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齐民要术》的语言特点及语料价值

《齐民要术》不仅在中国和世界农学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而且也是我们今天研究南北朝汉语特别是6世纪中叶北方通语的重要语料。作者在自序中说:“鄙意晓示家童,未敢闻之有识,故丁宁周至,言提其耳,每事指斥,不尚浮辞。览者无或嗤焉。”这样的写作宗旨决定了贾思勰采用的是通俗易懂的语言,正如缪启愉先生所说:“文词表达朴实明爽,摒弃冷词僻典,没有一句转弯抹角,或者意义含糊不明的……《齐民要术》行文给人的总的感觉是有一种明白、朴素、直爽、紧凑的风格,娓娓道来,接近口语,如说家常,跟当时的浮靡文风大相径庭。”[3](《齐民要术校释·前言》)具体而言,我认为《齐民要术》的语言具有专业性、口语性和地域性这样三个鲜明的特点,同时全书语言存在较大的内部差异。下面试分别加以论述。

1.专业性

唐作藩先生在《汉语词汇发展简史》“五、中古时期汉语词汇的发展”中谈到《齐民要术》中的农业词汇问题,包括农作物名称、农具名称、耕作行为方面的词语等。[4]这确是《齐民要术》词汇的一个重要特点,也是给读者的第一印象。缪启愉先生曾指出《齐民要术》一书世称“难读”的两大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书中有不少当时的民间“土语”和生产上的“术语”。(《齐民要术校释·前言》)这样的词语我们可以举出一大串,足以编成一本小型的《齐民要术术语词典》,比如:水稻、旱稻、粳稻、大麦、小麦、宿麦、荞麦、青稞麦、蘘草、秕、菽、大豆、黄高丽豆、黑高丽豆、燕豆、红小豆、豌豆、江豆、登豆、绿豆、线豆、谷、植谷、黍、穄、粱、秫、油麻、大麻、苴麻、胡麻、冬瓜、越瓜、胡瓜、茄子、蔓菁、芜菁、莴苣、芋、姜、葱、蒜、韭、芥、芸、荽、椒、枣、李、桃、梅、杏、梨、栗、柿、石榴、木瓜、茱萸、甘蔗、雉尾、茭、耒、耜、犁、长辕犁、蔚犁、锄、耨、斪、铲、镰、一脚耧、两脚耧、三脚耧、杷、水车、桔槔、辘轳、柳鑵、陆轴、铁齿楱、春耕、秋耕、初耕、深耕、细耕、耦耕、转地、春种、夏种、播种、种、概种、摘种、植、耘(芸)、耩、耙、耧、薅、芋、劳(耰)、摩(耰)、掩、曳、挞、辗、镞、蹑、刨、劁、刈、锋、劐、挠(呼毛反,撹也)、溲种、灌溉、白背、黄塲、浥郁、虸蚄、垅、故墟,等等。还有各种农作物众多品种的名称。这些词语有些承自前代,有些则始见于《齐民要术》,它们丰富了汉语词汇的宝库。

2.口语性

《齐民要术》语言的口语性首先表现在词汇上,它使用了一大批当时的口语词;其次反映在语法上,有不少中古时期新兴的语法现象。我们随便抽取书中的几段文字,来真切地感受一下当时的口语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凡耕高下田,不问春秋,必须燥湿得所为佳。若水旱不调,宁燥不湿。燥耕虽块,一经得雨,地则粉解。湿耕坚垎,数年不佳。谚曰:“湿耕泽锄,不如归去。”言无益而有损。湿耕者,白背速楱之,亦无伤;否则大恶也。春耕寻手劳,古曰“耰”,今曰“劳”。《说文》曰:“耰,摩田器。”今人亦名劳曰“摩”,鄙语曰“耕田摩劳”也。秋耕待白背劳。春既多风,若不寻劳,地必虚燥。秋田塌(长劫反)实,湿劳令地硬。谚曰:“耕而不劳,不如作暴。”盖言泽难遇,喜天时故也。(卷一“耕田”,37—38页)

染潢及治书法:凡打纸欲生,生则坚厚,特宜入溃。凡溃纸灭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则年久色暗也。入浸檗熟,即弃滓,直用纯汁,费而无益。蘖熟后,漉滓捣而煮之,布囊压讫,复捣煮之,凡三捣三煮,添和纯汁者,其省四倍,又弥明净。写书,经夏然后入潢,缝不绽解。其新写者,须以熨斗缝缝熨而潢之,不尔,入则零落矣。豆黄特不宜袠,袠则全不入黄矣。凡开卷读书,卷头首纸,不宜急卷;急则破折,折则裂。以书带上下络首纸者,无不裂坏;卷一两张后,乃以书带上下络之者,稳而不坏。卷书勿用鬲带而引之,非直带湿损卷,又损首纸令穴;当街竹引之。书带勿太急,急则令书腰折。骑蓦书上过者,亦令书腰折。书有毁裂,郦方纸而补者,率皆挛拳,瘢疮硬厚。瘢痕于书有损。裂薄纸如薤叶以补织,微相入,殆无际会,自非向明举而看之,略不觉补。裂若屈曲者,还须于正纸上,逐屈曲形势裂取而补之。若不先正元理,随宜裂斜纸者,则令书拳缩。凡点书、记事,多用绯缝,缯体硬强,费人齿力,俞污染书,又多零落。若用红纸者,非直明净无染,又纸性相亲,久而不落。(卷三“杂说”,226—227页)

凡栽树,正月为上时,谚曰:“正月可栽大树。”言得时则易生也。二月为中时,三月为下时。然枣——鸡口,槐——兔目,桑——虾蟆眼,榆——负瘤散,自余杂木——鼠耳、虻翅,各其时。此等名目,皆是叶生形容之所相似,以此时栽种者,叶皆即生。早栽者,叶晚出。虽然,大率宁早为佳,不可晚也。(卷四“栽树”,256页)

牧羊必须大老子、心性宛顺者,起居以时,调其宜适。卜式云:牧民何异于是者。若使急性人及小儿者,拦约不得,必有打伤之灾;或劳戏不看,则有狼犬之害;懒不驱行,无肥充之理;将息失所,有羔死之患也。唯远水为良,二日一饮。频饮则伤水而鼻脓。缓驱行,勿停息。息则不食而羊瘦,急行则坌尘而钟颡也。春夏早放,秋冬晚出。春夏气软,所以宜早;秋冬霜露,所以宜晚。《养生经》云:“春夏早起,与鸡俱兴;秋冬晏起,必待日光。”此其义也。夏日盛暑,须得阴凉;若日中不避热,则尘汗相渐,秋冬之间,必致癣疥。七月以后,霜露气降,必须日出霜露晞解,然后放之;不尔则逢毒气,令羊口疮、腹胀也。(卷六“养羊”,423页)

上述四段文字不足一千字,反映当时口语的词语和表述法就有:不问、必须、不调、块、粉解、坚垎、不佳、归去、白背、楱、大恶、寻手、劳、摩、寻、塬实、硬、作暴、泽、打纸、特、潢纸、灭白、便是、年久、熟、滓、漉、添和、明净、绽解、熨斗、零落、豆黄、袅、全、开卷、卷头、急、破折、坏、书带、(一两)张、鬲带、穴、骑蓦、毁裂、率皆、挛拳、瘢疮、硬厚、瘢痕,补织,看,略不,屈曲,还,裂取,元理,随宜,拳缩,点书,硬强,红纸,(纸性)相亲,栽树,上时,中时,下时,虾蟆眼,自余,负瘤散,虻翅,此等,名目,相似,栽种,大老子,心性,宛顺,急性,拦约,打伤,劳戏,不看,懒,驱行,肥充,将息,脓,停息、坌、祌、气软、所以、阴凉、以后、毒气、宁燥不湿,一经得雨,布囊压讫,须以熨斗缝缝熨而潢之,卷一两张后;等等。《齐民要术》的口语性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齐民要术》引谚语、俗语、歌谣数十条,是当时口语的真实记录,十分珍贵,比如:

谚曰:“智如禹、汤,不如尝更。”(序,8页)

谚曰:“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此之谓也。(序,10页)

谚曰:“湿耕泽锄,不如归去。”言无益而有损。(卷一“耕田”,38页)春耕寻手劳,古曰“耰”,今曰“劳”。《说文》曰“耰,摩田器。”今人亦名劳曰“摩”,鄙语曰“耕田摩劳”也。(卷一“耕田”,38页)

谚曰:“耕而不劳,不如作暴。”盖言泽难遇,喜天时故也。(卷一“耕田”,38页)

谚曰:“欲得谷,马耳镞。”(卷一“种谷”,66页)

谚云:“回车倒马,掷衣不下,皆十石而收。”(卷一“种谷”,66页)

谚曰:“以时及泽,为上策”也。(卷一“种谷”,73页)

谚曰:“家贫无所有,秋墙三五堵。”(卷一“种谷”,74页)

谚曰:“顷不比亩善。”(卷一“种谷”,83页)

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卷一“种谷”,92页))

谚曰:“椹厘厘,种黍时。”(卷二“黍傺”,102页)

谚曰:“穄青喉,黍折头。”(卷二“黍傺”,102页)

谚曰:“前十鸱张,后十羌襄,欲得黍,近我傍。”(卷二“黍傺”,105页)

该曰:“立秋叶如荷钱,犹得立”者,指谓宜晚之岁耳,不可为常矣。(卷二“小豆”,115页)

谚曰:“与他作豆田。”(卷二“小豆”,116页)

谚曰:“夏至后,不没狗。”或答曰:“但雨多,没橐驼。”又谚曰:“五月及泽,父子不相借。”言及泽急,说非辞也。(卷二“种麻”,118页)

语曰:“湖猪肉,郑稀熟。”山提小麦,至黏弱;以贡御。(卷二“大小麦”引《广志》,126页)

歌曰:“高田种小麦,稴䅟不成穗。男儿在他乡,那得不憔悴?”(卷二“大小麦”,127页)

故谚曰:“子欲富,黄金覆。”(卷二“大小麦”,133页)

谚曰:“种瓜黄台头。”(卷二“种瓜”,156页)

谚曰:“触露不掐葵,日中不剪韭。”(卷三“种葵”,177页)

谚曰:“生啖芜菁无人情。”(卷三“蔓菁”,188页)

谚曰:“左右通锄,一万余株。”(卷三“种蒜”,191页)

谚曰:“葱三薤四。”(卷三“种薤”,196页)

谚曰:“韭者懒人菜。”(卷三“种韭”,203页)

谚曰:“正月可栽大树。”凡栽树,正月为上时,言得时则易生也。(卷四“栽树”,256页)

谚曰:“木奴千,无凶年。”(卷四“种梅杏”,282页)

谚曰:“鲁桑百,丰绵帛。”(卷五“种桑、柘”,317页)

谚曰:“不剶不沐,十年成毂。”(卷五“种榆、白杨”,339页)

谚云:“东家种竹,西家治地。”(卷五“种竹”,359页)

谚曰:“赢牛劣马寒食下。”(卷六“养牛、马、驴、骡”,383页)

谚曰:“旦起骑谷,日中骑水。”(卷六“养牛、马、驴、骡”,405页)

谚曰:“富何卒?耕水窟;贫何卒?亦耕水窟。”(卷七“货玫”,471页)

谚曰:“萎蕤葵,日干酱。”(卷八“作酱等法”,537页)

熟栗黄:谚曰:“金齑玉脍。”橘皮多则不美,故加栗黄,取其金色,又益味甜。(卷八“八和齑”,568页)

粳米饭:脍齑必须浓,故谚曰:“倍著齑。”(卷八“八和齑”,568页)

谚曰:“杨桃无蹙,一岁三熟。”(卷十“五谷、果蓏、菜茹非中国物产者·果蓏”引《临海异物志》,700页)

俗曰:“槟榔扶留,可以忘忧。”(卷十“五谷、果蓏、菜茹非中国物产者·扶留”引《异物志》,764页)

语曰:“夏荁秋堇滑如粉。”(卷十“五谷、果蓏、菜茹非中国物产者·堇”引《广志》,797页)

《文心雕龙·书记》云:“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确是知言之选。如“智如禹、汤,不如尝更”,“更”表示“经历;经过”义,就是“少不更事”的“更”,可见这个词当时是活在人们口头的;“男儿在他乡,那得不憔悴”,“男儿”和“那得”都是当时的口语词;“触露不掐葵”的“掐”也是口语词,直到今天还说;“生啖芜菁无人情”采用的是东汉以来常见的一种口头韵语形式,七字一句,第四字与第七字押韵,如《后汉书·贾逵传》载诸儒为之语曰“问事不休贾长头”,《许慎传》载时人为之语曰“五经无双许叔重”之类皆是,这句谚语用生动的口语告诫人们芜菁根不能生吃,其中的“啖”和“无人情”都应该是口语;“韭者懒人菜”,“懒人菜”真是活脱脱的口语;“羸牛劣马寒食下”的“下”是指时间,“寒食下”即寒食节左右,这是目前所见“下”字这一用法的较早例证,当为彼时口语无疑“杨桃无蹙,一岁三熟”,透露出当时南部方言仍管“年”叫“岁”;等等。谚语不仅富含口语词和方言成分,且多押韵,可借以考见当时的实际韵部和字音。如“智如禹、汤,不如尝更”,汤、更押韵,汤在《广韵》属阳韵,更属庚韵“湿耕泽锄,不如归去”,锄(鱼韵)、去(御韵)押韵;“以时及泽,为上策”,泽(陌韵)、策(麦韵)押韵;“家贫无所有,秋墙三五堵”,有(有韵)、堵(姥韵)押韵;“前十鸱张,后十羌襄,欲得黍,近我傍”,张(阳韵)、襄(阳韵)、傍(唐韵)押韵;“左右通锄,一万余株”,锄(鱼韵)、株(虞韵)押韵;等等。于安澜先生的《汉魏六朝韵谱》和周祖谟先生的《魏晋南北朝韵部之演变》均未用到这些押韵材料。

3.地域性

地域性是指它反映了当时的方言,主要是方言词汇。[5]《齐民要术》中有一批北方方言词,比如:博(换取;贸易),不用(不能,不要),得(行,可以),断手(结束,完毕),对半(两边各一半),浑脱(整个儿地剥脱),仍(仍然),伤(副词,太;失于),剩(阉割),岁道(时令;时运),外许(外面),寻手(随手,随即),预前(事先,预先),在外(除外,不计在内)等。在第二章第四节中,我们把《齐民要术》和同时期的南方文献《周氏冥通记》作了一个比较,可以看出当时南北方言的若干词汇差异。

4.《齐民要术》语言的内部差异

《齐民要术》的语言存在着较大的内部差异,首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贾氏自己的叙述语言和引用文献之间的差异。《齐民要术》引录古文献占全书篇幅半数以上,其中的情况颇为复杂:有引用前代的,也有引用当代的;有引用北方的,也有引用南方的;有全引的,也有节引的。这些不同质的语言成分在研究中需要加以区分。缪启愉先生在《校释》中就常常指出,《齐民要术》所引南方著作《食经》《食次》中的有些词语是贾思勰所不用的。

其次是本文和注文的关系问题。《齐民要术》有很多夹注,梁家勉先生曾将它区分为四种类型,其中大部分是贾氏的自注,当时人著书有自己作注的习惯,比如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和沈约《宋书》有自注,谢灵运的《山居赋》、颜之推的《观我生赋》等也都有自注。《齐民要术》的自注有些可能已经跟正文互混,不过只要同是贾思勰的语言,对我们的研究关系就不大。但是,《齐民要术》的小注也有一些是后人加上去的,最明显的是《汉书》的颜师古注。还有少量注中注。因此,对于注文,本书持谨慎态度,遇有可疑之处,一般不作为立论的依据。

除上述两点外,《齐民要术》中还有一些后人掺入的文字,如卷前“杂说”和卷二“青稞麦”条等,在用作语料时也应予剔除。我们举两个例子。

A.卷前《杂说》

《齐民要术》有两“杂说”,一在卷前,一在卷三(列于第三十篇)。其中卷前“杂说”非贾思勰所作,已为学界所公认。柳士镇先生(1989)曾著文从语言角度论证这个问题,给我们以启发。柳文重点讨论了五个词语,证明此文不可能出于贾思勰之手。这五个词语,除“盖/磨”一条属于农业专用词汇外,[6]另外四条都跟语法史有关,它们是:量词“个”“第X遍”“著”“了”。[7]

如果我们从词汇史的角度用内部比较法来重新审视这篇短短1400余字的“杂说”,就可以发现它非贾氏所作的更多的证据。这不仅有助于进一步推定此文的写作时代,对语言史的研究也不无裨益。

下面试逐条加以讨论。

(1)只如

《杂说》云:“只如稼穑之力,虽未逮于老农;规画之间,窃自同于后稷。”(22页)又云:“只如十亩之地,灼然良沃者,选得五亩,二亩半种葱,二亩半种诸杂菜;似校平者种瓜、萝卜。”(29页)

按“只如”用于句首,表示提起一件事情,意为“比如,就如,就像”,是唐宋时期的习用语。例如,唐吴融《李周弹筝歌(淮南韦太尉席上赠)》:“只如伊州与梁州,尽是太平时歌舞。”唐钱诩《江行无题一百首》之二十九:“只如秦塞远,格磔鹧鸪啼。”唐义玄述《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山僧说法,与天下人别。只如有个文殊普贤,出来目前,各现一身问法,才道咨和尚,我早辨了也。”唐道一述《江西马祖道一禅师语录》:“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神会语录》:“只如凝心入定,堕无记空。”唐良价述《筠州洞山悟本禅师语录》:“师遂问曰:‘佛界道界即不问,只如说佛界道界底是甚么人?’”《太平广记》卷一八五“张文成”引《朝野佥载》:“人不加众,选人益繁者,盖有由矣。尝试论之。只如明经进士,十周三卫,勋散杂色,国官直司,妙简实材,堪入流者十分不过一二。”又卷二三九“裴延龄”引《谭宾录》:“只如鸿胪礼宾,诸国番客,至于回纥马价,用一合钱物,尚有赢羡甚多。”又卷四九二“灵应传”:“妾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陵水罗水,皆中表也。”敦煌变文《庐山远公话》:“只如汝未知时,吾早先知此事。”又《燕子赋(一)》:“燕子曰:人急烧香,狗急蓦墙。只如你疔疮病癞,埋却尸丧。总是转关作咒,徒拟诳惑大王。”稗海本《搜神记》卷三:“鬼官对曰:‘只如信之徒,世间极有。今若放此,后者举例。请下本司定罪,轻重取旨。’”[8]例子不胜枚举。

这种“只如”先唐佛经中偶见用例,如东晋法显译《大般泥洹经》卷五:“复次善男子,只如斗星,月尽后夜,明暗中间,暂现光明,众人见已,寻即还灭,人谓其灭而实不灭。”南朝梁法云撰《法华义记》卷一:“问者又言:‘即此时众有得他心智者,即见弥勒有如此疑。如此为义,岂成为物耶?’解释者又言:‘只如此智,即成为物。……’”隋吉藏撰《华严游意》:“只如林树,有想心取则成有漏树,无想心取则成无漏林树。树未曾有漏无漏,随两心故有漏无漏。今亦尔。”可见其起源不会晚于东晋。但在中土文献中出现却是唐代的事。《杂说》两次用到此词,应该是体现了唐以后的语言特点。

(2)宁可

《杂说》云:“凡人家营田,须量己力,宁可少好,不可多恶。”(22页)

按,贾思勰不用“宁可”而用“宁”,如:若水旱不调,宁燥不湿。(卷一“耕田”,37页)虽然,大率宁早为佳,不可晚也。(卷四“栽树”,256页)土薄火炽,则令酱焦;熟迟气味美好。是以宁冷不焦;焦,食虽便,不复中食也。(卷八“作酱等法”,541页)若等不调,宁伤冷,不伤热:冷则穰覆还暖,热则臭败矣。(卷八“作豉法”,560页)下铁臼中,宁刚不宜泽,捣三万杵,杵多益善。(卷九“笔墨”,683页)墨之大诀如此。宁小不大。(卷九“笔墨”,684页)

“宁可”连用虽然早在《史记》中已经出现,汉魏六朝用例多见,但唐以前几乎都是“岂可;是否可以”的意思,表示疑问或反诘;当“宁愿”讲,表示两相比较,选取一面,只在佛经中偶见用例,见于中土文献也是唐以后的事。

根据本人的穷尽性调查,先唐佛经中作“宁愿”讲的“宁可”有如下数例:西晋竺法护译《佛说德光太子经》:“我宁可从高楼上东向自投,莫使我诸家眷属于门中作挂碍,使吾不得出也。”《大宝积经》卷八十八北魏月婆首那译《摩诃迦叶会》第二十三之一:“尔时文殊师利菩萨赞诸比丘:‘善哉善哉,善男子!是汝所应。若不能消信施之食,宁可一日百数归俗,不应破戒受人信施。’”南朝齐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 毗婆沙》卷十二:“铁丸热光炎,宁可吞取死;若有破戒者,不应吞信施。”隋阇那崛多译《佛本行集经》卷四十八《舍利目连因缘品下》:“宁可共汝死,不欲生离汝。”表示“岂可;是否可以”义的例子则不计其数。

唐以后的中土文献中可以见到当“宁愿”讲的例子,如唐张鹫《答或人》:“宁可且将朱唇饮酒,谁能逐你黑齿常之。”唐王梵志《工匠莫学巧》:“户役一概差,不办棒下死,宁可出头坐,谁肯被鞭耻。”《北齐书·元景安传》:“景皓云:‘岂得弃本宗,逐他姓,大丈夫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祖堂集》卷十三“招庆和尚问:‘诸缘则不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云:‘宁可清贫长乐,不作浊富多忧。’”敦煌变文《秋胡变文》:“家中贫薄,宁可守饿而死,岂乐黄金为重?”

(3)假如

《杂说》云:“凡人家营田,须量己力,宁可少好,不可多恶。假如一具牛,总营得小亩三顷——据齐地大亩,一顷三十五亩也——每年一易,必莫频种。其杂田地,即是来年谷资”。(22页)

按,这个“假如”并非假设连词“如果”,而是“譬如,例如”的意思,可比较同篇下文:“如一具牛,两个月秋耕,计得小亩三顷”(24页)“如”与“假如”同义。此类“假如”先唐译经中偶一见之,如西晋竺法护译《佛说如来兴显经》卷四:“假如日遍照,其界及边崖,难畏所见影,适见不复见;人中尊如此,普现于世间,众生离笃信,诲示以无为。”竺法护译《渐备一切智德经》卷三:“假如有人,举其负债,而在解缚。观察无尽,无所有尽。”宋代的《朱子语类》中多见,如卷一:

“问道之体用”。曰:“‘假如耳便是体,听便是用;目是体,见是用。’”又卷十三:“凡事只去看个是非。假如今日做得一件事,自心安而无疑,便是是处;一事自不信,便是非处。”又卷十七:“物之生,必因气之聚而后有形,得其清者为人,得其浊者为物。假如大炉熔铁,其好者在一处,其渣滓又在一处。”又卷一百二十九:“人主此事亦不可不知。假如有人已做侍御史,宰相骡擢作侍从,虽官品高,然侍御史却紧要。为人主者,便须知把他擢作侍从,如何不把做谏议大夫之类。”此前的其他中土文献中则难觅用例。

(4)快利

《杂说》云:“且须调习器械,务令快利;秣饲牛畜,事须肥健;抚恤其人,常遣欢悦。”(22页)

按,“快利”系同义连文,《大词典》释作“锋利;锐利”,首引此例,次引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中:“葸劳竹,皮薄而空……可为锁子错甲,利胜于铁。若钝,以浆水洗之,还复快利。”(7·437)

“快”有“锋利”义,一般认为是唐代才开始的。不过我们在先唐佛经中发现这样一个例子:北魏菩提留支译《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卷二:“犹如快利刀,剪除诸细草。”这是目前所见到的最早用例。此外,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九“豺狼”条引《苍颉训诂》云:“豺,似狗,白色,爪牙迅快,善搏噬也。”[9]这个“快”也只能当“锋利”解,但不知道慧琳所引的《苍颉训诂》为何时何人所作。

但是“快”字“锋利”义的普遍行用还是唐以后的事,如《北齐书·方伎传·綦毋怀文》:“今襄国冶家所铸宿柔铤,乃其遗法,作刀犹甚快利,不能截三十札也。”杜甫《李潮八分小篆歌》:“况潮小篆逼秦相,快剑长戟森相向。”韩愈《石鼓歌》:“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研断生蛟鼍。”李商隐《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陆龟蒙《杂讽九首》之九:“古铁久不快,倚天无处磨。”敦煌变文《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铁钻长交利锋剑,馋牙快似如锥钻。”《杂说》的“快利”看作唐人用语恐怕更合理。

(5)遣

《杂说》云:“且须调习器械,务令快利;秣饲牛畜,事须肥健;抚恤其人,常欢悦”。(22页)又云:“观其地势,干湿得所,禾秋收了,先耕荞麦地,次耕余地。务遣深细,不得趁多。”(同上)

按,“遣”当“使,令”讲,也是《杂说》的惯用词,而不见于贾思勰笔下,他用“令”和“使”,例如:锄常令净。荒则少实。(卷二“种麻子”,123页)深掘,以熟粪对半和土覆其上,令厚一寸,铁齿杷耧之,令熟,足踏使坚平。(卷三“种葵”,176页)毎耕即劳,以铁齿杷耧去陈根,使地极熟,令如麻地。(卷三“种葵”,176页)又五月子熟,拔取曝干。勿使令湿,湿则裛郁。(卷三“种胡荽”,209页)剶讫,即编为巴篱,随宜夹缚,务使舒缓。(卷四“园篱”,254页)时时溉灌,常令润泽。(卷四“栽树”,256页)春采者,必须长梯高机,数人一树,还条复枝,务令净尽。(卷五“种桑、柘”,318页)生则薅治,常令净洁。(卷五“种槐、柳、楸、梓、梧、柞”,358页)火盛喜破,微则难热,务令调适乃佳。(卷七“涂瓮”,477页)

尽管“遣”当“使,令”讲魏晋南北朝已有用例,但与这里的用法有所不同:《杂说》的“遣”后面跟的都是形容词,这种“遣”的词义已经相当虚泛,不再带有任何“派遣;发遣”的意味,而像《世说新语》中的这几个例子,“遣”的“派遣,命令,指使”意味还比较明显:《品藻7》:“〔杨〕准与裴颜、乐广友善,遣见之。”《夙慧2》:“魏武知之,即遣还外。”又如《百喻经·山羌偷官库衣喻》:“王遣著衣,实非山羌本所有,故不知著之,应在手者著于脚上,应在腰者返著头上。”“遣”后带形容词的例子要到唐代才见到,如王梵志《富饶田舍儿》:“广设好饮食,多酒劝遣醉。”又《两两相劫夺》:“他卖抑遣贱,自卖即高擎。”岑参《与鲜于庶子泛汉江》:“急管更须吹,杯行莫遣迟。”姚伦《感秋》:“霜风与春日,几度遣荣枯。”寒山《养女畏太多》:“养女畏太多,已生须训诱。捺头遣小心,鞭背令缄口。”因此《杂说》的两例“遣”反映的应是唐人的用词习惯。[10]

(6)干湿

《杂说》“云观其地势,干湿得所,禾秋收了,先耕荞麦地,次耕余地。务遣深细,不得趁多。看干湿,随时盖磨著切。”又云:“凡种小麦地,以五月内耕一遍,看干湿转之,耕三遍为度。”(22页)

按,同样的意思贾思勰说“燥湿”,凡四见:凡耕高下田,不问春秋,必须燥湿得所为佳。(卷一“耕田”,37页)燥湿候黄场。(卷二“黍穄”,102页)燥湿之宜,杷劳之法,一同谷苗。(卷二“粱秫”,107页)八九月中水尽,燥湿得所时,急耕则楱之。(卷五“种槐、柳、楸、梓、梧、柞”,352页)这两个词贾思勰和《杂说》作者分用划然,绝不相混,可见《杂说》不可能出于贾氏之手。

“燥湿”为自上古以迄唐代的习惯说法,例子很多,《左传》《荀子》《商君书》《韩非子》《管子》《晏子春秋》《礼记》《吕氏舂秋》《淮南子》《新论》《论衡》《三国志》及裴注、《全唐诗》《太平广记》等均有用例;而“干湿”则少见,笔者只在佛经中见到一些例子,如后秦僧肇著《宝藏论》:“明暗自尔,干湿同方。”隋智顗说《妙法莲华经文句》卷八上:“三菩提者,明一切权果也。权因权果皆摄属此经,如干湿等土悉依于水,故言摄属也。”隋智顗说《摩诃止观》卷一上:“山海水陆四方土地各有所出,采掘干湿各各有时。”唐湛然述《止观辅行传弘决》卷六之二:“根苗各有干湿不同,用真如干,用俗如湿。”唐智俨述《大方广佛华严经搜玄分齐通智方轨》卷三(之下):“如彼渴鹿,见阳焰水,干湿并彰。”唐玄奘译《阿毗达摩大毗婆沙论》卷一百十九:

“时彼老父,率诸女人,稽首佛足,合掌恭敬,取家所有干湿净肉,调和香味,以奉世尊。”唐不空译《十一面观自在菩萨心密言念诵仪轨经》卷下:“粪器形干湿,焰散舐掠形。”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十三《大宝积经》第四十二卷“疽癣”条:“颜氏云:今癣有干湿二种。”中土文献中“干湿”一词难觅踪迹。

(7)趁

《杂说》云:“务遣深细,不得多。”(22页)

按,“趁”当“求,贪”讲,唐以前未见,而唐人时有使用,如柳宗元《叠后》:“事业无成耻艺成,南宫起草旧连名。劝君火急添功用,趁取当时二妙声。”白居易《感事》:“每遇凄凉事,还思潦倒身。唯知趁杯酒,不解炼金银。”姚合《山居寄友人》:“因客始沽酒,借书方到城。诗情聊自遣,不是趁声名。”《杂说》用“趁”,符合唐人的用词习惯。

(8)排比

《杂说》云:“至十二月内,即须排比农具使足。一入正月初,未开阳气上,即更盖所耕得地一遍。”(卷三“杂说”,24页)

按,“排比”当“安准备”讲,是唐宋时代的口语词,如元稹《遣行十首》之三:“就枕回转数,闻鸡撩乱惊。一家同草草,排比送君行。”又《奉和荥阳公离筵作》:“钧天排比箫韶待,犹顾人间有别情。”白居易《湖上招客送春泛舟》:“排比管弦行翠袖,指麾船肋点红旌。”又《和微之诗二十三首·和寄乐天》:“饯筵才收拾,征棹遽排比。”吴融《南迁途中作七首·溪翁》:“应嗟独上涔阳客,排比椒浆奠楚魂。”陆贽《诛李怀光后原宥河中将吏并招谕淮西诏》:“如本是奉天定难功臣,准条合给赏者,度支即排比支付。”〔日〕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七月〕一日,为往长安,排比行李。”《太平广记》卷二二四“令狐绚门僧”引《摭言》:“公闻之,即处分所司,排比迎新使。”敦煌变文《庐山远公话》:“当时有敕:令中书门下,排比释、道、儒三教,同至福光寺内,迎请远公入其大内供养。”宋法贤译《大正句王经》卷下:“于是各各多装车乘,排比鞍马同日上路。”字又写作“排批”“排枇”,如《伍子胥变文》:“排批舟船,横军度水。”《维摩诘经讲经文》(一):“时宝积闻维摩此语,却问曰:‘不委菴园世尊何时说法?’居士曰:‘汝速排批,今整(正)是时。’”《太子成道经》:“是时大王排枇鸾驾,亲自便往天祀神边。”[11]此词目前尚未见到唐以前的用例。

(9)上头

《杂说》云:“下两重子黑,上头一重子白,皆是白汁,满似如浓,即须收刈之。”又云:“若待上头总黑,半已下黑子,尽总落矣。”(25页)

按,贾思勰不用“上头”,同样的意思他用“上”,如:收取种茧,必取居簇中者。近上则丝薄,近地则子不生也。(卷五“种桑、柘”,333页)。跟“下”相对、表示“上面”义的“上头”,唐代文献中多见,如王梵志《古来服丹石》:“人人总色活,拄著上头天。”岑参《登嘉州凌云寺作》:“寺出飞鸟外,青峰戴朱楼。搏壁跻半空,喜得登上头。”白居易《游小洞庭》:“湖山上头别有湖,芰荷香气占仙都。”唐一行《大毗卢遮那成佛经疏》卷十四:“仰壤拏曩莽亦有五字,即同上头之点也。其也啰等八字,即同字傍之二点,是除之义也。”〔日〕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见说仙台高百五十尺,上头周圆与七间殿基齐。”

(10)缘

《杂说》云:“何者?盖磨数多故也。”(25页)

按,“缘”表示“因为,由于”,起源甚早,如《公羊传·宣公六年》:“赵穿缘民众不说,起弑灵公,然后迎赵盾而入。”但贾思勰不用此词,同样的意思贾氏用“由”字,如:凡瓜所以早烂者,皆由脚蹑及摘时不慎,翻动其蔓故也。(卷二“种瓜”,157页)盖由土中先有大鱼子,得水即生也。(卷六“养鱼”,461页)由子形上花似鸡冠,故名曰“鸡头”。(同上,465页)世人作葵菹不好,皆由葵大脆故也。(卷九“作菹、藏生菜法”,659页)或干脆不用介词,如:初酿此酒者,率多伤薄,何者?犹以凡麴之意忖度之,盖用米既少,麴势未尽故也,所以伤薄耳。(卷七“造神麴并酒”,487页)这个“缘”字是《杂说》非出贾手的又一个证据。

(11)如

《杂说》云:“候未蚕老毕,报锄第三遍。无力,即止;如有余力,秀后更锄第四遍。”(25页)又云:“去城郭近,务须多种瓜、菜、茄子等,且得供家,有余出卖。”(29页)又云:“至七月六日、十四日,有车牛,尽割卖之;如自无车牛,输与人。”(卷二“种瓜”)(29页)又云:“瓜,二月种;如拟种瓜四亩,留四月种,并锄十遍。”(29页)

按,以上用作假设连词的“如”,在贾思勰笔下几乎都用“若”,例子不胜枚举。《杂说》也用“若”表假设,如:“夫治生之道,不仕则农;若昧于田畴,则多匮乏。”(22页)“见世人耕了,仰著土块,并待孟春盖,若冬乏水雪,连夏亢阳,徒道秋耕不堪下种。”(杂说)“若待上头总黑,半已下黑子,尽总落矣”。可见作为假设连词,《杂说》“如”“若”混用。而《齐民要术》全书“如”“若”二字分别甚严:“如”是“如似”义,例如:苗生如马耳则镞锄。(卷一“种谷”,66页)细到麴如雀头,先布瓮底。(卷七“笨麴并酒”,520页)“若”则是“假如”义。只有三个“如”是用作假设连词:科大,如概者,五六月中霖雨时,拔而栽之。(卷二“旱稻”,147页)如其栽榆与柳,斜直高共人等,然后编之。(卷四“园篱”,254页)于北向户大屋中作之第一。如无北向户屋,于清凉处亦得。(卷七“笨麴并酒”,509页)在短短1400余字的《杂说》里竟然出现了6个表假设的“如”,这显然不符合贾思勰的用词习惯。

要论定卷前《杂说》非贾思勰所作是比较容易的,柳文的论证已经很充分,以上11个词语可以进一步补充证明这一点(其中“只如、宁可、假如、快利、干湿”五个词先唐佛经已见用例,可以看作辅证);要推定《杂说》的写作时代,则要困难一些。缪启愉先生曾说:“卷前《杂说》宋以前已有,一般推测为唐人所作。”从柳文和我们这里所考察的十多个词语来看,《杂说》的语言带有明显的唐代汉语的特点,据此大致可以推测《杂说》的写作不会早于唐。柳文指出:“但我们现在见到的《杂说》也许不是唐人写定的本子,很可能又经过后人的增删。例如将‘劳’称为‘盖’或‘盖磨’,据元代王祯的看法,就是当时人根据本为农具的‘劳’的功效而采取的称呼。”这个意见也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我们现在还找不到唐代称“劳”为“盖”的证据。

B.卷五《伐木》篇末“种地黄法”条原文不长,先引在这里:

种地黄法:须黑良田,五遍细耕。三月上旬为上时,中旬为中时,下旬为下时。一亩下种五石。其种还用三月中掘取者。逐犁后如禾麦法下之。至四月末五月初生苗。讫至八月尽九月初,根成,中染。若须留为种者,即在地中勿掘之。待来年三月,取之为种。计一亩可收根三十石。有草,锄不限遍数。锄时别作小刃锄,勿使细土覆心。今秋取讫,至来年更不须种,自旅生也。唯须锄之。如此,得四年不要种之,皆余根肖生矣。(381页)

缪启愉先生说:“地黄种法似宜附在种染料作物某篇之后,现在附于《伐木》篇,可能是全卷写成后再补上的。”[12]按,此条甚可疑。其中有一个词语“不要”,是“无须”的意思,我认为不应出自贾思勰的笔下。全书“不要”连用仅此一见,这样的“不要”在唐以前还没有见到过。


[1] 汪维辉:《〈齐民要术〉语法词法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3—5页。

[2] 葛能全:《〈齐民要术〉谚语民谣成语典故浅释》,知识出版社1988年版,第46页。

[3] 缪启愉:《〈齐民要术〉校释》,农业出版社2009年版,第5页。

[4] 唐作藩:《汉语史学习与研究》,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322—323页。

[5] 汪维辉:《〈齐民要术〉语法词法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1页。

[6] [日]天野元之助:《中国古农书考》,农业出版社1992年版,第40页。

[7] 柳士镇:《魏晋南北朝历史语法》,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3页。

[8] 汪维辉:《从词汇史看八卷本〈搜神记〉语言的时代》,巴蜀书社2001年版,第75页。

[9] 姚永铭:《慧琳〈一切经音义〉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339页。

[10] 缪启愉、缪桂龙:《齐民要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页。

[11] 蒋礼鸿:《敦煌变文字义通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59—161页。

[12] 缪启愉:《齐民要术导读》,巴蜀书社1988年版,第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