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汪汪!”
大竹峰人杰地灵,连狗也成了气候。
临近午时,左若童正在拿剩菜喂狗。
可那条大黄狗却不念他的好,闻了闻狗盆儿里给它精心准备的狗饭,那张狗脸上居然摆出嫌弃。
勉为其难的吃了两口,忽的调转狗头冲厨子嗷嗷叫唤,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骂了两嗓子又接着吃食。
然后吃了再骂。
边吃边骂。
“……”
左若童无语。
到底是不通教化的哑巴牲口。
然而那狗鼻子抽了抽,忽的转头朝远处开始吠叫。
左若童一看,远处一个背剑的陌生青年正向他跑来。
那人飞奔过来不由分说,直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小凡!可想死我啦!”
这突如其来的激动热情,在左若童看来只剩突兀,于是默不作声,只看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没有等来预料中的反应,林惊羽脸上一怔,“你不会才三年就认不出我了吧?我是惊羽啊!”
听闻这个名字,左若童终于有了些印象。
他曾和宋大仁等了解过一些信息,得知除了张小凡,草庙村悬案中还有一个叫林惊羽的遗孤,应该就是面前这个了。
既然张小凡和这个林惊羽是同命相连的儿时玩伴,见面热切些也就不奇怪了。
左若童对他不吝微笑,却也无话可说。
“罢了罢了,也就三年不见,冷脸就冷脸吧。”
林惊羽一边自嘲着,边拉着他的手寻了石凳坐下:
“小凡,这三年来,你师父帮你查了么?”
“查什么?”
“当然是凶手!当初在通天峰咱们约好的,早日为草庙村的父母乡亲们报仇啊!”
林惊羽大是诧异,这才发现眼前的兄弟反应不太正常,竟给他一股陌生的感觉。
声音不禁沙哑了:
“小凡,你、你怎么了?难不成……你连咱们村子的血仇都忘了?”
左若童摇了摇头:
“灭门一事,我只从旁人口中略知一二。该是我的因果我不避,但很抱歉,我实在无法与你共情。”
林惊羽脸色刷的惨白,
“你说什么?你、你怎能如此……”
见他如此这般,左若童微微一叹。
遂以大病失忆为借口,把自己当下的情况与他说了。
林惊羽这才恍然,眼底跟着湿润了:
“我的苦命兄弟……怎会变成这样?”
他对此境遇感到同情和悲戚,但随即一抹脸,强作笑语: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俩还小,有机会我慢慢和你说道,总能让你把以前的事儿一点点都记起来的。”
说着拉住左若童的手,转而聊起一些让人心情轻松的话。
左若童也在观察他,发现无论心性还是资质,这孩子都算是上佳。
不由得暗自点头,甚至拿他和前世的一个徒弟对比起来。
“倒与瑾儿颇像。”
只不过相比于陆瑾受过家风熏陶,这林惊羽却是出自农户,多少缺了三分静气,沉稳相对不足。
人非草木,此时此刻,难免念起前世旧人。
又不禁想到自己死后,似冲、澄真他们俩,应该能带领三一门平稳的走下去吧?
意识到思绪开始胡乱发散,左若童叹了口气,又将其一一拽回。
这时,林惊羽问起:
“对了小凡,你那个师父对你好么?我看他长得凶巴巴的,不会给你气受吧?”
左若童摇头:“以貌取人不妥。”
“哦,那这么说你应该过得还不错……对了,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打架么?”林惊羽忽然两眼放光,“有一次咱俩玩闹过头,我死死掐住你的脖子,若非那个老和尚制止,差点酿成祸事。”
“老和尚?”
左若童眼神一凝。
体内有一门来路不清的佛家功法,这算是线索么?
忽的林惊羽站了起来,一把攥住他的手,兴冲冲道:
“来,好不容易在山上各自修了三年法术,如今难得一见,咱哥俩过过手!”
他在龙首峰深得师长青睐,是被当做精英培养。
如今修得一身艺业,正是年少万兜鍪,急于彰显表现的年纪。
左若童却没有跟他动手的兴趣。
他既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又何必去欺负一个孩子呢?
可这林惊羽显然和他熟稔过头了,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不远处的校场去。
却在这时,
“喂,你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田灵儿脚踏琥珀朱绫飞驰而来。
林惊羽见她脚踏红绫御空而至,心知她也是驱物修为,不禁仔细打量。
“我要和小凡比试拳脚,与你何干?”
“我大竹峰的地盘可不是用来供你撒野的。”
田灵儿昂着下巴,冷眼相觑:
“还是说,你当你龙首峰的道法很了不起么?”
她刚从守静堂出来,远远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自家师弟被欺负了,对这林惊羽自然没有好脸。
再者也知他年纪轻轻御剑而来,料定也是翘楚人物,难免有争个高下的心思。
林惊羽也闻出了几分火药味儿,反唇相讥:
“这么说你大竹峰的道法就了不起了?”
“对!就是了不起!欺负小凡算什么本事?你不是要比么?我和你比。“
说罢,田灵儿已经操纵琥珀朱绫打下。
只见红光闪了闪,竟在林惊羽身前的地砖上砸了个坑。
被如此挑衅,林惊羽怒色上脸,也抽出了鞘中宝剑。
“当我怕你?”
这二人针尖对麦芒,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左若童心里明镜,这俩人自视甚高,且脾气都还不小,不打上一场估计也不能善罢甘休。
索性就走到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热闹了。
守静堂中,
齐昊正和田不易夫妇侃侃而谈,
忽的这时听闻外面一阵阵打雷一样的声响,便止住了谈话。
几人走出堂外,却见西南半空之中,一团红光抵着一团碧光,正激烈的碰撞着。
“哼!”
见是宝贝女儿和那个龙首峰的弟子打起来了,田不易脸色当然不会太好看。
与苏茹等人赶到近前。
田不易以真力灌注丹田,大声喝问:
“为什么打?”
田灵儿一边斗法,抽空回答:
“他欺负小凡!”
林惊羽大声反驳:
“我没有!”
田不易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一旁的齐昊察言观色,心里不禁叫苦。
早在登门之前,恩师苍松首座就有交代:田不易其人,修为极高,性子古怪。
尤其对下边晚辈最是护短,与他打交道且得仔细留神。
可惜凡事都有意外,没料到这个田家大小姐性子厉害,师弟林惊羽也是个有脾气的。
现在就算自己喊他住手,恐怕也够呛了。
只能喊上一声:
“师弟,切记点到为止,不可伤了两脉和气。”
一听这话,自尊心强的田灵儿直接恼了:
“谁要你好心?他有什么本事就让他使出来!”
说罢玉指交叠,法诀变换。
琥珀朱绫红光陡然又涨,竟至遮天蔽日,红绸或钻或缠,朝林惊羽一阵猛攻。
只见那红绸时而如龙翻卷,时而如海拍崖,每一次攻击不止势大力沉开碑裂石那么简单,更加搅动云霓气象,洒下瑞彩千条。
“好!”
下方,宋大仁何大智等纷纷叫好。
有的甚至直接开嗓给小师妹打气。
而面对琥珀朱绫越来越猛的攻势,林惊羽却丝毫不乱。
“雕虫小技!”
忽见他横剑在胸前,剑锷之上碧光如水,来去流动不休。
那秋水般明亮的剑锋开始铮铮而鸣,随着碧光陡然冲天劈向红芒,隐约间,空中似卷起一阵闷闷龙吟声。
“那是斩龙剑?”
苏茹蹙起柳眉,显然意料之外:
“想不到苍松师兄,竟然会把如此一件九天神兵传给这个孩子。”
田不易死死盯着那把剑,一语不发。
左若童在下方看的心有领会。
他发现两个世界虽然各有修真传承,且不论法门高下,发展上还是有显著差别。
论起前世异人斗法的形式,可谓百花齐放。
龙虎山、三一门、全真、少林、茅山、武侯、流云剑、机云社……
符箓、机关、横炼、奇门法术,可谓各有各的特色。
而反观此间世修真之人,打起架来却显得格外单一。
如眼前这二人,只把一身修为当做油箱,全凭法宝对攻。
如此气象绚烂,威力也确实不弱。
人类之所以是万物灵长,就在于懂得运用工具,从这一点来看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但凡事过犹不及。
若是过于仗着法宝之利,那到底是人在斗还是法宝在斗?
…………
随着二人斗法愈久,慢慢的,也将各自手段使唤的差不多了。
苏茹心中已有了数,来田不易耳边道:
“灵儿的根底你我清楚,若这林惊羽只有现在这种程度,那他应该不是灵儿的对手。”
田不易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不过苍松这徒弟与老七同日入门,修行三年就有如此境界,也实在是天纵之才。灵儿能胜过他,也只是仗着多几年修行而已。”
不远处,齐昊却对此持不同看法。
他盯着半空的战况,心里思忖:
这位田师妹虽然厉害,可惜林师弟可不是甘心藏拙之人,看来今天少不得要落田师叔的面子了。
不过他毕竟是一脉首座,身为长辈碍于身份,应该也不会把林师弟怎样。
想到此处,心下稍安。
田不易夫妇与齐昊两方,根据各自的信息视角,得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推论。
可左若童却从中看出了两败俱伤的风险。
他看了眼远处的田不易夫妇,见他们并无插手制止的迹象,不禁微微皱眉。
略一迟疑,还是把脚步往前挪了几尺。
半空中二人斗法已到了白热化。
朱绫相比于仙剑虽然变化多端,实打实的威力却差了不止一筹。
此时,朱绫红芒一时被斩龙剑的碧光死死压制在地面。
场面上吃亏的田灵儿银牙一咬,粉脸生煞。
忽的十指交叠,使出压箱底的破敌手段,大喝一声:
“缚神!”
只见朱绫瞬间绽开,如一只吞天巨口,竟要将林惊羽所驾驭的斩龙碧光一口吞下。
而林惊羽早也打上了头,此时愈发的不管不顾了。
汇集一身灵力,手中仙剑本就澎湃的碧光再度暴涨,围绕着剑身拧成涡流。
待他抡圆臂膀,陡然将手中剑抛掷而出。
轰!
只听闻一声高亢咆吼,龙吟声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
田不易与齐昊同时变了脸色,若任由两件法宝全力碰撞,后果可就难以掌控了。
但形势变化太急,此时再想插手,不免有些稍迟了。
这是斩龙剑和琥珀朱绫最后一次碰撞。
只见二者相撞之后,红绫不敌神剑锋利,寸寸破碎。
然而红光闪烁间复又再生,与其锋锐剑气形成对耗。
耳畔布帛撕裂声愈发密集,龙吟咆吼越来越响。
“哼!”
田灵儿怎能甘心服输?遂死咬牙关,正要奋起余力,孤注一掷。
可忽的这时身子一歪,竟是被人一把拽走,远远向后甩了开去。
在身子失衡中,她看清楚那拽他的人,居然是张小凡。
朱绫红芒顺势撤去,视界为之一清。
林惊羽看清楚下方景象,心脏差点蹦出来:
“啊!小凡!”
不敢多想,立刻调动念力撤回仙剑,奈何先前蓄满真力的一抛惯性太大,如野马脱缰使他驾驭不住,眼看来不及了。
斩龙剑直奔左若童而去,看那架势,誓要给他透个窟窿。
就连远处的田不易苏茹也一齐变了脸色,
“老七!”
眼看一场无妄之灾就要酿成。
然而,左若童却只将头向左一偏。
避开剑锋的同时,反手握住了斩龙剑的剑柄。
动作简单,轻描淡写,如羚羊挂角那般,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吼!
仿佛一架全力冲刺的战车被生生扥住缰绳,斩龙剑似被激怒了,竟在他手中狂暴起来。
龙吟声陡然变得暴唳猛恶,杀气十足。
“……”
左若童表情平静如水,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愉的冷光。
他握着剑柄的手似是更攥紧了些。
奇怪的事却发生了,那狂暴的龙吟声突兀为之一变,竟转为低沉的哀鸣。
仿佛撒野的蛟龙,被一股不可揣测的凶猛怪力,生生捏断了脊梁。
转眼之间,那把剑肉眼可见的消停下来。
待得彻底老实,左若童回手一抛。
锵!
神剑深深插入地砖,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