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二:写给《新性灵主义诗选》

高远东[1]

龚刚兄在微信朋友圈看到我写的《在忌日纪念海子》一诗,就问我可否为《新性灵主义诗选》作序。我想可能是纪念海子和20世纪80年代的情绪触动了他吧,而他的新性灵派的作诗主张同样也触动了我。共感共鸣之下,我愿意写下之前从未想过写的这些文字。

作为新时期诗歌的过来人,虽不以作诗为业,但我对当代诗歌始终保持关注的兴趣。我认为当代诗坛有好诗而无好诗人。从诗歌作品看,即使是在朋友圈看到的年轻学子,如康宇辰、胡红英的诗歌习作,已经远胜于许多现代诗歌名作,从中确实可以见出新诗百年的巨大进步。但从诗人角度看,当代诗人却是百分之百小于他的作品,不仅辨识度不足,其思想、语言、哲学、社会观、人性观等涉及诗歌深处的“人”的构成要素,一律贫乏不能自存,远逊其现代前辈诗人。如果不是发生由诗人死亡而“殉诗”所带来的光辉,诗人本身实在是无足观之、可以忽略不计的。诗歌在走向成熟和成功,诗人却停滞甚至在退步。这种诗艺与诗人的不协调成为当代诗坛某种分裂性的根源。大家只能凭天才而作为。佳作可遇,好诗人却不可求。

其实大家对诗歌的理解是多元的。诗人为什么作诗?有一次我见臧棣说,作诗就是寻求奇迹。这句话“噼啪”一下照亮了我。看玄武的小众诗歌,他植根于建安风骨、晚唐乱离气象而来的现代揭示性、批判性写作,也一扫当代诗坛的浮泛无聊和炫智趣味。在云南时读雷平阳的诗,也感受到知情意合一的饱满力量。可见明白人还是有很多的,有毅力主张而“独持偏见”者也在砥砺前行。

当代诗坛的炫智趣味或谓智性写作大概是沿袭卞之琳的探索而来。卞之琳应该是最深刻地影响了当代诗歌的前辈诗人,但其智性写作的学院派路径其实是令人喜忧参半的。智性的开掘突进到一定程度,大概就会产生撕扯诗歌天机的力量,甚至产生某种破坏诗人完整性的毒素吧。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诗人如海子和张枣等,都和这种追求大相径庭。

追求情韵还是理趣,在中国诗史上曾经划分出唐宋。明清诗歌一直是两派的拔河。而今龚刚兄领衔的七剑诗派高举新性灵主义的大旗,不知道是否存在此种溯源,但它针对当代诗歌天机丧失之病而发则是一定的。它似可视作浪漫主义的复活和返照,在浪漫主义那里,诗歌和诗人是统一的,性灵和智慧也并不分裂。感伤的病,也不一定非得用玄言晦涩的药去治。

我把新性灵主义理解为一种针对当代诗坛痼疾的救治,是一种返璞归真,也是一种诗艺和诗理探寻的“偏至”。它立足的是“人”,其所涉无论其身其性其灵,都直指诗歌的根本。希望它能踩踏荆棘,开辟当代诗歌的一条道路。

2019年4月30日

注释

[1]高远东,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