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司黄帝】

伊祗邪坐在大帐外的一座土包上。

几茎枯黄草茎在风沙中簌簌低语。

身上沉重的暗金色甲胄上血迹凝成一片,每片甲叶上都仿佛绘有黑褐色的符文,大漠正午的阳光砸在甲面,折射出许多细碎金芒,凭空升起一阵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伊祗邪看着这一望无垠的大漠。

复又想起自己这些时日以来做的梦。

梦里,他成为了一头异种山虎。

幼年时,它被一条蛟蛇异兽所伤,差点被一口吞吃了去。

逃到千仞青崖下的广袤森林时,遇到了一只雪白灵狐。白狐衔来灵药为他止血。

他犹记得梦中那白狐的样子,通体雪白如同月魄凝形,眸中流转着对万物生灵的慈悲。

白狐将它引至一座石洞中。

洞中栖着一头翼展三丈的苍背大鹰,也是被白狐所救生灵,见着它时双目骤缩,恐惧非常,在白狐轻鸣声中振翅离去。

它在白狐襄助下,约莫八九个春秋便已经痊愈,

那日白狐归来,身后跟着那翎羽间缠绕黑雾的苍鹰。山虎琥珀色瞳孔中,分明看见鹰瞳深处翻涌着的贪婪凶戾,它知道,大鹰这次回来,一定是为了白狐的灵性,想要杀死白狐,偏那白狐以爪抚心,言说万物有灵,实在蠢得可怜。

为报衔药之恩,它昼夜踞守洞口,防范着大鹰。那日追猎归来后,却见苍鹰双翼大展,在洞口处,一口将白狐吞入腹中。

它大怒之下,猛然跳进山洞中,一口将大鹰的半个身子撕咬掉,同样吞入自己腹中,大鹰因为吞吃了白狐的灵性,遭受如此重伤后,却依旧能够振翅飞天而去。

这样的梦,近些时日一直困扰着他。

伊祗邪隐约觉得这场梦在映示着什么东西,可却一直在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辜朔平及从远处走来,在离他五步远时停步:“大王,巫山上下来三个人,要见你。”

北漠之中,修士都视巫山为神圣之地,凡蛮人有成就筑基者,巫山上就会有人前来接引,值得一提的是,巫山上的人大都不信奉鹰神。

当年的末祭就是从巫山上下来的。

甚至伊祗邪知道,剩余的十四金帐中的巫祭,都和巫山有极深的关系。

此次下来,多半是追究自己屠灭两大金帐的事情。

伊祗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沙哑着声音开口道:“让他们等着。”

“那个人抓到了吗?”

辜朔平及闻言,立马回答道:“述廉奇已经领着三百骑兵去了,今夜就会有结果。”

伊祗邪听到述廉奇还在追逐那人,心中已经有了结果,开口道:“派人去把述廉奇找回来吧,不必再耗费兵力去捉拿了。”

“如果不能当场围住他,这次也会无功而返的。”

如果是一个月前,辜朔平及说不定还会不相信伊祗邪的话,可至今以来,那个人如同鬼魅一般,神出鬼没,比他们还要清楚大漠的地势,实在狡猾。

辜朔平及领命之后并没有离开,看着伊祗邪,忍不住问道:

“大王,你身上的伤……”

伊祗邪摇了摇头:“只是小伤而已,早就好了。”

一月之前,伊祗邪被一个穿着青白宽袖衣裳的人刺杀,险些危及性命。

众人都以为是金帐中的人做的。

只有伊祗邪知道,那个人不是蛮人,而是将他重新带回大漠的恩人。

现在恩人利用完他了,不放心他在大漠上继续扩展势力,于是便想要在回去之前,把自己的头颅喂给大漠中无情的风沙。

伊祗邪知道,在自己亲手杀死阿母的时候,杨谨就已经起了杀心。

真要论起来,他却是很感激杨谨。

并非感激他将自己带回大漠。

因为在他自己的设想里,他迟早会回来的,哪怕会因为没有杨谨的帮助,回来的更晚一些,被褚特部追杀的更紧迫一些,都不影响他能做成今日之事。

他所感激的,是杨谨身为一个筑基种道的修士,寻常人眼中的仙人,竟然在他还是一个刑徒奴隶的时候,就对他起了杀心。

这是一种认可。

“大王……”

伊祗邪微微一愣。

不明白辜朔平及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方抬起头,却发现三个人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辜朔平及身后,辜朔平及被誉为大漠神弓,本身便有着不俗的修为,此时此刻,却如同鹌鹑一般,动也不敢动弹。

见伊祗邪抬头看向他们。

三人齐声开口道:

“阿库尔勒。”

“阿库尔隼。”

“阿库尔狸。”

“见过大王了。”

虽然说着见过,可面上神色却都阴狠倨傲,半点不见敬意。

伊祗邪收起脸上的震惊。

看着三人,问道:“你们是阿库尔部,归于北狸金帐?”

一身黑袍,身形比一般蛮人瘦小的阿库尔勒笑着回答道:“正是,不过早在三十年前,我们三人就上了巫山,已经和北狸金帐没有了关系。”

伊祗邪点了点头:“那就是了,跪下吧。”

阿库尔勒正要说出此行他们前来的目的,却被伊祗邪猛然打断,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恼怒,本想着暂且压下,继续笑着,可听到伊祗邪的话后。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瞪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伊祗邪,沉声道:

“大王刚才说什么?”

“北狸金帐不尊王令,不奉鹰神,于一月前被本王屠灭,残余诸部,已经归于王庭治下。”伊祗邪指尖轻叩腰间长刀,金铁之声清澈,他看着已经沉下脸色的三人,毫不畏惧他们是从巫山上下来的修行之人,只冷声道:“你们虽然脱离金帐,可却依旧是蛮人,面见本王,当行大跪之礼。”

“呵呵,大王好大的威风,却不知道,一身骨头够不够硬,是不是能撑起这般威风。”

阿库尔隼长着一张鹰钩鼻,眼神阴翳,看向伊祗邪时,毫不掩饰其中鄙夷之色。

一个刑徒奴隶,侥幸有些运气和领兵的能力,就敢目中无人,和巫山使者抖落威风,想来是屠杀两座金帐的血,将他的眼睛也给蒙上了。

虽然下山时被交代过,不许他们闹事杀人,可给一个迷了心的奴隶一些些教训而已,想来是无碍的。

阿库尔隼上前一步。

此时,辜朔平及猛然上前,想要拦住阿库尔隼,却被身旁的阿库尔狸给一把抓住,甩飞了出去。

伊祗邪见此,脸色不变,依旧大马金刀坐在原地,不曾起身。

他只轻声道:“本王再说最后一遍,”

阿库尔勒微微皱眉,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刚想要提醒阿库尔隼。

但他已经走到了伊祗邪身边。

“老子这就教教你,什么是自知之明。”

说罢,一手抓向伊祗邪。

伊祗邪见此,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面对阿库尔隼抓向自己的手,伊祗邪不闪不避,眸子微凝,自喉间迸出金石相击之音:“跪下。”

余音未绝,冥冥之中,响起一阵虎啸鹰啼。直震得三人灵台之中如撞铜钟。

阿库尔勒面上血色尽褪,苍白一片,一股无形之势猛然降落,压得他肩胛骨节爆响如炒豆。

扑通一声闷响,等他再看去时,离伊祗邪最近的阿库尔隼,七尺昂藏的身子已经匍匐在地。

伊祗邪站起身,层层甲胄,滑落交击,金铁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他俯视着匍匐在地上的阿库尔隼,声音冷冽:

“杨谨便罢了,真当本王可欺!”

阿库尔狸察觉到伊祗邪身上法力波动,下意识道:“是【司黄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