
塔伦牵起赞亚的手,追向两人的背影。
天已经擦黑,但少女们还没散去。
林边的草场上,三人围成一圈,一人蹲在中间假装受伤——塔伦捂着腿,故意发出浮夸的呻吟。
“我中了毒……不行了……救我……”
“给你一剑解脱?”妮卡掏出木剑,笑得一脸坏意。
艾蕾则已经举起雪球,一边嚷着:“赞亚快来!我们一起把她埋了!”
赞亚提着一柄训练用的短弯剑,从营棚后跑来,满脸狐疑:“你们又在欺负塔伦?”
“她在诈尸。”艾蕾一边说,一边把雪球砸了过去。
塔伦猝不及防被打中脸,整个摔倒在雪地上,挣扎着扑向艾蕾,结果被妮卡从背后一脚踹开。
四人笑成一团,在雪地里翻滚,雪沫飞扬,像回到了帝国还没分裂、信仰没有崩塌的时候。
那是她们最快乐的时候。
没有死亡,没有逃亡,也没有割舍。
夜幕降下,营地远处传来号角声,风吹起篝火的火星,映亮了少女们身上的影子。
赞亚笑着,忽然转头看见那片影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着。
她愣了片刻,又张望四周,塔伦她们消失了。
草场空了,篝火熄了,雪原如无声剧场。
那种空荡感像箭一样扎入她心口。
她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废墟上,那是训练场倒塌后的模样,地上散着断裂的剑柄、烧焦的布料,还有几缕余火在黑雪上残喘。
她大喊塔伦的名字,没有回应。
她喊妮卡,喊艾蕾,也没有回应。
突然,天上开始下起血雨,铺天盖地般的浇在她的身上。
她努力擦去脸上的血水,去发现血雨越来越大,直到她再也睁不开眼,再也擦不掉脸上的血。
“啊——!”
赞亚惊醒过来,突然坐起身。
“喵!——”
赞亚这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木屋里,旁边还有一个被她吓跑的狸花猫。
狸花猫跳到窗台上,盯着赞亚看了一会,开始舔自己白色的爪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明白刚才的血雨原来是什么。
屋外正飘着细雪,风还未起,雪落在窗棂和屋顶上,发出轻微的压痕声,像是谁在屋顶上悄悄行走。
赞亚缓缓看向四周,眼前是一片干燥松木的天花板,带着一股熏烟与草药混合的气味。
灶膛里还有余烬,室内暖意未散。她眨了几次眼,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左侧腰间和后背传来钝痛,像是被火烙过。
她试图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冷汗瞬间爬满额角。她低头,发现自己被包裹在一层粗布与干草中,箭伤已被简单处理过,绑得结实,敷了药。
她不在军营,也不在敌军手中。
她在某个村民的屋里——一间偏僻的、靠着山林搭建起来的小木屋。
炉边放着干鹿肉和晒过的冬菇,墙角堆着柴薪与鹿角,屋内没有任何装饰,连窗纸都是用麻布和脂油封住的。
房间风格很巴坦尼亚,充满了温暖。
她挣扎着坐起身,窗边的狸花猫被惊动,立刻跃到墙角,尾巴炸开,警觉地盯着她。
屋门紧闭,风声从门缝钻进来,带着雪地特有的沉闷。
赞亚深呼吸了几次,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手臂一撑,慢慢站起。
她知道不能停留太久。
雷恩派她出来,是带着信物,也是背着一整座城的希望。
如果她不抓紧时间,奥莫尔的局势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她摸向身后,武器不见了。
赞亚环视四周,短剑、飞镖带、包裹,披风与残破的护甲,都整整齐齐放在桌角。
她靠近那堆物什,衣物整洁温暖,血迹洗得发白,斗篷边还残留着一根未拔出的缝线。
桌上放着一碗药水,水里飘着两片草叶。
门忽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