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太守大驾一路入了阴陵府。
府内大排筵席,各色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刘尊与服虔架着蔡邕上了客座,蔡邕推辞不得,无奈之下,只得入场。
等到众人问及蔡邕水中奋短兵,阵斩郑宝一事,蔡邕直言道。
“诸位皆误会了。”
“杀郑宝之人,绝非老夫,实乃老夫这不成器的弟子啊。”
众人看向蔡邕身侧的少年,英姿勃发,气宇轩昂,面貌非同常人。
刘尊目光唏嘘,开口道:“想想也是,蔡公平日走路都得用拐杖,杀郑宝只怕难为。”
“郑宝雄踞巢湖多年,扬州豪杰莫不忌惮,扬州的治所就在巢湖边上的历阳县,可老夫平日却是望都不敢望那郑宝一眼。”
“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却有此胆略敢于擒杀郑宝,还把杀贼的大名留给蔡公,器量胸怀当真不一般。”
“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涂镐拱手递上名刺:“扶风涂镐再拜,问所在,平陵字少游。”
刘尊接过那木牍,好似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他扭头把名刺递给了服虔:“可是名震江左的涂巨孝乎?”
“犹记得,丹阳郡前些时日传了消息,山越贼焦已为人所杀。”
服虔讶异道:“估计便是此人。”
刘尊吸了口冷气,起身拍掌道:“蔡公的爱徒果真了得啊,少年英雄,勇略过人,先杀焦已,再杀郑宝,此番为我扬州除去了大患呐。”
“这般功绩不得不赏,若是朝廷下诏举猛武知兵法者,我扬州必举涂郎,可惜今年没有此诏。”
“既如此,某愿先聘涂郎为武猛从事史,掌领州中兵事,来年举为茂才,不知涂郎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满座震惊。
蔡邕手中的筷子都掉在了食案上,他一个劲儿朝着涂镐摇头示意,似乎心有忧虑。
等到刘尊的眼神看过来时,蔡邕又装作低头捡拾筷子。
涂镐见此补了句:“明使君太过抬举在下,关西愚夫岂敢受此厚爱。”
刘尊连忙上前紧握着涂镐双手,长叹道:“涂郎莫要菲薄自身,国家蒙难,正是用人之际,惜哉朝廷昏暗,有识之士不得提拔,每每念此,莫不使天下英雄扼腕叹息。”
“听闻涂郎出身寒素,虽家传《古文尚书》,可雒阳最不缺的就是学者,如何靠着寒微之身与高门角逐呢。”
“孝廉呢,其实有两条晋升路径,一条是留在州里当州佐,另一条便是进入雒阳搏一个机会。”
“前者的路子本来是给那些地方势力极强,但没办法在朝廷立足的地头蛇准备的。反正在京城当不了大官,干脆举完孝廉直接调回来本州控制州府实权。”
“普通寒士举孝廉入了朝廷,没有家族势力帮衬,估摸着半辈子也还是个站岗的执戟郎根本没法出头。须知,五六十岁还在京城当执戟郎的孝子在大汉可比比皆是。”
“涂郎机会只有一次,可要慎重考虑啊。”
刘尊的手掌再三拍向涂镐手背。
涂镐与他对视了良久,仔细思索着刘尊的用意,刘尊给出的条件未免太优渥了,根本就不正常。
举孝廉,一个大郡都有好几个名额,可茂才,一个州一年才能推举一个。
刘尊舍得把扬州茂才的名额留给一个寒门,那在这背后要做出的利益交换可不止一星半点。
“多谢明使君抬爱,只是若入了这扬州州府,在下便是使君故吏,自此荣辱兴衰与共,在下生性顽劣,在吴郡时便肆意妄为,多次受人非议,只怕这粗鄙之行,最后会害了使君。”
听到涂镐婉拒,刘尊没有生气,态度反而更加温和。
“英雄行事不拘俗世。”
“若能得涂郎相助,何愁霸业不成呢。”
霸业都来了……完了,这回八成是真进贼窝了。
涂镐刚准备再度拒绝,可刘尊却不给他开口机会,直接走到宴席中央,拍了拍手。
门口随即出现了两位穿着华贵的王侯。
二人身着青色锦绣,领口边缘到袖口均绣着金线制成的纹饰,袍服制作精美,尽显威严庄重。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三十来岁,头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束成高高的发髻,并用刘氏冠罩住,其人胡须甚少,体貌高大,腰间还佩戴着荆州宝玉,玉佩上雕刻着蟠龙的图案。
拴住玉佩的绶带,是深红色。而另外一个少年腰间,却缠着紫色绶带。
汉制:皇帝、太后、皇后的佩绶是赤黄色。
诸侯王的佩绶为深红色,公、侯、将军的佩绶是紫色。
来者一个王,一个侯,看到这般架势,在场诸人便不得不离席行礼了。
“草民蔡邕拜见大王。”
红绶带快步走到府中,扶起了蔡邕:“蔡公不必多礼。”
涂镐低头打量着那少年,那人与涂镐年岁相若,面容端庄,五官清秀,眼神深邃,举止从容,一看便是贵公子。
难道是阜陵王的亲族?那他胆子也太大了……
私自离开封地,结交士林中人,交通诸侯,若被告发一告一个准啊。
刘尊恭敬道:
“某特为蔡公引荐。”
“这位大王便是阜陵国主,身后这位是合肥侯国的邑君。”
汉世,诸侯有王国、公国、侯国三等。
后汉的傀儡皇帝很多都是由王子侯,晋升为国公,最后封王,再当皇帝,魏晋南北朝权臣篡位走的也都是这个流程。
涂镐关注的重心倒不是阜陵王,而在合肥侯身上。
“大王与合肥侯素来仰慕蔡公为人,早听闻蔡公当年在朝中仗义直言,恶了权贵,这才流亡江海十年不敢归乡。”
“大王每每念此,常痛惜天子耳目昏聩,不能保全良士。”刘尊看向阜陵王:“大王。”
刘赦颔首道:“正是,孤素来喜爱蔡公的诗赋,也叹惋蔡公生不逢时,如能与蔡公共游,实乃此生一大快事啊。”
蔡邕连忙推辞道:“老朽一介匹夫,怎敢与大王共游。”
“偶然途径贵地,遭遇了水贼,幸得明使君治理有方,大王威加四海,这才侥幸逃脱,此事诚不足与语。”
蔡邕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刘尊没事儿献殷勤,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一开始涂镐还拿不准刘尊想干嘛。
这下算是看明白了,那几个蠢货要造反……
合肥侯是谁啊?汉末最神秘的王子侯,连名字都没在史书中留下的禁忌人物。
马上到了六月份,合肥侯就将暗中与士人们图谋废立汉灵帝,很快就能从他身上牵扯出一大堆谋反者……
史书中明确记载的涉及到谋反案的人就包括:
冀州刺史王芬、袁绍的好基友许攸、曹操、曹操的老乡周旌、名士陈蕃之子陈逸、太平道于吉的弟子襄楷、华歆、陶丘洪……
合肥侯的封地就在九江郡合肥县,再掺和上一个阜陵王,准要暴雷的节奏啊……
刘尊已经开始拉人,许以高官厚禄了,这事儿若处理不好,是真要砍掉脑袋的。
蔡邕神色慌张,见推辞不了,就连忙装病起来,他咳嗽了两声,拐杖一丢,就翻滚在地上,满嘴流着涎水,呜呜怪叫。
刘尊见他双腿乱蹬,浑身惊颤,也是吓得不轻。
“蔡公,蔡公。”
眼见蔡邕眼神翻白,刘赦大惊失色,刚抓到手的名士就出问题了,今后还怎么靠他办事儿:“蔡公怎么回事?”
涂镐道:“定是在巢湖受了惊,犯了脑疾。”
“大王失礼了,我家蔡师这些年经常如此。”
刘赦摇头道:“速速送去偏舍,本王会找全扬州最好的医工,涂郎莫要担心。本王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把蔡公治好”
“多谢大王。”涂镐撇了眼正猛吃猛喝的众人,道了句:“周幼平,蒋公奕过来搭把手。”
两人这才放下筷子,将蔡邕抬回了驿馆。
蔡家姑子们见状吓得花容失色。
“㸙㸙怎么了?”
“嘘……别声张。”一回屋,蔡邕就张开了眼,擦掉了嘴角的白沫。
“老夫不装病,只怕今天难以推辞啊。”
“一个阜陵王,一个合肥侯……牵扯进去,只恐老夫一家的命都保不住。”
涂镐点了点头:“蔡师明智,不过徒儿以为,这阜陵王是想利用蔡师在士林中的名声,和朝中的门生。”
“就比如……我那师兄曹孟德,他的父亲可是刚买了个太尉呢。”
蔡邕点头道:“虽则当今天下大乱,可天子却并非是愚蠢之人。”
“一旦事发,必会不遗余力清剿此案余党,实在不成,我等还是回吴郡算了。”
“唉,真如少游所说,这世道果真走到哪都是贼啊。”
“山贼是贼,水贼是贼,官贼也是贼啊!”
蔡邕打了退堂鼓,涂镐却意见相反。
“今日阜陵王与合肥侯既然都已经露面,蔡师以为,你不同意,他会放你从容离开吗?”
“上贼船不一定得精诚合作,被逼着上船结果也是一样的。”
涂镐眼神低沉,思索道。
“这事儿交给徒儿处理。”
蔡邕有些怕了:“少游可别乱来。”
“徒儿总不敢光明正大的杀了一个诸侯王吧?”涂镐笑道:“放心,蔡师与阿琰、阿琬就当在这白吃白喝了。”
“日子咱们照样过。”
“或许……这压根儿算不上是危机……反而是机遇呢。”