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民要术》及其语言

第一节 贾思勰与《齐民要术》

《齐民要术》是著名的“北魏三书”之一(另两书是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和郦道元的《水经注》),约成书于公元530—540年,时当北魏末(386—534)、东魏初(534—550)。作者贾思勰,山东益都(今山东省寿光县南)人,是我国杰出的农业科学家。他的生活年代约在北魏末期到东魏初期,即公元6世纪。他一生主要活动在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一带,足迹遍及黄河中下游地区。他写作《齐民要术》的时间,大约在公元6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根据《齐民要术》篇首所冠的作者头衔,又得知贾思勰曾做过高阳郡(今山东省淄博市、临淄西北)的太守。关于贾思勰的生平事迹,虽然至今尚未发现有详细的文字记载,然而,他的光辉著作《齐民要术》以及它所反映的社会、生产面貌,都在一定程度可以看作作者整个一生,包括他的思想才学、社会主张、科学见解、写作态度以及为人风格的写照。而这些方面,尤其《齐民要术·序言》,应该说是一篇十分重要的文字。[1]书中述及自己的片断有:

1.西兖州刺史刘仁之,老成懿德,谓余言曰:“昔在洛阳,于宅田以七十步之地,试为区田,收粟三十六石。”(卷一“种谷”,83页)

2.今并州无大蒜,朝歌取种,一岁之后,还成百子蒜矣,其瓣粗细,正与条中子同。芜箐根,其大如碗口,虽种他州子,一年亦变大。蒜瓣变小,芜菁根变大,二事相反,其理难推。又八月中方得熟,九月中始刈得花子。至于五谷蔬果,与余州早晚不殊,亦一异也。并州豌豆,度井陉以东,山东谷子,入壶关、上党,苗而无实。皆余目所亲见,非信传疑:盖土地之异者也。(卷三“种蒜”,191页)

3.余昔有羊二百口,茭豆既少,无以饲,一岁之中,饿死过半。假有在者,疥瘦赢弊,与死不殊,毛复浅短,全无润泽。余初谓家自不宜,又疑岁道病瘦,乃饥饿所致,无他故也。人家八月收获之始,多无庸暇,宜卖羊雇人,所费既少,所存者大。传曰:“三折臂,知为良医。”又曰:“亡羊治牢,未为晚也。”世事略皆如此,安可不存意哉?(卷六“养羊”,427页)

从中可以看出贾思勰对农业生产的关心和熟悉:他不仅留心观察、虚心请教,还亲自实践。这些都是他写作《齐民要术》的基础。

《齐民要术》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完整农书,也是世界农业史上最早最有价值的名著之一。《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称誉为“农家诸书,无更能出其上者”,达尔文在其名著《物种起源》中称它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全书共十卷,九十二篇,近十四万字。前五卷包括粮食、油料、纤维、染料作物、蔬菜、果树、竹木、栽桑养蚕等栽培饲养技术;第六卷是关于畜禽和鱼类的养殖;第七卷至第九卷是农副产品的加工、储藏,包括酿造、腌藏、果品加工、烹饪、饼饵、饮浆、制糖,兼及煮胶和制墨等;第十卷记载“五谷、果疏、菜茹非中国物产者”,体例独特,以很大的篇幅引载了有实用价值的热带亚热带植物,成为我国最早的“南方植物志”。全书规模宏大,体例严谨,层次井然,系统完整,包罗了农、林、牧、渔、副各个方面,“起自耕农,终于醯、醢,资生之业,靡不毕书”(《要术·序》),堪称当时的一部农业百科全书。

贾思勰为什么要写这样一部书?又为什么要给它取名为《齐民要术》呢?在“序言”的开头,他便引用了《史记·平准书》里的话作了清楚的说明:所谓“齐民”者,乃“平民”也,指的是一般人民群众。所谓“要术”者,乃“重要方法”也,指的是发展生产的重要方法。用现在的话来说,“齐民要术”,就是谋求发展物质生产、改善人民生活的重要方法。毫无疑问,这是具有深刻见解和社会意义的。这样一种指导思想,对于生活在距今一千多年前、身居封建统治阶级高位的贾思勰来说,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齐民要术》在长期流传的过程中,产生了许多错、讹、衍、脱,号称难读。它是一部农学名著,农史专家对它作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南京农业大学缪启愉先生的《〈齐民要术〉校释》(第二版)是目前最为详备的校注本。此书的特色之一,是“利用了所有的重要版本、仅有的抄本和稿本”,搜罗版本达29种之多,据此对全书作了校勘,又博稽载籍,详加注释。尽管此书在校勘和注释方面还存在一些问题,但毕竟为我们研究《齐民要术》的语言提供了一个较好的本子。

“序言”的末尾,还有一段不可忽视的文字。贾思勰写道:我编写这本书时,广泛参考了前人的著作,大量搜集了民间流传的歌谣和谚语,访问了有经验的老农,再加以自己的亲身体验。从耕锄收种,到酿酒制酱,凡是与物质生产有关的办法,没有不写在书中的。所以叫作“齐民要术”。全书共92篇,分为10卷。每卷前头都有目录,虽然文字烦琐些,倒比较易于査寻。还有些外地传入的谷物、瓜果和林木,书中只是列出了名目,至于它们的栽培方法,没有听说过,未加记录。丢掉根本的宗旨,去追求细枝末节,一般贤明清醒的人都不这样做。只贪图一天的豪华,不顾及终年贫穷,正是挨饿受冻的原因。因此,关于商业方面的事情,让它空缺着,书中未作记载。那些花花草草看上很美观,但只是一时的繁华,而没有实在的东西。像这些浮华虚幻的东西,就没有保存的价值。我写这本书的意图,只不过是想对那些还不懂事的孩子们有所启发,根本没有打算让那些有学识的人看到它。所以在写作时,只求反复周详,如同“耳提面命”般说话那样,直截了当地说明每件事情,不讲究修辞酌句。[原文:今采捃经传,爰(yuan)及歌谣,询之老成,验之行事,起自耕农,终于醯(xi希,醋的古称)、醢(hai海,指用鱼肉制成的酱),资生之业,糜(mi——无)不毕书。号曰:“齐民要术”。凡92篇,分为10卷。卷首,皆有目录:于文虽烦,寻览差易,其有五谷瓜蓏,非中国所殖者,存其名目而已;种莳之法,盖无闻焉。舍本逐末,贤哲所非;日富岁贫,饥寒之渐。故商贾之事,阙(que音义通缺)而不录。花木之流,可以悦目,徒有春花,而无秋实,匹(pi比较)诸浮伪,盖不足存。鄙意晓示家童,未敢闻之有识,故丁宁周至,言提其耳,每事指斥,不尚浮辞。]乍看起来,这段话只不过是在向读者作写书的交代。仔细领会其中意义,其实正是作者思想倾向、政治主张、学术见解以及写作态度的集中反映。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齐民要术》是怎样一部书以及它的实用价值和科学意义。[2]

《齐民要术》是一部历史的科学文献。仅它引用过的各种古籍就达150种之多;尤其宝贵的是,有些当时被引用的书,现已失传,仅见于《齐民要术》。如西汉氾胜之的《氾胜之书》,东汉崔寔的《四民月令》等失传已久,只是由于《齐民要术》对它们曾作了较多方面的引录,才保留了部分内容,使后人得以了解这些佚书的大概面貌。应该指出的是,贾思勰重视前人的经验,大量引用古籍,并非盲目滥用。他十分重视运用前人的经验,并在实践中加以鉴别。例如,《氾胜之书》说,黍子要种得比稻子稀。贾思勰从实践中了解到,稀植的黍子颗粒不饱满,且米色发黄;而密植的黍子虽然长得棵株小些,但籽实却匀称饱满,米色较白。于是,他大胆地改正了《氾胜之书》的说法,得出了黍子宜密植的结论。又如,不少古农书中都有带迷信色彩的记载,认为种植要避“忌日”。而贾思勰却引用“以时及泽,为上策”这条谚语,强调以时令墒情等自然规律来确定播种期,旗帜鲜明地宣传了科学思想。

贾思勰重视对农作物的种植全过程进行研究和总结,从开荒、选种、肥田、播种、耕耘、收割直至贮藏,都作了详细具体的记叙,提出了一整套农业技术的完整系统。其中包含许多有重要科学价值的经验总结。由于贾思勰对作物品种的广泛搜集和细致调查,《齐民要术》中仅粟的品种就列举了86种之多,他还逐项作出分析。对于选种,贾思勰总结了当时“穗选法”“水浸法”“育种保纯法”和“储藏法”的各种经验,提出一整套关于种子优选法的思想和实际办法。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曾记录了一个实验结果:在大麻的雄株还没有散发出花粉以前,将它拔掉,雌麻就不能结实。这不仅科学地证明了大麻具有性别的分化,而且说明作物结实过程与花粉传播的密切关系。

贾思勰积极主张耕作制度的合理改革。他通过对于群众中出现的作物轮种和绿肥轮作进行调査,提出了有关换茬、轮作、复种等一整套精辟论述,特别指出连种会影响作物品质和产量;肯定了绿肥在提高土壤肥力方面的作用,并对绿肥作物的种植方法、翻压时间、肥效评定、增产效果,都作了详细说明。他还分析了实行作物轮种时,以豆科作物作前茬为佳的道理。

总之,《齐民要术》在我国光辉灿烂的文化科学宝库中,是一份不朽的重要历史遗产,它不仅在当时对社会生产的发展起过积极作用,而且对后代的农业生产产生了巨大影响。公元1020年北宋朝廷曾刻印了《齐民要术》,发给各地的“劝农使”,作为指导农业生产的教科书;而群众传抄得更是争先恐后。此后,我国历代农学家编写的农书,如元朝的《农桑辑要》、王桢的《农书》、明朝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和清朝的《授时通考》等,都十分注意吸取《齐民要术》的精华,以传后世。如今,在国家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推广“寿光模式”的新形势下,《齐民要术》仍然是我们研究农业科学史不可缺少的珍贵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