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从钟楼地缝坠入黑暗,落地时却跌进一方水潭。
冰冷的液体浸透衣衫,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四周石壁上嵌满孔雀石,泛着幽绿的光。水潭中央立着一座青铜祭台,台上摆放的赫然是那把刻着“杀我者,知意”的匕首。
“醒了?”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沈知意猛地回头,看见裴琰半跪在潭边,玄铁甲胄上覆满冰霜,胸口贯穿伤处结着蓝黑色的冰晶。
——他竟真的活着。
“这里是景阳钟下的祭坛。”裴琰伸手拉她上岸,掌心温度比冰还冷,“太师用十八年,为你准备的归位之所。”
沈知意甩开他的手:“什么叫…归位?”
裴琰没回答,只是指向祭台。匕首下方的凹槽里,静静躺着一封血书——
【北狄王女归位,幽州血债可偿】
字迹与父亲临终前写给她的遗言一模一样。
“你父亲从来不是沈太傅。”裴琰的声音像钝刀磨过砂石,“他是北狄安插在先帝身边的大巫祝。”
沈知意后退两步,后腰抵上祭台边缘。匕首的红宝石突然亮起,映得她金色瞳孔如野兽般竖成一线。
“那这上面的字……”
“是我刻的。”裴琰突然咳出一口蓝黑色的血,“因为我必须死在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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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突然传来震动,碎石簌簌落下。裴琰一把拽过沈知意护在身下,冰甲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他们来了。”
他塞给她一个冰冷的物件——鸳鸯壶的壶嘴。
“裴琅会带你出去。”裴琰推着她向暗河方向退,“记住,饮毒酒时…要转动壶底。”
沈知意攥住壶嘴:“那你呢?”
回应她的是一支破空而来的狼牙箭,精准钉入裴琰心口旧伤。蓝血喷溅的刹那,上方传来裴琅的厉喝:
“跳下来!”
她仰头,看见裴琅悬在裂缝边缘,腰间缠着浸透火油的绳索。
没有犹豫的时间。沈知意纵身跃起抓住绳索的瞬间,祭台上的匕首突然自行飞起,如活物般追着她刺来——
“铛!”
裴琅的剑光斩落匕首,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两人借着绳索荡向对岸时,沈知意看见裴琰在祭台前缓缓跪下,胸口插着七支同样的狼牙箭,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最后一瞥里,他对着她做了个口型:
“转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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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曲折幽深,裴琅的呼吸越来越重。
沈知意摸到他后背一片湿热,抬手看时满掌猩红——他肩胛的旧伤全数崩裂,蓝血混着鲜红不断渗出。
“放我下来。”
“闭嘴。”裴琅脚步不停,“地牢就在前面。”
拐角处突然亮起火光,十几个黑衣人持弩拦路。沈知意刚要抽刀,裴琅却按住她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喝下去。”
瓶中液体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正是还魂引解药的气味。沈知意仰头饮尽,喉咙立刻如吞了炭火般灼痛。
“你……”
话音未落,对面的弩箭已如暴雨射来。裴琅挥剑格挡,却仍有三支箭贯穿他的大腿。
奇异的是,那些箭在触及沈知意衣角的瞬间,竟自动化为灰烬。
“果然。”裴琅吐着血笑出声,“觉醒的王族血脉…百毒不侵。”
他忽然将鸳鸯壶塞进她手里:“现在,该你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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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最深处,沈知意终于明白什么叫“转壶底”。
裴琅靠在刑架上,胸前插着半截断箭。他颤抖着手指向墙角——那里堆着十几个鸳鸯壶的残骸,每个壶底都被暴力拆开。
“兄长…改了机关……”他每说一个字就呕出一口血,“毒酒藏解药…解药藏剧毒……”
沈知意捧起他递来的完整酒壶,发现壶底暗刻着一行小字:
【饮毒者生,饮药者死】
她突然想起灵堂那夜,裴琅抢过“毒酒”一饮而尽的画面。
“你早就知道……”
裴琅虚弱地点头:“兄长用十年…试出了这个局。”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蓝血中混着内脏碎片。沈知意掰开壶嘴,里面果然藏着一颗猩红药丸。
“不…”裴琅别开头,“这是给你……”
沈知意捏住他下巴,强行将药丸塞进去。裴琅挣扎间咬破她手指,王血渗入他唇齿的刹那,药丸突然融化成一缕金雾。
“咳咳咳!”
裴琅弓起身子,七窍都冒出蓝烟。当烟雾散尽时,他锁骨下的烫伤竟完全愈合,只留下淡金色的月牙形印记。
“同命蛊……”他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伤口,“你什么时候……”
沈知意举起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咬痕,正泛着同样的金光。
“坠入祭坛时。”她轻声道,“你的血…唤醒了我体内的王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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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时分,两人回到将军府。
沈知意从妆奁底层取出真正的鸳鸯壶——壶身内侧用北狄文刻着裴琰的遗言:
【琅弟,若她甘愿与你同命,便是局成之时】
裴琅抚过那些刻痕,突然将酒壶砸向墙壁。瓷片四溅中,露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羊皮。
幽州血契的真本。
“所以兄长假死…”裴琅声音嘶哑,“是为了让太师以为…祭品已经备齐。”
沈知意望向泛起鱼肚白的天际,景阳钟的方向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钟内疯狂挣扎。
“不。”她握紧裴琅的手,“他是为了让我们…亲手终结这个轮回。”
妆镜中,两人的倒影渐渐融为一体。她后颈的菱形胎记与裴琅锁骨的金色月牙,在晨光中交相辉映。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
钟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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