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陈家别业

北关客店门外,方原一家与陈氏兄弟道别,可陈洵却久久不愿离去。

他一脸诚挚的邀请道:“我与大饶相逢恨晚,不如今夜到我西湖别墅一宿,我俩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这......”方原望向兄嫂,一时不知如何拒绝。

王氏却笑道:“你们年轻人探讨学问是好事,我们做长辈的怎会阻拦?”

兄嫂都不反对,方原自然也答应道:“如此,就叨扰则个。”

陈洵大喜,叫了三乘肩舆,载着陈泠与方原,径往西湖别墅而去。

看着三人离开,方琼有些担忧:“就这么让阿符和他们去了?”

王氏掩口笑道:“亏你还是刊字匠,明察秋毫,这都瞧不明白?”

方琼茫然不解。

小景慧则怅然若失,小声嘟囔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陈家姐姐。”

正在打哈欠的方存义,不明所以:“姐姐?哪里来的姐姐?”

王氏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都回客店歇息吧,阿符也大了,该交些朋友,那陈家郎君温文尔雅,难得与他相投,由他们去吧。”

方原几人乘着肩舆,由武林门绕着城墙行至钱塘门附近,西湖已在眼前。

夜色掩映,明月高悬,眼前西湖的模样着实惊到了方原。

距三人最近的孤山至断桥一带尚有池荡,可之外却桑梗弥望,再往南沿城至雷锋塔方向,虽看不清楚,料也差不多情形,哪有半分十里锦绣,波光潋滟的外湖样子。

方原回忆前世西湖的美丽,不禁失声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怎变成这副光景?”。

陈洵解释道:“从前元起,西湖就鲜少疏浚,废而不治,不仅外湖如此,苏堤迤西,直抵西山之麓,尽化桑田,仅留六港,以行缸瓜舟子,早不复唐宋之盛。”

方原讶然:“那官府不管吗?若放任如此,怕要不了多少年,西湖就将湮灭!”

陈洵与方原顺着山道,边行边谈:“大父在世时喜与友人游湖,也常叹今之湖面十不存半,曾建言郡守治湖,可西湖弊病由来已久,许多地方变为池田桑埂,水面多为豪绅所占,一些官员担心影响赋税,再者豪绅反对激烈,此议虽上报朝廷,亦未能成行。”

方原了然,从元至今快两百年,西湖占塞问题早已成为顽疾,权贵豪强的利益犬牙交错,治湖难度之大,远超前代。

不过随即方原就又记起来,历史上的西湖在唐宋明三朝都有过大的治理。

第一次是白居易,第二次苏东坡,第三次就是正德初年疏浚西湖的杨孟瑛,这三人对西湖贡献突出,即便后世也常被纪念。

这便对上了!

明初西湖淤塞,湖面被侵占严重,正德时才彻底疏浚。

要不然晚明的张岱,如何能游玩西湖?更不会有名篇湖心亭看雪传世了!

只是可惜,如今时间线还早,方原只能欣赏到西湖残景,殊为憾事。

一路行进,很快到了位于宝石山脚下的陈家别墅,此地风水极佳,既可远眺西湖,又可近赏山林绝色,别墅前苍松翠柏,竹林掩映,当真是处清幽之所。

进了别业,陈泠自回内院歇息,方原与陈洵进入书房继续谈天论地,将近五更天,两人才打着哈欠,熄灯睡下。

翌日,日上三竿,两人方起。

用饭时,方原却注意到一直未见陈泠,心想莫不是恢复了女装,不便见客了?

饭后,方原又闲聊几句,便要告辞,陈洵挽留道:“不如多住几日,回头为兄雇舟送你回余杭。”

此地风景极佳,住着也舒坦,方原也乐意盘桓几日,可兄嫂尚在客店,若今日不回,恐他们担心,推辞再三,这才辞谢离开。

陈洵亲自送行,至断桥附近乃止,临别之际,陈洵言真意切道:“我与大饶甚是投缘,若贤弟有暇,切莫忘了寻我才是。”

方原道:“那是自然,兄长放心,我若来杭州必寻兄长,到时泛舟湖上,吟诗作对,岂不畅快?”

陈洵喜道:“那便一言为定。”

目送两人远去,陈洵这才返回别业,行至大门前,见陈泠正倚门眺望。

陈洵笑道:“小妹换回女装了?”

此时的陈泠与昨夜的书生打扮大相径庭,上身桃色衫袄,下身翠色褶裙,梳着双环髻,明眉善眸,娇俏可爱,亭亭玉立,宛如仙子。

陈泠嘟嘴道:“还不是嫂嫂~”

“我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下,一声女声从背后响起,陈泠吐了吐舌头,在陈洵面前扮了个鬼脸,扭身过去,又迅速笑靥如花,双手环住来人手臂,撒娇道:“我是说,还不是嫂嫂管教有方嘛。”

来人容貌端庄秀丽,身穿真丝合领夹衫,梳着双螺髻,饰以珠翠,雍容华贵,乃是陈洵发妻郑氏。

郑氏用食指轻戳陈泠额头,宠溺道:“你呀,都是大姑娘了,怎可穿着男装到处玩闹,也不怕人笑话。”

言罢,郑氏又板起脸来,冲陈洵横眉冷对:“十一娘不懂事,你做长兄的怎好由着她胡闹!”

陈洵顿时头大如斗,连忙告罪道:“贤妻息怒,为夫再也不带小妹出去就是。”

此言一出,陈泠急了,摇晃着郑氏小臂道:“嫂嫂你听听,大兄说的什么话,嫂嫂最疼我了,怎会不许我外出,嫂嫂的意思分明是要你事事先告于她知,榆木疙瘩,哼。”

陈洵瞠目结舌,怎么左右都是我的错呗!

妻子,小妹,都不好惹,唉,孔夫子说得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真至理名言。

郑氏没好气道:“你个鬼机灵,难道告于我知,就许你随意外出了吗?”

陈泠撅起小嘴,水汪汪大眼满是期冀。

郑氏瞬间心软:“好了好了,真是拿你没办法,最多一月出去一次。”

陈泠欢呼雀跃:“嫂嫂最好!”

陈洵叫屈道:“难道大兄不好?别忘了还得我带你出去。”

“嘻嘻,大兄也好。”

郑氏笑道:“女孩子家蹦蹦跳跳像什么话,看来该给你寻个婆家,收收心了。”

陈泠头摇的像拨浪鼓:“泠儿才不要找婆家,有兄嫂管教就足够了!”

“傻丫头!”郑氏语重心长道,“兄嫂岂能照看你一辈子?我们女人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言罢,郑氏意有所指地望向陈洵,陈洵头大,硬着头皮道:“娘子所言极是。”

陈泠跺脚道:“嫂嫂,我还不想嫁人。”

郑氏却道:“这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

陈洵心知小妹性情,再说下去,怕惹她不痛快,忙岔开话题道:“小妹可知,适才方原告辞前,还托我向你捎话。”

陈泠一听,果然被引过话头,眼眸一亮,好奇道:“那小娃子还能想起我来,他都说些什么,快告诉我。”

陈洵笑道:“大饶说等十一郎病好了,有暇再与我等饮酒作对,游山赏水。”

陈泠嬉笑道:“那极好!哎,不对。”

“等我病好?”陈泠又纳闷起来,“我什么病?”

“哈哈~”陈洵笑得合不拢嘴,“大饶临走前一直未见你人,想要当面辞别,我便托辞你昨夜感染风寒,正卧床休养,他才作罢,让我嘱托你要多喝热水。”

陈泠白了陈洵一眼:“大兄找得好借口!不过那小子还算有良心。”

郑氏也稀奇道:“就是与你聊了一宿的少年吗?嗯,远远看着,模样倒也周正,举止也得体,就是不知家世如何。”

说罢,郑氏有意无意,还往陈泠看去,陈洵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当即苦笑道:“昨夜闲谈时,我倒也问起过,方家乃余杭匠籍,其父倒是有秀才功名,不过却早殁。”

郑氏略显失望:“家世差些,不比…..”

陈洵忙打断道:“我与方原一见如故,切莫这般言语,何况我观其胸有沟壑,谈吐不俗,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岂能以家世相论?”

郑氏奇道:“夫君这般看重那方原?”

“何止看重,为夫仅与他谈了一晚,便觉获益匪浅。”

陈洵有些兴奋:“娘子、小妹你们可知道,这人之呼吸,吸入的气中含有氧气,这才维系人体周天运转,而呼出的是废气,叫什么二氧化碳。”

陈泠奇道:“竟有如此说法?”

陈洵点头道:“大饶还说,这草木呼吸与人正好相反,吸入二氧化碳,而呼出氧气,是故茂林修竹之处,人之呼吸会特别畅快,感觉精神饱满,就是因为氧气充盈的缘故。”

郑氏笑道:“我说奇了,住在城中远不如西湖别业舒坦,原来是这般缘故。”

“嘻嘻,嫂嫂所言正是我之所想。”

姑嫂俩笑作一团。

陈洵感慨道:“万物皆有理,今之我方有体会啊。”

陈泠还道:“嫂嫂怕是不知,去岁冬月,我与兄长往径山寺还愿,路过余杭,便遇到过他,那时他在桥上吹笛,曲调婉转,令人耳目一新。”

郑氏讶然:“这般说来,这个方原还是个奇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