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雨幕洗涤着大竹峰。
小院屋前,
如篦的雨滴在屋檐瓦当上摔成碎玉,再凌乱的砸落阶前。
有些则恰好溅入唇边,用舌尖一尝,甜丝丝的。
左若童走出檐下,来到院中,摆出了站桩的姿势。
双手下垂合握,眼帘垂下。
尽管顶着雨水浇头,脸上依然恬淡舒宁。
————复凝气穴,以神冲之,而吾心一点之仁,阴阳与垢,由是上而进之,则形骸不囿,身同天地矣……
字字微言大义,如洪钟般在他脑海中响彻。
那份知悉熟稔,早已融入血脉灵魂,哪怕跨越了时空,也不能淡忘分毫。
正是《逆生三重》的心决。
随着心决运转,清晰可见,在他眉心,胸口,小腹三处,各铸起一朵白色气旋。
正是人体三宝。
上丹之神,中丹之炁,下丹之精,三宝融合归一,掺以活泼纯澈的先天一炁,最后结成一枚灵性种子。
将此灵种搬运,通督过任,沿十二重楼节节向上,直至升入眉心祖窍,最后在升阳府中安了家。
此时,脑中好像凭空多了一重感官。
生出无数敏锐触角,浸透了全身的肌肤皮肉。
左若童睁开眼,瞳孔中好似燃烧着两团白炽的火苗。
一股无形的气场自他周身升起,将瓢泼的雨水足足向外迫开一尺。
再看他人,俨然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白炽而清冽的火焰,在他的衣角、发梢、肩畔跳跃燃烧着,时而升腾隐没,好似精灵。
至此,算是成功构建出了第一重的逆生状态。
整个过程很快,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期间毫无阻滞,可谓顺畅之极。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前期准备了这么久,再加上一世经验,重走来时路,自然水到渠成。
他是故意不求速成,否则以他的经验底蕴,构建逆生早不用等到今日。
可一味粗糙求快,那是修行大忌,是蠢人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要说左若童和一个初级的修道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心性认知上的差距。
作为过来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修行一道,贵在脚踏实地,夯实根基。
慢就是快。
攥起手掌,
身体充斥着令他怀念的感觉,左若童眸光澄澈,波澜不起。
抬手一引,前方雨幕纷纷汇成涡流,攒聚成一团三尺水球。
他屈指一弹,水球复又炸开,散作细小如微尘的氤氲水雾。
劲力掌控之精微,堪称妙绝巅毫。
这也算是前世艺业的一种延续。
“金莲虽种,苦海难期……”
不知为何,他倏而叹了口气。
逆生一重,可炁化皮肉,自此不惧寻常外伤。
除此之外,
身贯无穷之力,抬手间劈波斩浪,可生撕熊虎。
仅是第一重的逆生,已将他的修为提升太多。
相比之下,体内两门佛道功法所带来的增益,倒显得薄弱了。
均衡之道,在于一碗水端平。
“也该换换功课了。”
正值雨散云收。
左若童忽有所感,抬头看去。
只见东南方向,两道剑芒搅动着云霓气象。
似流星划过半边天幕,临近大竹峰时陡然拐了个弯降下。
好巧不巧,正落在守静堂前。
————————
堂中,田不易夫妇端坐。
身旁立着爱女田灵儿,以及宋大仁、何大智两名弟子。
再看廊下,立着两个白衣男子,一青一少。
皆是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其中少年人个头稍矮,背后绑着一柄连鞘宝剑。
二人恭恭敬敬的向田不易夫妇拱手拜见:
“弟子齐昊。”
“弟子林惊羽。”
“拜见田师叔,苏师叔。”
田不易显然认得那个青年,一如往常的不冷不热:
“这不是龙首峰的齐昊师侄么,怎么不在山上伺候苍松师兄,却来我大竹峰了?”
那齐昊摆出得体的微笑,朝夫妇二人深深拱手:
“弟子与师弟二人受恩师和掌教道玄师伯指派,前来向两位师叔禀告此次七脉会武的改动事宜。”
“哦?”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都有意外。
七脉会武六十年一届,至今办了快二十届,从未有过临期改规矩一说。
先按下疑惑,苏茹一双柔和美眸上下打量着齐昊:
“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会武齐师侄仅差一步就可夺魁,想必此次会武,也是势在必得吧?”
那齐昊眼神一动,显然听出了弦外音,笑着回道:
“回苏师叔的话:弟子实不成器,奈何家师不弃,有意栽培,遂让我此次厚颜再上一届。我也不求怎样,只求不辜负他老人家的苦心就好。”
“哼。”
田不易不合时宜的递上一声轻哼。
齐昊身旁的那个自称林惊羽的少年,脸色便跟着抖了一下。
齐昊却不在意,仍是笑容满面:
“会武改动事宜,请容弟子稍后禀告,在这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叔成全。”
“何事?”
齐昊指向一旁的少年:
“我这师弟与师叔座下一位弟子同是草庙村的遗孤,乃是同命相连的玩伴,此番还请师叔许可,让他二人相见一叙。”
闻言,田不易夫妇的眼睛都聚在那少年身上。
“这是三年前,和小凡一同入门的那个孩子?”
好气象,好修为!
夫妇二人都是眼力超群之辈,一眼就看出了不凡。
何况这二人都是御剑来的,也就是说,这个林惊羽至少也是玉清四层驱物的修为。
同样都是人,可再一对比自家那个……
田不易脸色眼瞅着黑了下来,冷着脸摆了摆手:
“自去找吧。”
林惊羽大喜,一拱手就跑出堂外。
自从三年前草庙村灭门之后,
他和张小凡这两个苦命遗孤,一人入了龙首峰,一人入了大竹峰。
三年来,互不知近况,也无书信往来。
对林惊羽来说,天地之间,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抱团取暖的兄弟了。
三年不见,惦念之心愈烈。
如今他修行有成,得以跟随师兄下山办差,一想到就要见到兄弟,心中就喜不自胜。
此番除了狠狠叙旧一场外,心里还有股冲动。
想和好兄弟比个高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