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心之恶,绝望边缘(求追读)

三个月的消毒水气味终于散去。

“舟舟,我们到家了。”

二叔陆高远推着轮椅,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欢快。

轮椅碾过门槛时轻微地颠簸了一下,陆羽下意识攥紧了扶手。

阳光如瀑,透过270度的全景落地窗倾泻而下。

二百多平的大平层里,浮尘在光柱中缓慢游动。

陆羽眯起眼睛——这个本该熟悉的家,此刻却陌生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手指无意识地转动轮毂,轮椅自动向右滑去。

次卧的方向,肌肉记忆比思维更清晰。

穿过主厅,经过次厅,就在他伸手要推门时——

“砰!”

门突然从里面被撞开,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堵在门口。

小胖子陆晖眯着几乎看不见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睨着轮椅上的陆羽。

“小瘸子,来我房间干嘛?”

“堂弟...”

陆羽恍惚唤道。

“谁是你弟!”陆晖挥舞着肉乎乎的拳头。

“听着,这间房现在是我的!你敢踏进一步,我就揍得你连轮椅都坐不了!”

“晖晖!怎么说话的!”

陆高远急忙呵斥。

又局促地搓着手转向陆羽。

“舟舟啊,这个...换房间的事没提前跟你说,是二叔不对...”

“换房间?”

陆羽茫然四顾。

这房子明明只有两间卧室——

难道...他们让陆晖住次卧,自己父母的主卧却给自己?

可能吗?他反正不信。

主卧门适时打开。

二婶曾小翠一身珠光宝气晃了出来,碎花裙、翡翠耳坠、金项链...这些分明都是母亲生前的爱物。

“道什么歉?”曾小翠叉腰冷笑,“以后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想当少爷供着?”

“你少说两句!舟舟刚出院...”

“陆二彪你长本事了?”曾小翠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敢跟老娘吼?!”

轮椅默默后退。

争吵持续了整整半小时。

最终陆羽知道了自己的“新卧室”——

次厅外的阳台。

“汪汪汪!”

一只棕色的泰迪犬冲着新来的“室友”狂吠不止。

“贝贝乖,委屈你了。”曾小翠心疼地抱起狗,翡翠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要和这个晦气东西住一起...”

“汪汪!呜——”

泰迪龇着牙,叫声愈发嚣张。

陆羽望向阳台上那张行军床,愈发沉默。

夏夜的闷热,冬日的严寒,还有随时可能淋进来的雨水...这就是他的“新家”。

————

或许是车祸的后遗症,让陆羽对这个世界总有一种疏离感。

即使医生宣告他终生无法站立,即使亲眼看着二叔一家鸠占鹊巢,甚至被赶到阳台与宠物狗同住——他都像个局外人般平静。

仿佛这一切都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他只是个冷漠的旁观者,透过厚厚的玻璃看着另一个世界的闹剧。

但当他小便失禁,把被褥尿湿,曾小翠的尖叫声撕裂了整个屋子。

她揪着他的耳朵,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他最后的尊严碾得粉碎。

陆羽哭了,滚烫的泪水混着屈辱、委屈,还有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像是终于被疼痛唤醒的知觉,又像是长久麻木后突然恢复的痛觉神经。

从那天起,这个世界突然变得真实起来。

真实得有些残忍。

他的三餐被盛在一个豁口的搪瓷盆里——白米饭上零星点缀着几根发黄的菜叶,肉腥味成了遥远的记忆。

曾小翠总说:“瘸子吃那么好干嘛?”

一边说,一边不断往陆晖碗里夹肉。

家务成了他的日常,稍有失误就会招来一顿叱骂。

最严重的一次,他失手打碎了曾小翠心爱的花瓶,换来的是一根晾衣杆的毒打。

那些淤青像丑陋的苔藓,悄悄爬满他瘦弱的四肢。

陆高远偶尔会露出心疼的表情,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但那些话轻飘飘的,连曾小翠的围裙都吹不动,更改变不了什么。

只有梦境是温暖的。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夜里,他总梦见自己是个农家少年,从小跟着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在山上修行。

梦里的阳光带着松香,连露水都泛着灵气。

有时醒来,他还会下意识去摸根本不存在的桃木剑。

对了,他在梦里学会了背《五行经》。

十八岁生日那天,电视里正在播放《继承法》专题讲座。

陆羽偷偷在笔记本上记下条款,却忘了阳台的隔板薄如蝉翼。

当曾小翠翻出他藏在床垫下的笔记时,整个小区都听到了那场爆发。

“小畜生!瘸了腿还惦记着钱!”

“早该把你扔福利院去!”

帽子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帽子调解后的第二天,曾小翠突然换了副面孔:

“舟舟,二婶给你炖了排骨...”

她堆笑时,金项链在锁骨上晃动。

陆高远搓着手。

“到底是一家人...”

书房正在改造成卧室,电钻声嗡嗡作响。

陆羽望着碗里油光发亮的肉块,突然想起梦里老道的叹息。

“红尘劫最是诛心啊...”

————

自那次风波后,陆羽将继承的事默默咽回肚子里。

“毕竟...是最后的亲人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看着曾小翠忙前忙后地装修新卧室。

搬离阳台那天,泰迪犬冲他龇牙咧嘴地叫,而他早已经学会视而不见。

日子仿佛终于步入正轨,直到——

半年后的某个清晨。

陆羽在洗漱时突然鼻血狂涌,洁白的洗手池瞬间被染得猩红。

诊断书上“白血病”三个字,像一记闷棍。

“舟舟别怕,二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好你!”

曾小翠握着他枯瘦的手,眼圈通红。

陆高远在一旁连连点头,镜片后的目光闪烁。

化疗的日子漫长而痛苦。

陆羽的头发大把脱落,体重锐减到不足八十斤。

但每当看到曾小翠忙前忙后的身影,他心底总会涌起一丝暖意。

直到那个寒夜。

呕吐不止的陆羽想着去走廊透透气,却听见楼道间传来压低的对话——

“我们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现在后悔了?呵呵,那可是你亲侄子!”

“我就随口一说...”

寒意顺着脊梁爬满全身。

那一刻,陆羽如坠冰窟,心中只剩绝望。

————

顶楼天台的风很大,吹得病号服猎猎作响。

陆羽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护栏,肿瘤医院的霓虹灯牌在脚下闪烁。

三十八层的高度,黑暗像母亲的子宫般温柔地向他张开怀抱。

恍惚间,父母的身影在夜空中浮现。

母亲还穿着那件被夺走的碎花裙,父亲手里拿着他儿时最爱的风筝。

“原来死亡...这么轻松啊。”

他张开双臂,像儿时扑向母亲怀抱那样,向前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