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成珪生平、交游及著述

第一节 生平考

方成珪（1785—1850），字国宪，号雪斋，亦号瑶斋，浙江瑞安县人。少时博览群书，专研小学。入仕为官后，官俸所入，悉数购书，藏书数万卷。孙诒让《方成珪先生雪斋传略》：“成珪精研小学，勤于校雠，官俸所入，悉以购书，储藏数万卷，丹黄殆遍。”[1]嘉庆十三年（1808），浙江乡试举人。嘉庆二十二年（1817）考取内务府所属景山官学汉文教习。道光二年（1822），任海宁州学正。道光六年（1826），兼任海宁州训导，继又任宁波府教授。后因老病归乡，卒于道光三十年（1850），享年66岁。葬在瑞安县十二都北门外圣寺之侧。《清史列传》卷六十九《儒林传下二》：

方成珪，字国宪，浙江瑞安人。嘉庆二十三年举人[2]，官海宁州学正，升宁波府教授。成珪研精小学，尤勤于校雠，官俸所入，悉以购书，储藏数万卷，丹黄殆遍，老尤矻矻不倦。尝以晋干宝《易注》亡于北宋，其学原本孟京辅翼奉六情十二律风角之占，而证诸人事，则专以殷周之际水衰土王，反复推阐，以明经义。盖《易》之兴于殷末世，周盛德当文王与纣之事，圣言足征，塙有依据。因捃摭佚文，详为疏释，为《干常侍易注疏证》二卷。又谓古韵书之存者，莫善于《集韵》。因据宋椠本及近时段玉裁、严杰、汪远孙、陈庆镛诸家校本，正曹刻之误；复以《方言》《说文》《广雅》《经典释文》《玉篇》《广韵》诸书，正宋椠本及景祐元修之误，为《集韵考正》十卷。吴县吴钟骏及定海黄式三叙其书，深推其精博。又谓流俗字书，承讹袭谬，其所为字有出于《类篇》《集韵》外者，或矫其弊，则又一以《说文》绳今隶，惟元李文仲《字鉴》，述古准今，斟酌悉当，因详加考释，为《字鉴校注》五卷。其他著述，有《韩集笺正》十卷，正宋廖莹中世䌽堂本韩愈《集注》之误，又《宝研斋诗钞》二卷。咸丰间，以老病告归，卒。[3]

方成珪远祖分两支迁入瑞安。一支是清咸丰从平阳迁入瑞安鼎凤乡肇平垟，另一支是明季从福建丰和乡迁入瑞安市沙平乡。《瑞安县志稿·氏族门·方》：“《采访册》有鼎凤乡肇平垟方姓十二户，先人凤歧，咸丰间由平阳迁来，有小宗一，闻其原籍本在福建丰和乡，方姓三十五户，先人钦元，明季以水患自闽省来居四十六都冯渡，再迁下林，后迁丰和乡，派柴坦宗祠一所。……沙平乡团前有十九户，先人亦自福建来，余未详。”[4]族祖方之正，字中行，明天启四年（1624）举人。通经史、擅于易，著有《大易辨疑集》。其子方思，康熙十一年（1672）选贡生。《瑞安县志》卷八《人物·孝友》：“方之正，字中行，幼失怙恃，事大父尽孝。登天启甲子乡荐。博通经史，尤长于易，著有《大易辨疑集》。妻陈氏，守贞。子思，康熙壬子拔贡。”[5]方成珪《守孔约斋杂记》卷首：

族祖谔庭公之正，中天启甲子举人。幼偕同门三人扶乩，卜终身休咎。时诸人以齿为序，公最少居末。乩神为伏魔大帝，判语云：“把笔填硃字，先从易者行。三才并数目，甲子与方名。”此俗所传《神童诗》也，众皆不之信。后年最长者仅博一衿，以训蒙终。次目盲，开卜肆；又次幕游，主钱谷席；而公以甲子领乡荐。四人无一不应，乃始叹神之先知云。[6]

方父讳宗盛，“尝主泰顺刑钱席”，后因“县治甚僻陋”回乡，被“邑之六书吏公聘为师”。适遇海盗蔡牵（1761—1809）[7]侵扰浙东沿海，便为被蔡牵“胁从有被获至县者”申冤昭雪，“赖以全活者甚众”。方宗盛始终将百姓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常强调“人命至重，不可草菅视也”。[8]方成珪《守孔约斋杂记》中亦载其与同僚念海盗蔡牵义子年幼可悯，欲以难民身份免其死罪之事。方成珪中举后，其父母也得到了嘉奖。道光八年（1828），其父方宗盛“以覃恩赠尔为修职郎”，母亲洪氏“以覃恩赠为八品孺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其父又“以覃恩赠尔为文林郎”。[9]足见朝廷及地方对方成珪政绩之认可。

方成珪中年后喜校书，尝谓“文莫古于《说文》，韵莫详于《集韵》，惟其详也。故俗体兼收，讹字讹音亦不胜指屈，缘当时董其役者，既未必精通小学，而卷帙繁重，馆阁令吏又不能致慎于点画之间”[10]。他以曹刊本《集韵》为底本，参考吴钟骏所藏影宋本、陈庆镛校本和汪远孙、严杰等校本，结合丁度等撰《集韵》进行逐条考证，成《集韵考正》10卷，后收录于《永嘉丛书》。此外，方成珪还著有：《韩集笺正》5卷、《字鉴校注》5卷、《唐摭言校正》15卷、《敬业堂诗校记》48卷、《干常侍易注疏证》1卷、《宝研斋呤草》1卷、《守孔约斋杂记》1卷和《王右丞诗》笺注、吕祖谦《读诗记》校本、王应麟《困学纪闻》校本等。同邑林大同（1878—1936）《鉴止水斋谭屑》：

乡先哲方雪斋学博成珪，博通群籍，著作等身。殁后，子姓孤寒，遗书不守。余家所得者，有手校朱氏《经义考》百卷；《周易干常侍注疏证》稿本，书经蠹损，又多涂乙，经孙征君依别写本补之，仍有残阙；手钞嘉定宜春郡斋本《唐摭言》十五卷，依雅雨堂卢刻、知不足斋鲍刻加以校正，海昌蒋之煦《斠补隅录》称其考证精确者也；东雅堂本《韩昌黎集》四十卷，录汪钝翁琬、何义门焯、王艮斋峻三家评注，参以己见，为学博精心结撰之作；《韩集笺正》写定本六卷，平议精审，迥出方崧卿、陈景云诸书之上；《宋诗钞》百一家，移录海昌陆冰修评语，有五十余家。以上所述，皆手自点勘，丹黄杂沓。[11]

据现有资料统计，方成珪成果累计13种，约150卷，多为佳品。然因失于整理，多散佚不全。瑞安市图书馆、温州市图书馆、浙江大学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等收有部分著作。除校雠古籍外，方成珪还抄录并收藏前人之著述。马叙伦《读书小记》卷二：

钱警石《曝书杂记》云：“秀水胡菊圃丈重精于《说文》，其所著凡十种。”余丙辰在杭州，于瑞安林同庄处见其同县方雪斋成珪所过胡菊圃集诸家校《说文》，因借来京师，欲手过之。因循一年，同庄来书见索，谓将别过一本，以雪斋原过舍之浙江图书馆，嘱速寄归。余以终不得暇，无从手录，乃嘱武世兄如谷及门人毛生由庚、内弟王君馨伯分过一本，中惟惠氏《读说文记》已刊入《小学类编》。[12]

方成珪晚年喜诗文。道光年间，方成珪创作了近千首诗，出版了自选诗集《宝研斋吟草》。“自壬午至壬寅得诗几近千首。老年失偶，意兴萧然，不讬于音者，凡四载于兹矣。适有聚珍版之局，爰选旧作十之二，以先质骚坛。”[13]此外，他常与好友交流古物，《宝研斋吟草》中有相关的记载。如道光二十一年（1841），他以《钱警石得孙吴赤乌十二年砖及天册元年砖各一，有诗属和》和钱泰吉得孙吴古砖。次年，又《于学舍邻圃得孙吴天册元年砖，喜而有作》：

西邻得宝歌联翩，吴赤乌与天册砖。我时虽好不敢夺，褐父旁聣心茫然。谁谓珍材自呈露，近在墙东荒圃边。剜苔剔藓玉去垢，乃亦天册元年镌。篆文凡八七完好，惟有末字形不全。旁勒当时钱范二，其文曰大泉当千。此钱铸自赤乌始，嘉禾五百犹在前。想从紫髯定制后，历三嗣主无变迁。乙未改元降赦令，与晋咸宁同布宣。前年七月盛遣使，科出亡叛劳舆箯。因之域民恃地险，修治不遗东海壖。更阅五载遂归命，崇墉何足夸精坚。劫灰屡坏此不坏，迄今几千六百年。未知何时辱草莽，棘针四面相纠缠。万物沉埋有定数，一朝遇合真良缘。衰龄获此胜银尺，待成璋砚供磨研。[14]

方成珪综合古砖篆文与三国历史考证指出，古钱币“大泉当千”铸造于孙权赤乌政权（238—246）期间。从诗题“喜而有作”和诗文内容均可看出，其偶得古砖之欣喜。方成珪晚年虽身体欠佳，却未由此消沉丧志，仍坚持其学术研究。《宝研斋吟草·五十述怀》：

镜发萧疏雪渐侵，半生微尚讬秋琴。关心文字知无补，回首家园感不禁。马鬛久封频远梦，雁行中断易哀吟。追思年少团栾日，寸晷真堪抵万金。也曾踏遍软红尘，帝里风光入咏频。醉后每聆燕市筑，梦中俄食圣湖莼。昭王台迥青云隔，都尉城低碧海亲。天与清闲消晚岁，香炉茗碗日随身。门前问字客频仍，立脚相期最上层。人许识途如老马，自怜钻纸学痴蝇。由来山水知音惯，几辈云霄得路曾。愿与诸君同努力，无穷尽味此青镫。孤木迎风失所依，浸成四十九年非。次公耆酒狂名箸，中散酬书懒性违。临水却知濠上乐，灌畦早息汉阴机。满庭松菊甘为主，萧洒何心学表微。[15]

如自寿诗所述，方成珪的晚年生活，既有“镜发萧疏雪渐侵”“关心文字知无补”之感叹和“人许识途如老马，自怜钻纸学痴蝇”之自嘲，亦有“满庭松菊甘为主，萧洒何心学表微”之洒脱，侧面反映出其对学术的孜孜追求，体现了其作为一名学者之责任心。

纵观方成珪的一生，虽早年入仕为官，但始终保持一个学者的本色。从少年博览群书、精研小学到壮年为官、官俸悉数购书；从中年抄录古书、校雠经典到晚年诗文酬唱、古物考索，每个阶段都与学术紧密相连。可以说，方成珪的一生是学术化的一生，也是成果迭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