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反京,离别

时光飞逝,已经过去了八年,宋镇戍已反回京城,把陈沼留在了这里。

……

竹楼檐角最后一串铁铃铛在夜风里碎成齴粉时,陈沼正攥着宋镇戍留下的半截牛皮带发愣。皮带边缘焦黑的齿印还沾着血渍——三日前那老东西叼着烟杆踹门进来,浑身酒气混着陌生的龙涎香:“京城来的加急令,老子得回去把镇妖司的烂摊子...“话没说完就被陈沼砸来的药罐打断,罐里泡着半条从师父旧靴抠出来的腐肉:“滚!死外头最好!“宋镇戍独眼眯成缝,烟灰簌簌落在陈沼刚铺的宣纸上,烫出个北斗状的洞:“撼山境的吐纳要含住三缕紫气,别跟个蛤蟆似的...“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晨雾里,门板上钉着块青铜虎符,符面“镇“字的裂痕渗着黑血。

陈沼把虎符泡进药酒时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遇金则焚“。夜半三更,浸泡虎符的药酒突然沸腾,青铜在月光下熔成滩蠕动的液体,凝成张残缺的北邙山地脉图。图中某处驿站被朱砂圈了九重,圈旁蝇头小楷写着“七月十四,寅时三刻“。少年盯着窗外弦月掐指,今日正是七月十三。

八百里的狼烟是翌日申时烧起来的。陈沼在溪边捶打浸透药汁的熊皮甲时,整条河水突然泛起胭脂色。对岸牧童的竹笛声戛然而止,羊群炸窝般涌向山坳,领头的老山羊犄角上挂着半片染血的官袍——正是宋镇戍离村时那件灰麻短打。陈沼涉水时踩到块硬物,捞起来是半截断裂的烟杆,黄铜烟锅里凝着未燃尽的龙涎香,烟嘴处还留着两排牙印。

驿站废墟里的焦臭味三日后才飘到竹楼。陈沼用宋镇戍教的龟息法闭气穿过毒瘴时,残垣间游荡的磷火正巧聚成个人形。那虚影翘着二郎腿坐在烧焦的梁木上,独眼映着少年颤抖的瞳孔:“蠢材!龟息法要锁住涌泉穴...“话音未落便被山风吹散,陈沼的靴底陷进滩半凝固的血泥,拔出时带出片黏着碎骨的青铜甲——镇妖司千户的护心镜,镜面“戍“字被利爪撕成两半。

腐叶堆里突然滚出颗琉璃珠,陈沼指尖刚触到珠面,眼前便炸开团血雾。残存的通灵影像里,宋镇戍的断刀插在驿站牌匾上,七窍流出的黑血在地上汇成北斗阵。三个披着人皮的妖族从雾中显形,领头的手腕缠着串头盖骨念珠——正是血饲宗炼制的“九子母阴魂珠“。宋镇戍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毒纹,癫狂的笑声震落檐角冰凌:“北邙山的狗崽子!老子等你们二十年...“毒纹突然活过来般绞住妖族咽喉,却被念珠里窜出的婴灵啃得支离破碎。最终画面定格在宋镇戍自爆丹田的瞬间,琉璃珠“咔嗒“裂开,滚出颗沾着脑浆的碎牙。

陈沼在废墟里刨了三天三夜,挖出十七具焦尸。第七具尸身的左手缺了无名指——和宋镇戍一样,但肋骨数量不对。第九具戴着镇妖司的青铜护腕,腕内侧刻着“戍十七年腊月擒狐妖于青丘“,那是师父醉酒后吹嘘过的战绩。第十一具残躯的丹田处有个碗口大的血洞,碎骨形状与陈沼手中烟杆断裂处严丝合缝。

月圆夜,陈沼把挖出的碎骨摊在竹楼顶层。宋镇戍留下的《撼山诀》突然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渗出黑血,在骨堆上方凝成行字:“武夫殉道,尸骨成灰“。少年将酒坛砸向墙壁时,浸透药汁的墙皮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北邙山地形图,每处关隘旁都标着血饲宗的暗哨布防。最东侧的裂谷处插着把断刀图案,刀柄纹路与驿站残骸里的青铜甲一模一样。

腐臭味是第五日清晨飘进窗的。陈沼推开药柜找艾草时,发现底层暗格里塞着个油纸包。褪色的“安和堂“印记下压着封血书,宁仁的瘦金体已洇成褐色:“镇戍兄台鉴:龙脊之子不可留,北邙祭坛需活祭...“后半截被血污浸透,但能辨出“七月十四“、“妖族借道“等字。包裹里还有半块玉佩,雕着陈沼娘亲投井那日戴的并蒂莲,背面沾着丝银白长发——与血饲宗主画像上的发色相同。

暴雨来临时,竹楼残存的避雷针引下九道天火。陈沼在雷光中摆弄宋镇戍的烟杆残片,铜管内侧突然显出行小字:“遇险焚之“。烟杆扔进火盆的刹那,青烟凝成幅活灵活现的舆图——从青牛岭到北邙山的官道上,七处驿站被标上骷髅头,骷髅眼窝处都嵌着陈沼近日挖到的碎骨。第七个骷髅突然张开嘴,吐出截焦黑的指骨,指节上套着枚熟悉的青铜扳指。

陈沼连夜掘开竹楼地窖,在宋镇戍埋酒的位置挖出个玄铁匣。匣面符文明灭如呼吸,打开时迸发的剑气削掉少年半截眉毛。匣内躺着把生锈的断剑,剑柄缠着褪色的青绸——正是陈宁生前束发用的。剑身靠近护手处刻着“邙山龙脊守墓人陈氏“,“陈“字的钩划与陈沼胸前胎记分毫不差。

霜降那日,最后一片铁铃铛被山风卷走。陈沼在空荡荡的竹楼顶层摆了个简陋的灵位,牌位用的是宋镇戍最爱的酒坛碎片。上香的瞬间,香头突然爆出三朵青莲,烟气凝成师父的残影:“哭个屁!老子的撼山劲要笑对生死...“话音未落便被穿堂风吹散,牌位下的供品——半只烤焦的毒蝎子——突然抽搐着翻了个身,尾针在桌面刻下“未亡“二字。

子夜时分,陈沼在溪边清洗伤口时发现水纹有异。捞起块顺流而下的浮木,树皮上钉着七枚青铜钉,排列方式与驿站废墟里挖到的碎骨阵相同。指甲抠开朽木,内层赫然用血画着北邙山祭坛的构造图,标注日期正是今日。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少年背后的青龙纹突然灼如烙铁,溪水倒映出他竖成金线的瞳孔——宋镇戍留在药酒里的最后一味毒,发了。

竹楼地窖的烛火被腥风扑灭的刹那,陈沼掌心腾起的龙纹青光映出墙缝里蜷缩的鼠群。那些畜生眼珠泛着诡异的金红,尾椎骨刺破皮毛支棱在外,分明是中了血饲宗的炼尸蛊。少年捏碎药柜里最后一颗雄黄丸,刺鼻烟雾中鼠群尖啸着自燃,烧焦的尸油在青砖上汇成箭头,直指宋镇戍常年打坐的蒲团。

蒲团下的暗格藏着半卷《邙山志》,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通缉令。画中女子眉眼与陈沼七分相似,悬赏金额处盖着血饲宗的九头鸟印。通缉令背面是宁仁的批注:“陈氏龙脉,孕二十载,产时天降血雨...“陈沼的指甲抠破纸面,母亲投井那夜的记忆突然清晰——井水泛起的根本不是月光,是北邙山祭坛映下的血咒。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从乱葬岗飘来时,陈沼正用断剑削着桃木钉。剑锋忽然震颤着割破虎口,血珠滚落在通缉令上,洇出幅活灵活现的山川图。图中青牛岭的轮廓扭曲成张痛苦的人脸,正是宋镇戍自爆丹田时的模样。断剑突然脱手钉入房梁,剑柄青绸无风自动,缠住少年手腕往西拽。

追踪三百里到黑水涧时,陈沼背后的青龙纹已灼穿三层麻布。涧底漂着具肿胀的浮尸,官靴样式与驿站残骸里的一模一样。尸体后颈插着九根桃木钉,排列方式暗合北斗九星。陈沼拔钉时腐肉簌簌脱落,露出脊骨上刻的北邙山密文:“七杀现,贪狼醒“。最后一根桃木钉离体的刹那,浮尸眼窝里钻出只碧眼蟾蜍,背上天然纹着血饲宗祭坛的方位。

暴雨倾盆时,陈沼缩在狐仙庙残破的神龛里烘干《邙山志》。篝火映出壁画上九尾狐的眼睛,那瞳孔竖纹与他暴走时一模一样。供桌下的鼠爪印突然延伸成行小字:“宋千户留物在此“。撬开地砖挖出个青铜匣,匣面饕餮纹正与驿站虎符同源。开匣的瞬间,宋镇戍的虚影从硝烟中浮现,独眼少了往日的癫狂:“听着崽子,老子在京城查了二十年...“

虚影被山风扯碎前,陈沼瞥见匣内羊皮卷上的朱批:“陈氏婴孩需活祭“。卷尾压着枚带倒刺的青铜钥匙,齿痕与宁仁药铺暗格锁孔完全契合。少年咽下混着血沫的唾沫,钥匙尖刺破舌尖的刹那,记忆如毒蛇入脑——娘亲被拖往祭坛时,腕上镣铐的锁眼正是此纹。

月黑风高夜摸回安和堂,陈沼用青龙纹灼穿封门符。药柜最底层的暗格弹出时,九十九只尸蟞暴雨般扑来,却被宋镇戍留下的断刀尽数斩碎。暗格里躺着半截焦黑的婴儿襁褓,金线绣的“陈“字被血渍染成褐色。襁褓里裹着枚玉蝉,蝉翼刻满北邙山炼尸咒,贴胸佩戴的瞬间,陈沼浑身龙纹逆流,脊柱如万蚁啃噬——这分明是他出生时的陪葬品。

霜降日的晨雾带着铁锈味,陈沼在溪边清洗玉蝉时,对岸传来熟悉的拨浪鼓声。货郎担子上的琉璃瓶里泡着九颗眼球,最中间那颗瞳孔竖着金线。少年暴起时货郎撕开人皮,露出满身尸斑的妖族真身:“陈公子,宗主请您观礼七月祭...“话音未落便被桃木钉贯穿咽喉,琉璃瓶坠地炸开,眼球里的通灵影像却是宋镇戍被铁链穿骨的画面。

竹楼最后的瓦片坍塌时,陈沼正用血书折纸船。船身浸入黑水涧的刹那,宁仁残存的药符在水中燃起幽蓝鬼火,映出河底累累白骨堆成的箭头。顺流漂到乱葬岗时,纸船突然沉底,拽出截缠着水草的青铜链——链节上“镇妖司戊字号“的铭文还沾着脑浆。陈沼的耳垂旧伤突然崩裂,金血滴入河水的涟漪里,竟显出北邙山祭坛的倒影。

子夜时分,乱葬岗的磷火聚成宋镇戍的残魂。老东西的虚影比生前淡薄许多,却仍翘着二郎腿啃幻化出的鸡腿:“撼山境大圆满要过心魔劫,老子给你留了份大礼...“残魂突然被地下探出的骨爪扯碎,陈沼挥断剑斩去时,坟堆里爬出的竟是浑身溃烂的自己——心魔幻化的尸身咧嘴一笑,背后龙纹已彻底黑化。

腐尸的指甲剐蹭断剑迸出火星,陈沼后撤时踩碎半块头骨,骨髓里钻出的尸虫竟拼出北邙山密语。心魔咧开淌着黑血的嘴,喉头滚动着宋镇戍的烟嗓:“武夫撼山需断情,你连师父的尸首都寻不齐...“陈沼的青龙纹突然逆流缠颈,剧痛中瞥见心魔背后浮出九道虚影——血饲宗主、宁仁、陈宁,还有七张被炼成尸傀的村民面孔。

断剑刺穿心魔眼眶时,腐液溅上《邙山志》残页,烫出个蠕动的血窟窿。陈沼抠着窟窿边缘撕开书页,夹层里掉出枚青铜哨,哨身饕餮纹沾着干涸的奶渍——分明是婴孩的涎水。哨响刹那,乱葬岗三百具无头尸同时立起,颈腔里钻出的藤蔓在月下开出血色曼陀罗。

花蕊中浮出宁仁的残魂,老医师的虚影比纸还薄:“镇戍以魂饲蛊,在妖族体内种了追魂引...“话未说完便被曼陀罗吞食,花瓣渗出墨汁般的液体,在地上汇成通往祭坛的血径。陈沼踏碎第七朵曼陀罗时,鞋底黏着的花汁突然活过来,顺着腿骨钻进丹田,龙纹瞬间染上黑紫色。

霜降当夜的北邙山飘着腥甜的雾,陈沼腕间缠着宋镇戍的断刀,刀柄青绸浸透九十九种毒虫汁。祭坛前的青铜鼎烹煮着七具镇妖司尸首,血饲宗主银发间别着枚眼熟的玉簪——正是陈沼娘亲投井那日戴的并蒂莲。鼎中突然探出只覆满龙鳞的手,掌心纹路与少年胸前的胎记完美重合。

“乖孙儿...“宗主的声音混着铁链摩擦声,“你爹的左手还在鼎里温着呢。“陈沼的断剑突然脱手钉入祭坛,剑柄青绸炸成漫天丝雨,每根丝线都缠着张镇妖司的拘魂符。血雨瓢泼而下时,鼎中浮出宋镇戍的残颅,独眼怒睁:“撼山劲要笑!“

青龙纹彻底黑化的瞬间,陈沼咬碎藏在臼齿的焚血丹。剧痛如万箭穿心,却见宗主身后的龙脉柱裂开缝隙,柱身浮现的锁链纹与宋镇戍心口毒纹如出一辙。被炼成尸傀的镇妖司同僚突然调转刀锋,三百柄断刃在祭坛拼出北斗阵——最亮的天枢位,赫然钉着师父那半截烟杆。

血饲宗主银发间并蒂莲玉簪炸开九重光晕时,陈沼的拳风正撕开三具铜甲尸。腐肉碎骨撞上祭坛龙脉柱的刹那,柱面浮凸的锁链纹活过来般缠住少年脚踝——正是宋镇戍当年种在他体内的毒纹所化。宗主袖中窜出九子母阴魂珠,婴灵啃噬龙纹的尖啸声中,陈沼的瞳孔已彻底化作竖线:“撼山劲要笑?老子笑给你看!“

青龙纹逆冲经脉的剧痛里,少年咧出带血的森然笑意。黑化的龙鳞刺破皮肤覆满右臂,拳锋砸向地面的瞬间,整座祭坛如波浪起伏。三百镇妖司尸傀的断刃被震上半空,刀阵映着血月拼出北斗七星。宋镇戍的残颅突然暴睁独眼:“崽子看好了!“烟杆残片在天枢位炸开,青烟凝成武夫全盛时的虚影,一式“崩山靠“撞碎宗主护体血幕。

“区区撼山境!“宗主掐诀引动龙脉柱,七根盘龙锁链绞住陈沼四肢。柱底浮出青铜棺椁,棺盖缝隙探出的腐手戴着陈氏祖传的青铜扳指。陈沼獠牙咬断舌尖,金血喷在棺面饕餮纹上:“北邙山的狗,也配用我陈家的锁龙钉?“棺内突然爆出龙吟,母亲残存的半缕魂魄缠住宗主脚踝,陈沼趁机挣断两根锁链,覆满龙鳞的右臂贯穿三具尸傀,腐肉在拳锋凝成柄血肉陌刀。

宗主冷笑捏碎九子母阴魂珠,九十九道婴灵冤魂结成天罗地网。陈沼陌刀劈开血雾的刹那,镇妖司尸傀突然调转刀锋自刎,喷涌的污血在祭坛绘出镇魔符。宋镇戍的虚影在血符中凝实,断刀插进宗主琵琶骨:“二十年了,老子的燃血劲可还够味?“武夫残魂燃成紫焰,顺着锁链烧向龙脉柱核心。

陈沼陌刀脱手化作青龙,逆鳞剐蹭着宗主护体罡气。血饲法印与撼山劲对轰的冲击波震塌半座山峰,龙脉柱崩裂处飞出七枚青铜钉——正是当年钉死陈氏龙脉的凶器。少年徒手接住滚烫的镇龙钉反刺入腹,金血浸透钉身锈迹:“北邙山欠的债,该还了!“七钉成阵,地脉龙气倒灌,宗主银发寸寸成灰,祭坛下的万尸坑传出锁链断裂的轰鸣

祭坛崩塌的轰鸣声在峡谷回荡了七日七夜仍未散尽,陈沼蜷缩在龙脉柱的残骸间,指尖摩挲着半截焦黑的并蒂莲玉簪。簪头细如发丝的裂痕里渗着金血,那是他徒手捏碎宗主天灵盖时溅上的。三百里外的黑水涧倒流成瀑,混着尸毒的河水在焦土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片青铜甲——镇妖司的制式护甲本该是玄铁锻造,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血饲宗独有的尸绿色。

第八日破晓时,陈沼在祭坛废墟里刨出个青铜匣。匣面九头鸟纹被龙脉柱的碎屑刮花,启封的机括处卡着枚带倒刺的獠牙——与宋镇戍烟杆里藏的毒牙同源。匣内羊皮卷上的朱砂咒文遇风即燃,灰烬凝成张残缺的北邙山地宫图,图中山川走势竟与陈沼背后未愈的鞭痕暗合。最东侧的裂谷标着血饲宗徽记,旁边蝇头小楷批注:“丙申年七月初七,陈氏妇投井处“。

正午的日头晒化尸堆表层的冰碴时,陈沼的耳垂旧伤突然涌出金血。血珠坠地的刹那,焦土里钻出千百条赤红蚯蚓,首尾相衔拼出句北邙密语:“龙脉反噬,子时裂魂“。少年握簪的手背青筋暴起,玉簪尖刺破掌心的血尚未滴落,便被地底腾起的黑雾裹成颗浑圆的血珠。雾气中隐约传来铁链拖曳声,与宋镇戍当年在竹楼演示“困龙锁“时的动静一般无二。

暮色降临时,陈沼在祭坛西侧三里处的断崖下发现眼寒潭。潭水泛着诡异的翡翠色,水面浮着层半凝固的血膜。断剑挑开血膜的刹那,潭底浮起具怀抱婴儿的白骨,那婴孩头骨的天灵盖上钉着七枚青铜钉——与陈沼在竹楼地窖挖到的镇龙钉形制相同。白骨腕间的玉镯突然炸裂,碎玉在水面拼出“子时三刻“的倒影,正是当年娘亲投井的时辰。

夜枭啼哭掠过枯枝时,陈沼背后的青龙纹开始不受控地游走。龙鳞刮擦脊柱的刺痛中,他恍惚看见寒潭倒影里站着个戴斗笠的老者。那人左袖空荡荡的随风飘摆,右手握着杆烟枪——烟锅的裂纹与宋镇戍那杆分毫不差。“崽子,撼山境大圆满要断七情...“虚影的声音混着水波荡漾,“老子当年没教全,如今补上这课...“话音未落,潭底白骨怀中的婴骸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两道金芒直刺陈沼眉心。

子时三刻的阴风卷着腐叶拍在脸上时,陈沼正跪在寒潭边剜取青龙纹。匕首尖端剐蹭鳞片的火星溅入潭水,竟点燃了翡翠色的水面。烈焰中浮起九十九盏血灯笼,每盏灯芯都裹着片带符文的指甲——陈沼认出那是镇妖司仵作验尸时取下的死者甲。火光摇曳间,灯笼阵显出张扭曲的人脸,正是血饲宗主魂飞魄散前的狰狞模样。“陈氏余孽...“数百道重音叠成的嘶吼震落崖壁碎石,“你以为毁的是祭坛?那不过是北邙山九重锁的第一环...“

陈沼的断剑劈开第七盏血灯笼时,灯芯里爆出的青烟凝成宁仁的残魂。老医师的虚影比纸还薄,枯指却精准点向少年心口:“镇戍的燃血劲在你膻中穴留了道气门...“话未说完便被烈焰吞噬,残存的药香里混着宋镇戍最爱的烧刀子味。陈沼的瞳孔忽大忽小,青龙纹逆冲的剧痛中,他忽然记起师父临终前喷在脸上的那口血酒——那根本不是血,是混着本命精元的药引。

破晓时分,陈沼在寒潭底摸到块刻满符文的龟甲。甲片边缘的齿痕与当年货郎卖的辟邪符一模一样,只是“安和堂“的印记换成了血饲宗的九头鸟。龟甲浸透潭水后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针孔,对着日光能照出宁仁的笔迹:“镇戍以身为饵,龙脉为钩...“后半截被腐蚀得难以辨认,但能辨出“七月十五“、“子母蛊“等字。甲片背面的饕餮纹突然蠕动,利齿咬破陈沼指尖,金血渗入纹路的刹那,整座寒潭沸腾如熔炉。

当三百条青铜锁链破水而出时,陈沼背后的青龙纹已覆盖全身。龙鳞与锁链摩擦出刺目火星,每一颗迸溅的火星里都映着段记忆残片——宋镇戍在竹楼顶烤山鸡的夜晚、宁仁捣药时哼的安魂曲、阿姐被炼成蜘蛛妖前最后的笑靥。锁链绞住脖颈的瞬间,少年忽然看清链节上细如蚊足的字迹:“镇妖司戊字号,永宁七年铸“。永宁七年,正是陈氏灭门那年。

正午的日头被黑雾遮蔽时,陈沼在锁链阵中发现根带缺口的链条。缺口形状与宋镇戍的断刀完美契合,刀刃残片刺入缺口的刹那,整座锁链阵突然调转方向。三百条青铜锁如巨蟒归巢,拖着陈沼撞向寒潭底的龙脉裂隙。湍急的暗流中,他看见娘亲的残魂被九重铁链锁在龙首石像上,石像瞳孔镶着的正是并蒂莲玉簪的另一半。簪头莲花绽开的瞬间,陈沼胸前的胎记突然灼如烙铁,青龙纹逆鳞倒竖,在暗流中撕开条血色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